拥挤的住房外边一片一片的掠晒着的各式各样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像是联合国开大会会场外边的万国旗。靠路边房子的门窗玻璃上,不断出现“美发”“洗头”的字样,倚门的女子红嘴唇抹得像鸡***对着认识和不认识的路人在乐,让人不得不可悲地把她们与“卖笑”这个词联系起来。
在这片平房的中间,有一个漂亮的小院,院子里有几栋整齐的建筑物,张部长说这是金矿管理处的办公场所。从小院里飘出来浓烈的酒味,房子山墙的荫影处,几个人光着膀子的人正蹲在椅子上猜拳行令,院子外边几个工人挥舞着铁锹,正在用碎石填充路边的坑洼。一边是满头大汗,一边是大汗满头,炎热的天气让他们付出的代价是一样的。
穿过人们用奇异的目光织成的网,郑少伟一行人来到山坡上,正晌午无遮拦的阳光像火苗一样烘烤着大地上的一切。
张部长把大伙带到一颗老桑树下边,阳光立刻透过树的枝叶向人们的身上射出无数支金箭,虽然是在阴影中,树下的人并没有感到有多少凉意。
王相军挺着肚子最后一个走过来,范君看他衣冠不整、满头汗水的狼狈样子,将嘴巴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奶油冰棍开始溶化了!”
王相军不高兴地看了范君一眼,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这阳光像火苗一样,怎么没……没有把你身上这把干柴点……点着。”
登高俯视,三条山沟的沟口部分尽收眼底,郑少伟觉得军区的地形选得很好,虽然没有进到沟里边去细看,但是视力所及的地方,已经能够满足基地规划面积的地幅需要。他回头看看金矿矿区,内心不安的情绪轻轻地牵动了眉梢。
“这个点我们还没有祥细察看,你们先谈谈初步印象。”郑少伟对一同来的其他几个人说。
“我是搞业务工作的,看法可能片面。”范君首先发言,“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是新建工程要考虑的重要条件,军区的同志选的这个点在这些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是社会情况也是选点新建工程不能忽视的因素,矿区的存在,应该会成为影响我们定下决心的主要问题之一。”
王相军已经缓过劲来,接着范君的话题说:“社会情况的影响是客观存在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也不能过分夸大它的作用。我原来工作过的部队里曾经有一个战备工程,地处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这个工程下马之后,部队留守人员将空余房屋租了出去,,由于管理不严,结果那里成了社会上不法分子造假售假的窝点。而在大上海花花绿绿的南京路上,却出了一个‘好八连’。”
“我们现在不是要有意去考验部队,而是应该尽量减少不良风气对部队的影响,不能小视环境的作用,有些人可能会经受不住诱惑,军人也是一样,中国古时候不是还有个孟母三迁吗!总体上考虑,我觉得这个点并不理想。”范君的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节奏也比平时快了一些。
“我们之所以准备了一个第二方案,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假如新建基地的地点选在这里,将来部队管理的难度可能会大一些。”张部长表示赞同范君说的话。
小钱看着别人发言,自己没有吭气,他在军校学习军事地形课的时候,能够准确的按方位角行进,但是在实际工作中,他还没有学会怎么样绕过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郑少伟和张部长商定,时间不早了,先去部队吃饭,下午再去看军区预选的第二个点,如果第二个点不理想,再回过头来从另外一个方向,对上午看的这个点进行进一步的现地踏勘。
在去往部队营区的路上,郑少伟思绪起伏。
他想起来二十多年前自己在一个基地勤务连当连长时候的一件事情。
他所在的勤务连当时负责七个哨位的执勤任务,其中一个哨位正好处在工作区西北部的风口上,每年都有几个战士在这里冻伤。
有一天,他找到基地的主任,请求将这个哨位下移十五米,改设在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
“什么?”基地主任听了他的话,瞪大眼睛,喉咙里像是安了一个扩音器,“挪位置?你以为你是在为民请命,你以为只有你才关心战士!”
主任吼过一阵子之后,看着惊恐的连长,放缓了声调说:“当年我在这个基地当勤务连连长的时候,连部有一个很讨人喜欢的通讯员,在他下到班里执勤的第二天,就冻掉了一只耳朵。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风雪天从哨位上下来,要先用积雪把冻僵的耳朵搓红了再进屋,通讯员不懂这些,从哨位上下来以后直接就进了生着煤火炉子的宿舍,结果……”
主任说到这里,哽咽了。
“因此,我比你更清楚那个哨位每年能冻伤多少战士。”主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知道,这个哨位多少往下移动一点,就可以减少很多冻伤,但是,我没有权力这样做,因为只有这个位置才能避免出现观察中的盲区,这是一个要求我们冻死也要迎风站的位置!”
那么现在呢?郑少伟坐在汽车上,心里在想,如果战时需要,仍然可以让干部战士们去炸碉堡、堵枪眼,面对生死存亡的挑战;当然,和平时期也可以让他们居闹市、顶香风,接受灯红酒绿的考验。要是这两种情况都能够避免,就应该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正常的训练工作和文化学习中去。现在真枪实弹的斗争确实是很少了,但是社会上的诱惑和陷阱又确实是太多了。
他准备否定上午看过的这个军区预选的基地位置,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们预选的第二个点上。
(本篇完)(。)
山道弯弯(上)()
一辆挂着军车牌照的三菱吉普车冲出喧嚣的北京市城区,沿着宽广平坦的高速公路,向远处依稀可辨的山峦飞驶。
初冬的燕赵大地,风疾草低,天寒河瘦。被秋风剥光了衣衫的白杨树,依然倔犟地挺立在高速公路两旁,迎送来往的行人车辆。山坡上的小松树手牵着手,臂挽着臂,准备以密集的方阵迎战严寒。辛勤大半年的土地歇息了,在枯枝败叶下面,酝酿着明年的收成。
某总部的研究所副所长、高级工程师姜琦坐在吉普车前排的位置上,身体前倾,忘情地观赏着车窗外的一切。天天参加会议、审查材料,一个多月没有离开机关大院,他有点头昏脑胀,心烦意乱。走近眼前的这片山区,他又觉得心旷神怡,精神焕发。他熟悉这里天地之间的风云变幻,了解这里沟壑峰峦的朝容暮态,汽车驶下了高速公路以后,绵延不尽的碎石公路又牵出他绵绵的思绪……
上个世纪的七十代中期,姜琦在这个大山深处的一座营盘里,完成了农村青年向革命战士的转变。时间不长,他的领导就发现,这个身材瘦小的新兵,不仅毛主席语录背得快,而且工作起来不怕死,山洞里探险排石的事情他比任何人干的都多。到部队三年之后,姜琦的身体依然是那样瘦小,只是多了几块伤疤——那是血肉做成的奖章,他很自然的成为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并被提升为后勤工程部队的一名排长。
姜琦在这个工程部队里一干就是十几年,他和他的战友们走遍了这里的沟岭村寨,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修建了几处优质工程,也结交了一些农民朋友。他经常和老贫农在炕头上拉家常,与老队长在田地里话桑麻,感情最深的还是那些与部队官兵一起流血流汗的民工们。现在的年轻人不会明白,那时的老百姓是那么的淳朴可爱,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早饭窝头沾晨露,晚餐稀粥泡月亮,辛勤劳动一天——一天,在当时意味着尽可能多的工作时间,不是八个小时,而是十几个小时。干起活来,民工们与战士们一样卖力,瘦弱的身躯早上六点钟就与大地垂直,晚上八点钟才能与蓝天平行,报酬就是生产队的会计多给记几个工分。他清楚地记得,一个初冬的丽日,被阳光涂抹了一层桔黄颜色的山峰下边,是一个由几百名战士和民工组成的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这是一个铁马金戈的攻坚战。突然,山洞里传出一声闷响,“塌方!”姜琦扔下手中的小推车,三步并作两步奔跑到事故现场,只见一块从洞顶上掉下来的大石头,正好砸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的腹部和双腿上,她低声呻吟着,被疼痛扭曲的脸上汗珠滚滚,看到姜琦,喊了一声“姜排长”,就昏了过去。当战士和民工们用手将上千斤的石头抬开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手里依然攥着那把用了不到一个月的钢钎。姑娘的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中年汉子,他安排好女儿的丧事,就到工地上接替了女儿的工作。翌年元月的一天,姜琦在军区开完表彰大会以后,径直来到工地旁边的松树林中,把一面写有“高山低头,顽石让路”八个大字的锦旗挂在一个坟丘旁边的树岔上,对着长眠不醒、永远年轻的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司机熟练地驾驶着汽车,一会跃上山巅,一会沉入谷底,路边的溪流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疯狂,时而撒腿奔跑,引吭高歌,时而莲步轻移,低吟浅唱。坐在后排的研究所科技处处长杨建力似乎无心欣赏车窗外边的风景,他吃力地欠了欠肥硕的身躯,笑着对江琦说:“姜所长,昨天给部首长汇报情况时,部首长讲了,能不能按计划演习,就等您带着我们先检查技术标准这一关,后天看过预演以后再提出什么样的决策建议了。”
姜琦止住回忆往事的思路,侧过身子,清癯的面孔上带着几分严肃,他两眼注视着杨建力,犀利的目光像是解剖人体的手术刀:“噢,这么说,能不能按计划演习,关键不是看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而在于我最后提什么样的决策建议了?”
杨建力避开姜琦的眼光,瞅了瞅坐在身边的年轻参谋小裴,嘿嘿地咧嘴笑了:“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这个决策建议可不是那么轻易提的!”
“是呀,所长对我们一向是严格要求的。”杨建力一本正经地说。
“哼!因为这,我姜琦没有少挨骂。”
杨建力挠挠头,又嘿嘿地笑了:“那能呢!”老部下惯常的动作,惯常的话语,姜琦是再熟悉不过了。
到研究所里工作十多年来,杨建力的职务和体重同时增长,当年英姿勃发的小伙了已成为体态臃肿的部门领导。他并没有滥用姜琦对自己的偏爱,而是努力把它发挥到恰到好处。对这个身材削瘦、满面威严的老领导,杨建力三分畏惧,七分敬仰,他说过,“姜部长的近视镜片能照x光,一下子可以看透你的五脏六腑。”在姜琦的目光下,他从来不敢说一个字的假话。他特别佩服姜琦耿直的性格和严谨的作风,姜琦的嘴、心、手是相通的,心里怎么想,嘴就怎么说,手便怎么干。尽管有时候自己也被姜琦尖刻的话批得无地自容,下不了台,心里暗暗地骂他两声“倔老头”,但事后想想,觉得还是姜琦的话讲得有道理。大庭广众之下,他在姜琦面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人少的时候也会给姜琦开开玩笑,甚至随便说一些任性的话。
这一次在这个战役后方综合仓库进行的后方防卫演习,是部里年度工作计划的一部分,这一次的演习带有示范性,部领导非常重视,杨建力参加导演组的工作,也非常卖力气。在现场协助机关训练部门进行准备工作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在昨天的汇报会上,部领导都对准备工作表示满意,唯有姜琦不说一句评论的话。这次演习,从编写想定到组织预演,都贯彻了部首长的意图,他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呢?姜琦的态度让杨建力迷惑不解。
姜琦已经过了五十九岁生日,参与这次演习,应该是他离开军营的告别演出了,为了让老领导四十多年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杨建力建议导演组的领导,要使这次演习真假结合,虚实兼顾,既扎扎实实,又轰轰烈烈,突出解决未来战争中综合保障的技术问题。这次演练活动,组织演习的首长采纳了姜琦的意见,准备邀请军队和地方的有关领导届时前来观看,同时也准备邀请部分新闻单位的记者。几次中东战争以后,后方重要设施的防卫受到普遍关注,这次演习搞好了,不仅对实际工作有指导意义,还将会引起一定的轰动效应。
杨建力看到姜琦又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知道他每当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沉湎往事,不想和别人多交流,就知趣的不再和他讲话,眼睛一闭,脑袋一歪,紧抽慢吹地扯起了呼噜。姜琦回头看了看他的睡相,心里觉得好笑:“这个杨建力,一睡觉大脑和鼻子就同时休息了,嘴巴倒成了拿耗子的狗。”姜琦示意司机把车开得慢一点,也仰靠在座位后背上,他这个连跳蚤打个喷涕都会被惊醒的神经衰弱患者,是没有坐车睡觉习惯的,何况今天旁边还有个又刮风又打雷的杨建力呢!他闭住眼睛,觉得身下的车轮好像是在倒转……(。)
山道弯弯(下)()
杨建力前天从筹备演习的现场回到机关以后,姜琦就看出来,老部下面带倦容,眼圈发暗,就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吃了不少的苦,但是,他并没有对杨建力说一句赞赏的话。这次演习,安排了军民联防的内容,最近,他听到别人反映,在准备演习的现场,杨建力不尊重参演的地方群众,与地方干部发生过争吵。
姜琦凭多年工作的经验,自信自己的眼睛就是一杆掂量干部的称。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听奉承话的领导,但乐意别人把他和杨建力联系起来,说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建力一直在姜琦的领导下工作,可以说,他在人生道路上的每一个脚印,姜琦都是熟悉的。杨建力当战士时,就是有名的“拼命三郎”,工作时不怕苦不怕累,年年立功受奖。提干以后,他勤奋好学,苦练业务,曾在军区参谋“六会”比赛中得过亚军。姜琦在地方大学三年工程建设专业进修学习回到部队以后,与杨建力一起由军区调到总部新组建的科研单位。
杨建力当了研究所的科训处处长以后,所里的科技开发工作和训练工作年年都受到总部的表扬。
杨建力不尊重地方群众?和地方干部发生争吵?不是他抢救因车祸受伤的老乡,事迹还上军区的报纸吗,不是他支援灾区群众捐赠钱物在同级干部中每次都是最多的吗。难道……想到这里,他觉得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别人反映的情况都是真的!是不是杨建力头脑里已经滋长出“不尊重群众”的萌蘖?姜琦不平静的脑海里泛起一层愁波。
杨建力还睡得正香,富有弹性的脑袋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地撞击着车门,不成音节的男中音和汽车忽高忽低的引擎声,组成了一曲不和谐的二重唱。
汽车又驶离碎石公路,走上综合仓库的专用道路。
翻过一个山包,就是姜琦以前工作多年的原工程团驻地,后勤工程部队撤销以后,那里的营房就借给了地方政府使用。进城后的开始几年,姜琦每当路过这里,都要拐进去看看那里的乡亲们,为当年工程团援建的小学校送些书籍、文具之类的东西,乡亲们也往城里给他捎去过蘑菇、香椿等一些山村的土特产,以后这种联系逐渐减少以至于断绝。当年那些熟识的老乡们,有的音容笑貌还朦胧记得,姓名几乎全忘记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汽车轮子已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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