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但是,他的绰号没有退休,还依然被有些人称为“老实头”。
石书宝憨人憨相,个头瘦小,其貌不扬,如果走在大街上,男人多看一眼会心生怜悯,认为他营养不良;女人多看一眼会感到吃亏,觉得是浪费了眼神。
俗话说,人怕有绰号,地怕走小道。多年来,石书宝根据受到别人的教育和自己奉行的信条,老实办事,诚恳待人,可以说是尝遍了苦辣酸甜,历尽了世事沧桑。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了“老实头”这个绰号,而是通过这个具有旺盛生命力的绰号,反映了他作为老实人在社会上的定位,以及他在人生道路上必然要留下一类人的行动轨迹。
石书宝原来在某军区某军军部警卫连当了几年兵以后提升为排长,后来又到军后勤部当了一名助理员。有一次,一个新助理员问一个老助理员:“别人都说石助理这个人老实,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老实法?”
老助理员说:“你等着,我让你亲眼见识一下。”
过了一会,恰巧石书宝走了过来,老助理员喊住他。
“小石,很不好意思啊!上个月你借了我十块钱……”老助理员煞有介事地说。
石书宝莫明其妙,一副难堪的样子,笨拙地说:“是吗,我怎么……”
“没关系,如果你现在手头没有钱就以后再说,反正我也不着急用。”老助理员装作很大方的样子说。
“不,不,我现在就给你。”石书宝说着,就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老助理员哈哈大笑:“我是给你闹着玩的。”
石书宝涨红了脸,心里很不痛快,不过没有说什么,他就是这么一个宁愿坐着挨打,也不站着还手的脾气。
别人开始叫石书宝“老实头”的时候,从本意上讲,应该说是对他的平时行为的一种褒奖,这个绰号和有些荣誉称号差不多有同等的价值。事实上,那些年,在军部的干部当中,立功受奖、当先进、做模范,也都是石书宝的次数最多,“老实”,当时是某些为人忠厚、工作勤勉一类人头上的桂冠。那时候,机关里参谋干事助理员们的职务不明确,不像现在团职、营职、连职都分得很清楚,不明职务人员资历的深浅主要看行政级别,石书宝比同时期入伍的一般干部级别都高,因为组织上给了他一个百分之一的提前调级指标。在军部工作了没有几年,石书宝就被调到了北京部队的领导机关当助理员,与他一起调到领导机关来的,还有“老实头”这个绰号。
“老实头”当年有些什么“壮举”,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年纪大一些的同志可能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他的两三事。
有一天,石书宝到驻在北京郊区房山的一个部队去办事,事情办完以后在部队吃了一顿饭,由于饭后急着搭别人的汽车回机关,没有来得及交伙食费。星期天他用了大半天的时间,花了八毛钱的公共汽车票钱,去部队补交了两毛钱、四两粮票。
石书宝在机关业务部的综合协调部门工作,事情繁杂,加班很多。每一次夜间加班的人,一般会派一个年轻助理员晚饭以后按人头标准在食堂里领取加餐,尔后拿回办公室加完班以后补一补。有些助理员领取的加餐比较丰盛,有面包,有火腿,有时候还有啤酒。石书宝领取的加餐总是不如别人的好,也不如别人领取的好,一般是馒头、咸鸭蛋和汽水。
那时候机关二级部下边不是叫局,而是称处,一位副处长有一次对石书宝说:“小石,现在加餐标准比较低,大伙反映按人头可丁可卯的去领,每次都吃不饱,以后你在加班的名单上把三个人写成五个人,把五个人写成八个人,多领一些就够吃了,到时候我给你在领取夜餐的单子上签字。”
石书宝只认死理不认活人,态度坚决地说:“那可不行,这不是弄虚作假了吗!”
副处长好心好意地指点他,结果自己倒弄了个大红脸。不过,副处长没有生气,事后对别人说:“石书宝是个好同志,老实人一个。”
单凭这样鸡毛蒜皮的几件小事,石书宝不可能获得那么多的荣誉。像他这种老实本份的人,干工作不可能投机取巧,办事情不可能欺上瞒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些词,用在他们这些人身上最合适。那时候群众拥护的是这种人,领导喜欢的也是这种人,所以石书宝才能够一路春风、平步直上,从基层部队被调到总部机关。
很多年过去了,星转斗移,物换人非,没有变化的是石书宝的本分天性,面对功名浮华,花花世界,他还是淡泊视之、泰然处之的态度,还是心平如水、安之若素的样子。在同志之间,说话的时候,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给人家看看;办事的时候,心眼实得仍然像个铁疙瘩。对领导说过的话,交待的事,更是听得坚信不移,办得不折不扣,如果哪个领导说一声:“老实头”应该淹死。他肯定还要再请示一句:是让我跳黄河还是让我投长江。
不过,石书宝后来逐渐觉得,自己在人生道路上磕磕绊绊地总也走不顺,不知道是脚下边的道路翻了浆,还是自己的两条腿出了毛病。
石书宝办事认真细致在工作过的部队和机关都是出了名的,有个领导原来出差就喜欢带着他,他办事认真细致,很少出差错。有一次,这个领导带着工作组下部队,工作组成员也包括石书宝。部队的同志向工作组反映,基层干部待遇低,生活有困难。这个领导感到奇怪,问部队的同志:“军队干部的工资都一样,大城市的物价高,机关干部们生活上都还过得去,小地方物价低,基层干部的生活怎么反而会有困难?”
石书宝是从基层部队调上来的,知道下边的实际情况,在旁边说了几句话:“基层和机关有些地方无法相比,机关里冬天分大米苹果,夏天分西瓜饮料,有些领导家里每星期还要分一箱蔬菜、两盒牛奶,这还不包括部队明里暗里赠送的东西。基层就没这个条件,吃的用的,那一样不用钱买也拿不到家里去。何况基层部队的驻地一般社会依托少,有些干部的爱人随军没有工作,孩子上学要交赞助,经济上入不敷出,生活困难并不奇怪。”
石书宝一下子揭露了机关那么多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现象,这个领导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南瓜脸拉成了西葫芦。
后来这个领导就不想再带着石书宝出差了。
机关干部出差相对比较多,原来下部队是丈夫他爹挠痒痒——公事公办,人和人相处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水”是白开水,不是茶叶水,即便是有人能喝上茶叶水,那也是个人的茶叶,办公室决没有公用茶叶桶。请吃喝,送礼品,那更是后来才有的事情。
后来机关干部下到基层部队去,有些事情就让石书宝感到不自然了。
他到一个部队了解有关标准制度的执行情况,工作结束的时候,这个部队的领导到招待所他住的房间,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本来想给你买点纪念品,又不知道买什么好,你自己看着买吧!”
石书宝知道信封里装的是钱,吓得连忙摆手。
两个人拉扯了半天,看到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石书宝很不情愿地把信封收下了。回到机关以后,他赶快把信封交给了自己的局长,机关里的处后来改成了局,他的局长就是原来说“石书宝是个好同志”的那个副处长。
有个部队给机关写了个请示,要求解决部分补助经费,石书宝按照领导的批示积极协调,很快促成了这件事。一天晚上,这个部队派人来到机关表示谢意,在石书宝家里留下一千块钱,石书宝当天就又把钱交给了自己的局长。
石书宝的行为受到局长的表扬,也受到一些人的质疑。
有个人当着石书宝的面对其他人说:“我最近看到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是有一个人收了别人很多次的很多钱,为了便于以后给自己找借口,他把其中的一些钱交给了组织,万一哪一件事情败露了,他就可以说交给组织的钱,就是那一次收受的钱。”
那个人的话也许并不是专门针对石书宝讲的,但是,石书宝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有嘲笑的冷眼,有怀疑的流盼,自己的脸上比真收了别人好多钱还觉得发烧,心里比真收了别人好多钱还感到凄苦。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冷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内中的苦涩,只有石书宝自己清楚。(。)
老实头(中)()
机关里每年都要安排一部分干部下到基层部队代职,时间一般为一年,石书宝所在的这个机关二级部,今年准备安排代职的四个人,有两个向组织反映了一些实际困难,一个人的孩子要中考,一个人的家里有病人,希望组织上过了自己的生活困难期以后再安排代职。
代职的名额必须落实,部领导感到很为难。
有个人建议让石书宝去。
“不行,石书宝的女儿今年要高考。”这个部的主要领导说。
“石书宝在不在家对孩子考试都没有多大影响,反正他也不会去跑关系。”那个人说。
这个部领导想到别人的工作都不好做,就勉强同意了,他找石书宝谈话,想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石书宝见到一向敬重的老领导亲自给自己谈话,想让他帮助组织上克服困难,诚惶诚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特别是听到平时一向对部下要求比较严格的老上级,在自己身上很奢侈地一连用了几个“风格高”、“党性强”之类的褒义词之后,他简直有些陶醉了。
“只要是组织的安排,去哪里、去多久都可以。”石书宝很痛快地表了态。
石书宝在基层部队代理了一年副师长,身材更加削瘦了,面孔更加黝黑了,在欢送他回机关的晚宴上,师常委们有的还流了眼泪,从内心都舍不得让他走。在他乘坐的就要返回北京的火车站台上,师机关的上百名干部战士,自发地在站台上排成长长的一列,挥着双手为他送行。
机关干部部门的同志到部队调查了当年代职干部的情况以后,回来向机关的首长建议:给石书宝同志记三等功。
机关干部每年立功的名额有限,有的人对组织上准备给石书宝记功有异议,认为他一年时间没有在机关工作,不应该再占用机关的指标。再说了,他在代职期间工作得怎么样,只是听到少数人反映,多数人都没有看见。
石书宝知道情况后,立刻就去找局长,这时候的局长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他态度诚恳地对新任局长说:“我去部队代职的这一年,受到很大的教育,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多,三等功不应该再给我。”
在后来公布的立功受奖的光荣榜上,没有石书宝的名字。
石书宝的爱人刘长缓原来是一个地级市的科级干部,工作稳定,收入颇丰。为解决两地分居问题随军以后,她成了机关附近一个企业单位的小职员,那一年,这个企业规定,除了厂领导以外,四十八岁以上的人员一刀切,全部提前退休,刘长嫒成了京城的待业人员。刘长嫒后来才知道,规定是规定,企业里有些关系硬和关系不硬找了其他关系的人,过了四十八岁依然还在上班。“自杀的道路有千万条,与老实巴脚的人结婚是其中一条。”这是刘长缓从嘴里说出口的牢骚话。当然,她和石书宝谈恋爱的时代,并没有现在的人这么说过或者这么想过,因为那时候老实人吃香,不然也就不会有他们以后的婚姻了。
退休以后在家里闲得无聊,本来就一肚子怨气的刘长缓,这时候成了《红灯记》中的李奶奶,经常在石书宝面前痛说革命家史:“我随军的时候想把年龄改小几岁,你高低不同意,说那是弄虚作假,结果有不少人趁着工作变动把年龄都改了。你看看和我差不多同时来部队的那些家属们,看她们档案里的年龄,与自己的孩子只差十多岁,可以当孩子的姐姐。而她们的长相,与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起一比,又可以当孩子的奶奶。可是人家照样还在上班,我却退休了,一个月少拿好几百块钱。不改年龄也可以,该走的关系你不去走,任人宰割,你这种人现在吃不开,坑了自己,也害了老婆孩子。”
每到这种时候,石书宝的口舌就不利索,支支吾吾地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自己的日子过得去就行了呗,管别人干什么。再说你平时上班那么辛苦,提前退休了,正好可以在家里放松放松。”
“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我是凤凰掉在鸡窝里,老虎落在平滩上,这辈子这个熊样也就算了。你这个死心眼,把孩子的事也耽误惨了,咱闺女是学校连续三年的三好学生,结果没有被推荐上重点高中,有些不是三好学生的孩子,倒上了重点高中,我让你去找找关系你不去,说那是斜门歪道。结果让孩子上了个普通高中,孩子高考时候你又代职不在家,信息不灵,关系没跑,连个军校本科都没有上成,到地方的学校去读大专,将来能分配个好工作吗!”
石书宝好像成了家庭的罪人。
机关里过几年就要集中分一次公寓房,组成专门的分房委员会,按照干部的职务、军衔和入伍年限等条件进行排队。因为机关的房源一直比较少,大伙对分房子的事情都非常重视,每一次也都会多多少少的有些意见,主持分房的人有时免不了会提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分配方案,当然这样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利益。
这一年分房子,大伙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石书宝平时办事最公道,不会徇私舞弊,就一致推举他为分房委员会的成员,相信他会根据大伙的意见提出合适的分房方案。
石书宝成了机关分房委员会的主要成员,他没有想到分房子过程中还会有那么多矛盾,不少的人找到他,有提建议出主意的,也有递条子打招呼的。前一种,他认真对待;后一种,他一概拒绝。
刘长缓提醒他:“不要给个棒捶你就当针使,也不看看求你办事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要因为这次分房,前边作揖,后边放屁,好了一些人,得罪了一些人。得了好处的这些人,过几天会忘了你;得罪了的这些人,人家会记恨你很多年。”
石书宝不以为然的说:“大伙信任我,我就得对大伙负责,你说的有些话不对,有些不太合理的事情,办完之后,往往是照顾了一个人,伤害了一大片。只要我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个别人暂时有意见,将来也是会理解的。”
房子分完了,大多数人都很满意,只有一个人还有些意见,他家有老人,因为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想要分到一楼,结果分了个五楼,不过,后来他还是很高兴,石书宝把自己应该分的二楼调换给了他。
机关的经济适用房项目还没有启动,公寓房又难以达标,石书宝是个资格比较老的副师职助理员,在团职房已经住了七八年,好不容易等到分房子,又把好楼层让给了别人,刘长缓免不了又当了一回《红灯记》里的李奶奶。(。)
老实头(下)()
石书宝有一个同一年出来当兵的老乡,早就转业回了老家,他现在混发了,在老家有工厂,在北京有店铺,明里食有佳肴,出有名车,暗里金屋藏妖,温香在怀。他虽然转业多年,但是原来在部队住的一套房子还没有交,经常回到北京的部队大院来,转一转,住几天。因为是比较近的老乡,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