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琉璃瓦层叠的牌坊,基座下的两只石狮威风凛凛,牌面上方横扁高悬,隶书大字显得豪气冲天,这才是我印象中唐人街。不过这几个车夫卯足了劲一路飞蹬,最后在一处灰暗得犹如庙门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且喊道:“唐格拉,唐格拉。”
这一喊把我吓了一跳,不会是这几个车夫设有什么埋伏吧,正诧异着,左军已经跳下来甩手把他们给打发走了,然后道:“这里应该就是唐人街。”
我一愣,不是吧,享誉盛名的唐人街在这里就这般模样?四周全都是些低矮的建筑,并且连灯都不打,显得死气沉沉一片荒凉。
左军四下扫了扫,警惕道:“我们几个生面孔走在一起进到里面未免太打眼了,倘若打草惊蛇就不好办了,这样,我在最前面,里欧和老五一起,大猫跟陈亮散开垫后,尽量保持在十步左右的距离,切记眼不离人。”
那三个都是跟着刀四在外面跑的人,哪会不了解这些,左军一说,几人便点头示意知道了。
进到里面,顿觉左军的计划很有必要,这里商铺尽管鳞次栉比,但却是人气惨淡,根本没有什么顾客,甚至印人比华人还更多一些,我们几个一进来,马上便吸引住了商贩们的眼球。左军在头前不急不徐的走着,我知道他是在寻找目标,又走了几十步,他突然身子一转,闪进了一道小巷,老五给我打了个眼色,意思要我不急。
我们又在外面转了一会,才拐了进去。这时左军正点着烟站在一便利店前年久失修的台阶上,他看到我们,往更里面一家挂着灯笼的店门仰首低声道:“那里便是乐家旅馆。”
这时大猫和陈亮也集结过来,老五叫他俩在外头把风,然后和我随着左军一道走进了那家旅店。
一位五十多岁瘦瘪的中年男人正靠着斑驳的墙壁看着电视,见有生意上门,连忙站起身来,但一看我们有些来势汹汹,他一下给愣住了,依次打量着我们,显得不知所措。而我们也不说话,只是四处看着,这恐怕愈发使他胆颤心惊起来,不过还是满面堆笑道:“几位,可是要住店?”
左军看了他一眼,报出一串号码,问道:“这个号码是这里的吗?”
老板呆了一下,随后点头道:“不错,是这里的电话。”
左军转而看看我,示意下面的该我说了,我不想把气氛搞得紧张,便给老板点了支烟,闲扯了几句,得知老板姓孟,我道:“孟老板,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齐一凡的人?”
孟老板一听这个名字便点头道:“认得,认得,这个人在我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呢,怎么会不认识。”
我一听忙道:“他现在人呢?”
孟老板回道:“一个星期前便已离开这里了啊。”
看他的神情,并不像在撒谎,于是我急忙追问道:“那他到哪里去了?”
孟老板摇了摇头,我一看完了,线索断了。但这时左军插了一句:“难道他没留下什么东西吗?”
一听这话,孟老板脸色有些不自然,似乎欲言又止,老五见状喝道:“别磨磨唧唧的,有话就说。”
被老五莫名一吼,这位中年男人更是吓得不敢说话了,我只得安抚他道:“你不要怕,其实是这样,我们是受他侄子之托来的,不过由于不知道地址,所以才顺着他留下的号码,一路找到这里来的。”
孟老板恍然道:“他侄子是不是叫黑子?”我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孟老板摸索着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封信,递给我道:“齐先生临走的时候嘱咐过我,说会有一个叫黑子的人来找他,叫我把这封信务必要转交给此人,既然说是黑子叫你们来的,那就给你们好了,我这里也是小本买卖,实在是惹不起麻烦。”
最后一句说得尽显卑屈,无不让人感叹华人在外生存之艰辛,但这也不是朝夕之间能转变过来的,我只能是心里叹了一下。
我刚想展开信,却突然想到若是齐一凡在信中提及布不在他手里,那我不就要玩完了,不过现在两人都在旁边看着,我又没有理由不把信展开。
忐忑地拆开信,上面竟只有七个字:“锡金,甘托克,速来。”
第十四章 不安的内部
老五当即骂道:“娘的,还他妈速来,当老子超人啊。”我一时也不知齐一凡在玩什么把戏,而且这次又是没说具体位置,甘托克可是锡金邦的首府,人口少说也有大几万,要到哪里去找他?
左军也同样困惑,他问孟老板道:“除了这封信,还留下什么别的没有?”
“其实我倒觉得并非难事。”孟老板摇了摇头,却道:“那里的华人本身就不多,市中心的酒店估计就那么几个,而且齐先生也不会说当地语言,我想只要稍许打听一下,应该便能找到。”
左军觉得此话有理,点头沉吟了一会:“那样的话,就只差一个翻译了。”
这句话左军应该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一旁的孟老板踌躇了一下说:“那位齐先生待我十分好,既然你们要去找他,我倒是可以帮你们一个小忙,兴许用得上。”
左军示意他说下去,孟老板笑道:“我这里有个伙计,是几年前从锡金逃难来到这里,我看其可怜便收留了下来,包他吃住,这个人很聪明,中文话也学的很好,普通交流没有任何问题,你们若是去那里,他应该可以当向导。不过我只知道他是从锡金来,至于对甘托克了不了解,你们可以当面问问他。”
我和左军对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出人意表,连忙道:“那样甚好,你把这个人叫出来看看。”
孟老板绕出柜台,走到后面走廊,高声叫喊起来:“阿三,阿三……”
连喊了几声,一个西亚面孔的人从楼上姗姗而下,他揉着朦胧的睡眼道:“出了什么事?老板。”
孟老板将他拉到我们面前,道:“这几位先生要去锡金,你可以帮他们带路,顺便也可以回家看看。”
阿三打着呵欠道:“家里人都死光了,看什么?”
孟老板立马打了他一个后脑勺:“混帐,不孝的东西……”
左军止住孟老板,问道:“这个人叫阿三?”
孟老板笑道:“印度阿三,印度阿三嘛,图个方便,就管他叫阿三。”
趁这个功夫,我在一旁仔细打量了这个阿三,此人身高臂长,浑身肌肉结实,皮肤被晒得黝黑,而在他肚子上,肚脐的正上方,有一处人头像纹身,并且与他的腹肌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显出凹凸的立体感。
我顿觉好奇,因为很少会有人在肚子上纹身的,是以指着那处纹身问道:“这个纹身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阿三闻声朝我望来,听我这么问,他摸着腹部笑道:“但凡我族男子,都会纹上这个纹身,算起来,的确有些时日了。”
我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印度的种族问题十分复杂,我也并不是很懂,搞不好会无意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所以便没再继续下去。这时左军岔开话题,问到重点上:“你对甘托克熟悉吗?”
阿三点着头,显得神采奕奕:“甘托克可是座大城市,那是我们锡金人的骄傲。”
老五纳闷道:“你不是印度人吗?怎么又锡金人?”
阿三撇撇嘴:“那是他们一厢情愿,我们可从没把自己当作过印度人。”
左军朝老五摆了摆手,让他把大猫和陈亮叫进来,然后对孟老板说,去准备两间大房,今晚我们就住这里。
趁老五出去这个挡,左军问阿三道:“从这里到甘托克,该怎么走?”
阿三道:“到那边没有飞机直达,最快捷的方法是坐长途车去,市中心就有一条直达线路,估计两天一夜便能到。”
“为什么不坐火车去?难道不会更快些吗?”我有些奇怪。
阿三笑着摇头道:“同样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也是要转乘,而且这里办证件买票的时间你们应该是不愿去忍受的。”
正说着,孟老板下楼来,这半老头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错,已经看出来左军是咱这帮人中的领头,所以径直对左军笑起来:“房已准备好了,要不要我去帮忙叫点宵夜?”
这时老五几个进到屋里,左军笑了一声,答道:“你问他们要不要吧?”
大猫比老五长的更加粗鲁三分,孟老板哪里还敢说话,支吾了几句便把我们往楼上领。楼道窄而暗,几盏看起来快要寿终正寝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圈,勉强能辨得清脚下的路。
孟老板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辩解因为自己生意不好才无力投资,大猫却不给面子他,笑骂道,就你这种环境,生意能好的起来才是见鬼了。一句话,一干人都笑了起来。
环境虽不怎么样,房内设施倒还算齐全。左军和我住一间,老五他们则挤隔壁一间。待孟老板端来茶水时,我想到了一件事,便问道:“你把阿三借给我们了,谁来跟你帮忙?”
孟老板苦笑一声:“哪里有什么生意,到加尔各答来旅游的人大多住市里面的酒店,谁还会到这唐人街来?我们一般都是接待华人旅游团,不过现在到加尔各答来到的华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纳闷道:“这里的唐人街如此破旧不堪,怎么可能吸引到游客呢?这里的华人组织难道不曾想办法改善一下吗?”
“你有所不知。”孟老板叹了一声:“这里的华人世代以皮革业为生,不过近年来印度政府对皮革业采取严格限制,导致很多华人生活不下去,纷纷出走。”
他顿了顿,面上写满了遗憾和不甘:“十几年前,我父亲还在世时,这里可谓一片繁华,整日不停有车进出拉货,饭馆餐厅更是生意火爆得人满为患,经常有把酒言欢豪饮作乐到子夜的客人。那个时候,加尔各答的唐人街可以说是整个印度华人最集中的地方,只要到印度旅游的华人,势必会来这里,现在,可叫一个惨。”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摇着头,失望无奈之态尽表无遗。人上了年纪,便容易害怕改变,因为他们会觉得很难去适应,可殊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每时每刻无不在新陈代谢着,有繁华必有衰败,有落没就会有复兴,哪里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但时刻也没有必要让人心里不痛快,是以我也叹惋了几声,安慰了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
左军闭着眼横躺在床,我料他也不会对此发表什么感慨,于是熄灯准备睡觉,但我突然想起在飞机上他未说完的那句话,现在老五他们不在,倒是个讲话的好机会。熟料他对我的问话只是侧了侧身,哼了句隔墙有耳,便不再作声了。
我心中着实有些琢磨不透,这人提防老五他们究竟是何缘由?是他行事一向如此谨慎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不过闷热的空气让人实在是有些困倦了,我无力多想,很快也深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听觉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将眼睛眯开一些,竟依稀辨得离床脚不远处正蹲着几个黑影!甚至还能清楚看到其中一个的头在不停地晃动。我心中一紧,莫非来了些个蟊贼?但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头,临睡时我记得已将房门反锁过了,那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摸进来的?
如此看来,这几个的道行不浅,我沉住气,静观其变。盯了好一会,黑影并没有移动的意思,而那个晃脑袋的依旧摇个不停,且有愈摇愈快的趋势,让人觉得十分诡异。我感到不对劲,正要去推睡在里面的左军,这时黑影中压低声音传来一句:“把他做了吧?”我顿觉头皮一乍,是老五!
第十五章 甘托克浓雾
我连忙将手往里面探,想叫左军,可越探脊背越凉,里头根本就没人!我只觉后背的冷汗顺势直淌,这下坏了,只怕是被左军给卖了,或是左军已先我一步被做了。脑中正乱着,老五的声音竟从我脑后骤响起来:“把他做了吧?”这一下把我给惊得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
“咚”的一声,膝盖疼的要命。我定眼一看,周围一下子全部亮堂开来,柔和的阳光透过腐朽的窗格晒在地面上,怪诞的黑影不见了,房内并无他人,原来是他娘的一场梦啊。
脑门上的汗和被浸得透湿的后背却是实实在在,我跪在地上,脑袋隐隐胀痛,想起这个怪诞的梦,真是有够说摹�
我揉着膝盖站起身来,推门下楼,碰巧看到正在整理床铺的孟老板,他笑着跟我打招呼道:“才起来?那几位正在楼下吃早点呢。”
我哦了一声,走出店门,来到街上,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不过对于遭受惊吓的我来说,阳光自是再多也无妨。
“喂!这边,这边。”一个含糊不清的粗嗓门嚷着。我偏头一看,街边一家小店的摊位上,大猫嘴里不知塞着什么,同时在朝我招手。其他人也都在旁边,阿三身后还背着一个鼓胀的包。
我走了过去,看见老五,心里便是一梗。大猫咽下嘴里的东西,道:“我操,你怎么睡得跟猪一样,早上那么闹腾,把老子都给吵醒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
话音一落,几个人已经笑开了,我倒是没反应,木得站在那里。大猫转脸朝左军笑道:“这小子水土不服啊,怎么一觉就给睡傻了。”
左军过来拍了我一下:“快吃点东西垫下底,等一下就出发了。”
路上交通拥堵不堪,不过好在有阿三提醒,我们得以避开了上班高峰期,否则即便是左军手中美元再坚挺,也无法买来耗费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几人已经上了一辆双层的长途巴士,同车的除了不少旅游者外,还有一些提携大包小包的当地人,估计是去探亲访友。
阿三的精神很好,也异常健谈,我问他一些齐一凡的事,他娓娓答道:“这人经常早出晚归,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不过他相当守规矩,从不拖欠房费,偶尔还会闲谈两句,所以老板很是喜欢,时常叮嘱我要待他客气些。”
左军貌似对齐一凡很感兴趣,也在一旁听了半天,不过略感遗憾的是,透过阿三的描述,还无法弄清他到底在加尔各答干了些什么。我侧过脸转向窗外,全然不知这个齐一凡会把我指引到哪里,最终的目的地又将是在何处。
阿三看来是在旅店里憋太久了,一出来就特兴奋,从加尔各答贫民窟的生活讲到印度耍蛇,再从印度耍蛇讲到锡金佛教,反正翻着嘴皮在那儿不停的讲,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老五他们依旧打牌,我和左军闭目养神,权当是雇了一说书的。
虽说旅途闲闷,但沿途风景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时而重峦叠嶂云水缭绕,时而溪涧瀑布旷野无边,引得前面的那些旅行者连连拍照。我也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力,那些犹如鬼斧神工般的奇景大气磅礴、气贯长虹,依人之力确不可再现也。
接下来的行程平淡无奇,除了晚上有段时间车上空调坏了,打牌输了不少的大猫躺在那高声大骂,顿时成了满车人的众矢之的,大猫一时火起抓着一个欲要杀一儆百,不过最后还是被我们拦住了,左军也警告他别惹事,看来大猫还是有些服左军,便乖乖退了下来。
车沿着逶迤的山路攀爬着,气温逐渐凉爽起来,风景也愈发旖旎秀美,阿三告诉我们,现在已经进入锡金地界了。我看到窗外连绵不绝的群山,赞叹不已,阿三笑道:“锡金自诩山巅之国,哪能没有山?也正因为经济落后,没有能力兴建大规模的城镇,山林才得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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