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榻米上的血已经干了。我四处走动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血迹,发现盥洗室的地上也有一滴。我的脑海也像这间房间一样整个被翻了过来——一片空白。
“我已经报警了!”邻居跑回来,大声叫着。
“你知道三村小姐工作地方的电话吗?好像是在附近吧?”
“对,绿叶幼儿园。但这么晚了,应该没有……”
说到一半,邻居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走廊的方向,“啊”地叫了出来。
“她回来了。”
七惠惊恐地瞪大眼睛,出现在门口。
4
“没有少什么东西吗?”
火速赶来的警官侧着头问道。七惠用力点点头。
“现金没少,存折也没丢。”警官笑了起来。“看来,只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偷,进来时还割破了自己的手。”
事情就是这样,玻璃上也有血迹。雷声大,雨点小,虚惊一场,原来只是笨贼一个。
“小姐,请问你都把贵重物品放在哪里?”
听到警官的问话,七惠带他来到厨房,指了指一个小瓮。
“米糠桶吗?”
七惠点点头,又指了指米糠桶。警官笑笑说:“很好。”
我把包括照片在内的事向警官作了说明。
“噢,”警官环视屋内,“我看过很多现场,但这看起来像是在演戏。”
正是这样。我和他想的一样。
一开始我看到桌子四脚朝天时的确胆战心惊,但七惠安然无恙,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对方如果是找照片,根本不需要把没有抽屉的桌子掀翻。再说,小偷都十分警觉,尽量轻拿轻放,以免被邻居察觉。
可见这都是在演戏。
进来的人装成找照片的样子。如果不是七惠今晚参加了朋友的结婚派对晚回来,事情就不是这样了。
如果对方真的想拿回照片,可以躲在房间里等七惠回来。这种方法直接多了。但他这么歇斯底里地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可见并不是冲着照片来的。
所以,跟踪的人脸有没有被拍到并不重要。
但他想让我们觉得被拍下照片他很在意,要我们以为这件事很严重。
为什么?
“这就难办了。”警官虽然显得一筹莫展,语气却很轻松。“即使对方监视过这里,也不容易查到是什么人。你是媒体人,应该有一些头绪吧。”
“但那和三村小姐无关。我更在意昨天晚上对方监视三村小姐的事,而不是今天找照片这场戏码。”
“你不是经常来这里吗?”警官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对方可能觉得你会来,才在这里等你。”
即使我回答“不是”,那位警官恐怕也不会相信。
“总之,我们会加强巡逻。明天也会再来看看。”
警察离开后,隔壁的女人对七惠说:“七惠,我想你在这里也睡不着,今晚就睡我家吧。我去帮你铺被子。”邻居走后,只剩我们两人。我坐在唯一幸免于难的沙发上,七惠拉了拉裙子坐在地上,显得很无助。
“这人真鲁莽!”
我苦笑着说。七惠一脸疲惫地看着我。
“以后即使被别人跟踪,也不能随便拍照。”
七惠四处张望着,应该是在找白板。但白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掏出笔记本和笔,递给她。
“我以为是你的竞争对手在监视你。”
“我们才不做这种事。”
七惠夸张地做出一个“是吗”的表情。
“为什么对方监视你、跟踪你?”
“我也不知道。”
“没有线索吗?”
“完全没有。”
“那天晚上,织田说你经常遇上这种事,还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有人监视你。”
“他误会了。”
“织田绝对不会误会。他可以透视人心。”
她说得直截了当,我不禁看着她。她坚定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也是。他借由空气感受到那个人,知道他在监视你,才通过我来告诉你的。”
我“噢”了一声,七惠用不悦的眼神看着我。
“请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说什么人在监视我?”
“他说那个人只是无聊。”
“哦?这样啊。那我今晚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的。他对我说,虽然并不危险,但总觉得不太舒服,才叫我告诉你。”
写完这句话,她把笔记本还给我,那动作似乎在向我示威。
我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你很相信他。”
她使劲点点头。
我从七惠手上接过笔记本,重新看了一遍她写的话。
借由空气感受到那个人。
慎司说直也时时刻刻都处于几近危险的开放状态。在开放状态下.或许可以像听醉汉呢喃一样,听到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跟踪者的想法。
如果真有特异功能。
七惠靠过来,在我手上的笔记本上写道:“你不是知道织田的能力吗?”
“知道。但我不相信。”
七惠似乎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况且,他可没告诉我他有这种能力,他还否认了。”
“因为他很害怕。”
“为什么?”
七惠静思片刻,写道:“你知道一眼国的故事吗?”
一眼国的故事是说有个人去寻找只有一只眼的人所在的国度,想要把一眼人抓回来供大家观赏,结果反而被一眼人抓走,成为被观赏的对象。
“我知道。”
七惠抬头看着我,意思是说就是这样。
“我是因为得了盲肠炎才认识他的。”
“盲肠炎?”
“有一天半夜,我突然肚子痛,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他来敲门,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吃了一惊。后来,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便告诉了我。”
她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好像在确认自己写的内容。
“我小时候,家附近的化学工厂发生爆炸,导致我嗓子坏了。还有几个人和我一样,因为含有药物的烟破坏了喉咙。但我们还算幸运.保住了性命。”
“你家人呢?”
“我父亲是工厂的技师,在那次意外中过世了。母亲也因为那次意外切除了半个肺,卧病不起,现在和我大哥大嫂住在一起。”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东京?”
“在乡下很难找到工作。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工作,就来东京了。我总不能让大哥养我一辈子。”
“你在幼儿园当老师吗?”
七惠点点头,“我教聋哑孩子手语。绿叶幼儿园很难得,让这些孩子和健全的孩子一起接受教育。”
“健全”这字眼还真令人讨厌,即使是一肚子坏水的人,只要四肢健全,就会被归为“健全的人”。
“当织田告诉我他的事时,我很吃惊。我失去了应有的能力,活得很辛苦;而他是因为具有额外的能力过得很辛苦。”她停顿片刻,接着写道,“从那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他最近和你联络过吗?”
七惠摇摇头。
“一次也没有吗?”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即使我叫他也没有回应。但他可能来过附近。”
“是因为担心你吗?”
“我想应该是。他很善良。”
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佳菜子那么沉不住气。七惠化着淡妆,穿着得体,头发整齐地绑在脑后。这身装扮很适合她。
“织田和我”,七惠写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
我觉得她仿佛在告诉我,他们之间的信赖关系无法简单地一言概括。
她握着笔,侧对着我,一直思索着。
如果慎司在这里,透视到我的心理状态,一定会说“你在嫉妒”。我把笔记本放在一旁,猛地抓住七惠的手,把她拉向自己,用力地把双唇压在她的唇上。七惠手上的笔掉了下来,滚落一旁。
七惠惊慌地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推开我。我的嘴里感受到淡淡的葡萄酒的味道。
在彼此的双唇分开后,我仍然不想放开她,紧紧地抱着她。七惠顺从地将头倚在我的肩上。她的身体没有抗拒。
正当我们想要重新换个姿势拥抱时,响起了敲门声,七惠立刻跳开了。
“七惠,我已经帮你铺好被子了。”
结果,我第二天早晨才离开第二日出庄。我靠在公寓入口的门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
那辆灰色车子,开车的男人,尽管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我并不害怕。不过在不能确定今天晚上没人打扰七惠之前,我无法放心地离开。
“病得可不轻啊!”慎司或许会这么笑我。
5
“你最近好像很不顺啊。等你的人才刚走。”
我回到办公室,坐在我前面的同事对我这么说。那是在第二日出庄事件几天后,临近傍晚的时候。
“谁啊?”
“上次是美女,这次是个可爱的小弟弟。刚才还在这儿。”他指了指我的椅子说:“坐着等了你半天,三十分钟前走的。他说他叫稻村。”
果然是他。
“他看起来怎么样?”
“有气无力的,好像精神不太好。”
昨天出版的某杂志刊登了垣田俊平的手记。在“痛苦的懊悔——为吾友祈祷”的标题下,垣田描述了整个事件以及宫永聪自杀的经过。文章里完全没提到慎司和我,这篇手记应该不是他本人写的,只是记者将采访内容整理后加以报道,但看完之后,仍然让人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完全搞不懂那本杂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篇报道似乎在揶揄这两个人愚蠢到连基本常识也没有,又像在赞颂他们的友情。生驹斜眼看完整篇报道后,骂了一句“垃圾”。
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整篇报道完全没有考虑望月大辅父母的心情,还刊登了几幅垣田的作品,一位年轻的美术评论家称赞他具有“敏锐的眼光”。
刊登这篇报道的是一本非主流杂志,并不是那种有钱打广告的大型杂志,我心存侥幸——说不定慎司不会注意到——我希望他最好没注意到,但事情终究没那么顺遂。慎司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表示他又在苦心焦虑了。
“我中间离开了一阵子,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和佳菜子聊得很热络。你去问问佳菜子。”
佳菜子不在。同事说她提前走了。
“咦?她是和那个可爱的小弟弟一起走的吗?他们两人头靠着头,可亲密呢。”
他们两个不可能一下子变成好朋友吧?
最近佳菜子似乎在生我的气,绝不拿正眼看我,更不主动找我说话。虽说有点尴尬,但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前天晚上,她深夜回家时搭乘的出租车发生了车祸,昨天请了一天假。虽然她声称没有受伤,但今天早晨看到她时,她脸色铁青,连主编都被吓到了,赶忙把她叫过去了解情况。可能她身体不太舒服吧。
我看了一下时钟,打电话到慎司家里,他家人说他还没回家。我问稻村德雄,他说慎司的确很在意那篇手记。
“慎司气得跳脚。虽然我告诉他,叫他别再管这件事了。”
“看来他很生气。”
“对,他嘟着嘴说太过分了。”
“他好像无精打采的。”
“可能他的情绪不太稳定吧,听说你和上次提到的那位警官约下星期见面?”
“对。”
日子是慎司决定的,原因可爱得很,有学生的味道——我要考试了,可不可以安排在考试之后?那样的话,可以专心备考。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由此可见,他很认真地过着正常的生活。
“等他回来,我叫他给你回电话。可能他想找你聊一聊吧,不好意思,又打扰你工作了。”
“请别这么客气。今天晚上,我会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我等会儿再打。”
我正在写一篇关于车祸肇事逃逸的报道。虽然车祸事故在不断增加.但肇事逃逸增加得快多了。主编认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车祸问题了。
讨论报导方针,每次都是从编辑部转移到会议室,最后转战到这家常来的餐厅。正当我洗耳恭听没有驾照的主编和大学时靠送货赚取学费的车迷记者热烈讨论时,有人叫我接电话。是慎司打来的。
“编辑部的人要我打到这里试试看。”
他的声音很轻。我看了一下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你在家?”
“对。我刚回来。”
“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
他真的很没精神。
“别在意垣田俊平的手记。上次我们不是谈过这件事吗?即使你对他的所作所为再生气,也于事无补。”
“这我知道。但是,我……”
他含糊了一下,又闭口不语了。
“你不是快考试了吗?别想这些了。”
慎司突然问:“高坂先生,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什么?”
“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的脑子里闪现出恐吓信,“什么意思?”
“嗯……算了,没什么。”
“到底什么事?”
“没事,真的没事。对了,下星期就能见到那位警官了吧。到时候再说.晚安。”
他逃避般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又有电话找我。这个人的开场白和慎司一样。
“他们叫我打到这里看看。”
就是那个来路不明的人。
“喂?喂?你听到了吗?”
“我在听。”
我的同事在包厢里各持己见。主编提高了分贝,和他争辩的同事也不甘示弱。电话那端的声音快要被他们的噪音淹没了。
“喂,喂,你那里很热闹嘛。”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一下子跟踪,一下子用红油漆写字,这种事到底有什么乐趣?”
对方出声地笑了,“上次栽了跟头,没想到竟然会被拍照。不过,这种事无所谓,反正我是个隐形人。高坂先生,如果你想不起来,就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你有没有搜肠刮肚地好好想呢?毕竟是你干的好事。”
“很遗憾,我没时间想这种空穴来风的恐吓。”
“你还挺嘴硬的嘛。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别怪我。”
我告诉自己要镇定。
“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要是你那么恨我,不妨说说看,我到底做了什么,只要你愿意说,我随时听候指教。”
坐在远处的主编可能发现了我神色不对,用力拍了拍一旁说得吐洙横飞的记者的肩膀,示意他闭嘴。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我偏不。即使你想破脑袋,也要给我用力地想!”
主编推开其他人,走到我旁边。我用眼神告诉他,就是上次那个人,他耳朵贴了过来。
“你见过小枝子小姐了吗?”他用充满戏谑的口吻问道。
“她身体好吗?听说她过得很幸福。真可怜,如果不是和你有牵扯,就不必担心了。”
“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你为什么老是提到她?”
“那是我的自由。我想要选谁,谁就倒霉。”
我想要选谁,谁就倒霉。
“自由个屁——”
“我再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你在这个星期好好想想,如果还是想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喂!”
对方挂了电话。我用力放下听筒。主编脸红脖子粗地转头看着我,眼神十分锐利。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知道的话,我就不跟他在这里耗了。”
“如果你瞒着我,我可饶不了你。”
“你饶了我吧。最烦的人是我。”
主编皱着两道粗眉说:“对方是玩真的。”
“玩真的——”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