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嶷坚毅的脸上立刻显露起一丝不掩饰的愠色,咬牙道:“王县令,这文告真的和下官并无关系。”
“竖子!还敢否认!”王连毫不留情,对衙役下令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王连命令一下,立刻冲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一下就将张嶷摁倒在地,张嶷的俊脸已将胀得通红,梗着脖子抗声道:“王山!小人,你这是公报私仇!”
王山狞笑一声,“本官就是要公报私仇,你能怎地?”
“将他压下去,收监起来。”
“大人,张嶷身为本县县尉,您擅作主张将其收押是否太过了,上面查问起来……”什邡县丞瞧着王山脸色,斟酌言辞讲道。
“上面查问?上面什么?现在广汉境内山贼作乱,形势紧张,张嶷身为县尉有稽查盗匪之责。若不幸死于王事,本县自当上表州府,替他邀功请褒。倒是你曹县丞,要明白事理啊……”王山不怀好意地盯着县丞,意味深长道。
面对王山的敲打,曹县丞后背发麻,冷汗直冒,拜道:“下官……下官自然追随大人身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曹怔自然知道他的能量是如何的巨大。王山,什邡令、平阳亭侯,其父王连历任广汉、江阳两千石太守,后升至司盐校尉,经营盐铁之事,为国获利甚多,为昭烈皇帝、丞相诸葛亮看重,功封平阳亭侯。
但王山不光身被父亲蒙荫,其父门下官吏吕乂、杜祺、刘干也经过提拔,已做到蜀汉大官,王山朝中的靠山可是非同小可!他一个地方小小县丞是决计惹不起王山的。
第十四章 广汉事变(三)()
王山处置完张嶷,敲打毕曹怔,转身正欲下城楼,忽然身后县丞曹怔惊悸的声音隔空传来:“大人,大人,山贼真的来了!”
闻言,王山豁然转身,几步趴到城墙垛口望去,无穷无尽的山贼从低矮的山梁后徐徐出现,其前锋几近抵近什邡城下,而后方的褐衣山贼还在不停的往上冒。
深吸一口气,王山心里泛起异样的苦涩。
张慕那一伙,果然来了什邡!
说起来,广汉出现今日这样的局面,王连、王山父子这些人是脱不了关系的…………
若非是当年做的太狠,做得太过……恐怕也不会,也不会出现如今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不过让王山稍稍心安的是,城下山贼显然没有什么攻城器具……而城内,王山已经下令将什邡的四门堵死了,里应外合是没有机会的!
“都给本官打起精神来,再把眼睛瞪大些!”王山一边按剑巡视,一边喝道,“一旦发觉贼兵踪影,即刻来报!”
“诺!”城头上的县卒、衙役纷纷应诺。
王山来回巡视了两遍,这才放心地下城回衙署去了,他准备去好好收拾一下张嶷。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王山敢肯定张嶷手中一定有一个“小本本”记满他们王氏门庭干得“好事”!一定,一定不能让那些东西流落到他人手里!
张嶷你不仁,自己要玩火,就休怪某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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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慕,泼皮张慕,当然现在已经没人敢这么叫了。
几年前,张慕还是绵竹县有名的市井无赖,出入酒肆饭馆从来都是白吃白喝,进了青楼阁苑也都是白摸白玩,手下更颇聚了一帮青皮无赖,在绵竹县也大小是个人物,可惜好景不长。碰上了昭烈帝刘备倾国之力伐吴,抽调蜀地青壮从军。
张慕不愿被征发为卒,聚拢一帮县里的泼皮破落户,大旗一扯,跑进山里刀口舔血做起了山贼。
最初的时候张慕只是在绵竹乡下打打秋风,小打小闹一番,官府兵马一来则风紧扯呼,溜进山里猫个几个月官兵自然退去。
但后面,张慕却发觉绵竹县呆不下去了,百姓实在是太穷了,没什么油水可捞了。每次下山钱粮没抢到多少,他的山贼队伍反倒越滚越大,广汉郡太多吃不起饭的泥腿子和不堪重负的佃农了,他扯起喉咙一吼便聚集数千人。
眼瞧山上的粮食越来越少,可埋锅造饭的锅口却只增不少,张慕抓耳挠腮,有点坐不住了。
于是他便把一帮手下召集起来,打算商议出个出路。
这时……他那个平日里鬼点子颇多的二当家慎登提溜着贼兮兮的眼珠子跳了出来,“大哥,眼下这日子过得紧巴,要不咱横下心,抢一把督农的人马?”
张慕一听,吓一大跳,伸手指着慎登骂道:“我说老二啊,你他娘的活腻了!那可是军粮,你有几个脑袋呀,敢打督农的注意!”
督农,蜀汉特设官职,负责屯田和向汉中督运粮草。
“大哥您怕什么呀您,眼下弟兄们饭都没吃的了还担心那些做什么!再说了,咱们抢了督农的运粮队咱不还可以跑路嘛,西边就是汶山郡,咱抢完再往汶山的原野上一钻,茫茫草原上谁能找到咱们!”慎登不满张慕的胆怯,可敬儿怂恿。
张慕摸摸脑袋,转念一想——也对呀,干完那票大的后溜之大吉,可以躲起来快活好久。“不过……”张慕虽然有点心动,但还未头脑发热,而是怀疑道:“就咱们这歪瓜裂枣的,能打得过运粮的官军吗?”
慎登嘿然一笑,弯腰凑到张慕跟前附耳低语几句,张慕听闻皱了皱眉,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
“大哥,千真万确呀。自当年汉中之战以来,蜀中承平日久,押送粮草都是各郡各县的戍卒,大哥您还不知道咱们广汉的戍卒是个什么货色吗?”
广汉的戍卒是个什么货色,张慕和慎登就曾经差点成为广汉的郡兵,这两个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奶奶个熊!好,就这么办!”张慕一咬牙,做下决断,突然他又像似想起什么,扯住慎登质问:“不对呀,老二,瞧你平日那憨痴样,老子打死也不信你能想出这主意!”
“嘿嘿……”慎登居然羞涩的憨笑几声,坦诚道:“还是大哥英明,这确实不是某的主意,是伍先生告诉俺的。”
“伍先生,什么伍先生?”
“不才区区伍左拜会张头领!”一个空灵的年轻男声隔空传来,随即一个穿着一袭白衫的年轻士子出现在张慕面前……
张慕面色凝重的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不简单,张慕有点不喜,不喜这个人身上时刻表露的淡淡痞气………………
但事实是,张慕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叫伍左的年轻人,因为在伍左的出谋划策下张慕成功埋伏了一批督农部队,缴获了大量的粮草、物资。更令人欢喜的是,在伍左的提醒下,张慕这伙山贼还侥幸逃脱了几次官府的围剿,逍遥法外。
自此之后,张慕、慎登都很信任伍左,将他视为足智多谋的人物,伍左通过一番表现俨然成为一众三贼中的三号人物。深得众山贼的人心。
但是在此刻什邡城下,众山匪面前,张慕却是对伍左怒目而视,“伍左!你竟然敢背着老子干掉脑袋的事!”
此刻,不止广汉郡、连整个蜀中都知道他张慕袭击郡县,肆意造反了,他的身死族灭的下场可以预见!
但是,问题是,这些事根本不是张慕干的啊,是别人硬将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的,就在五天前,他还在梓潼郡逍遥呢!
而利用张慕名号做事,将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的那个人正是眼前的这个…………伍左!
伍左看着气急败坏的张慕,神情表现得很平静,他以一种淡如止水的语气讲道:“大当家,您要知道,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弟兄们攻下了绵竹,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咱们干的事情是符合道义的呀!”
“狗屁!伍左,枉老子那么信任你,将弟兄们交由你统领,你却要置老子于死地呀!”伍左的话火上浇油,张慕一把揪起伍左的衣襟,厉声喝问。
第十五章 广汉事变(四)()
面对张慕言辞激切的连番指责,唾沫星子已经甩在自己脸上,伍左却依然不为所动,只冷冷道:“大当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说无益!您没得选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张慕见伍左死鸭子嘴硬,没有丝毫解释或服软的迹象,当即怒火攻心一把拔出腰刀,“他奶奶个熊!老子没得选,老子选先宰了你!”说着,张慕顺势将腰刀狠狠架在伍左脖子上。
“大哥,使不得啊,大哥!”慎登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张慕合腰抱住,生生地遏阻了将要砍在伍左脖子上的锋锐刀刃。
眼瞧张慕杀心顿起,伍左终于神色变了变,不过面上表情依然冷冽,“大当家,别无选择了,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直取绵竹,死中求活!”
“大当家,您就愿一直做个山贼当中的小头目?整日东躲西藏,被官军像狗一样四处追撵!颠沛流离,活得像个鬼一样!这样狼狈的日子,您还没过够吗?”
刀锋抵在伍左脖子上,伍左转头,眼珠子里尽是愤愤不平色,直勾勾地盯着张慕,嗓音沙哑而低沉。
“您……难道不想也做一回大将军,前呼后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
“狗屁!现在官府人人恨不得得我诛之而后快,莫说能当大将军,眼下连山贼都做不成了!等到几路官府大军围剿之时,你我皆为齑粉!”
伍左遥遥头,一词一顿道:“在下何曾说过要做蜀国的大将军!大当家要做……自然是做魏国的大将军!”
嗯?!!
闻言,张慕瞳孔猛然放大,甚至连鼻息也粗重几分。对呀,老子在蜀国杀官造反,伏击官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放到魏国朝廷眼中可就是仰慕王化,与乱臣贼子划清界限的良证呀!
依照以往,双方厚待对方降臣降将的先例,自己说不定一投靠过去立马就能捞个将军头衔,封爵列侯!
“对呀,我的大哥也,到时咱们投了魏国皇帝,你做大将军,咱们一众兄弟都捞个都尉、校尉当当。我滴个乖乖,那真是一人得道……那啥……鸡狗升天呢!”伍左的一番话讲得慎登心里直痒痒,恨不得下一刻便夺了什邡城,投那魏国皇帝而去。
张慕却恨恨瞥了眼慎登,没好气道:“你个蠢货,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货色!也不想想,咱们在蜀中腹地,那魏国境内离咱们十万八千里,千山万水,你还未走出边境便被官兵逮住砍了老袋!”
“对呀……大哥说得在理……”
“呵呵……”伍左冷笑两声,“这大当家就不明白了,咱们攻下什邡,立刻转头汶山郡,进入汶山郡捡偏僻小路一直向北。抵达阴平郡地界,只要扎进了阴平郡的重山峻岭中,那……就是山高海阔任鸟飞了。”
张慕年轻时曾以采药打猎为生,蜀地的山山水水他走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立体的画面联系,能达到这一步的人无不是遍览蜀中山川河洛图之人!
这个伍左一直神神秘秘的,看来当真不简单!
张慕噬人的神色缓了缓,推开伍左,一边顺着鞘口将腰刀抽回刀鞘之中,一边还说着:“那你跟老子说说,攻打绵竹、什邡又是个什么意图?说不出来,老子轻饶不了你。”
伍左嘴角牵扯起一个弧度,通过张慕的一年串动作,伍左已经明了自己安全无虞了。
“大当家,攻取绵竹是为了闹出名声,获得县城府库的钱粮招兵买马;而南下攻略什邡,目的则很简单——干掉王山!”
“王山……什么意思?他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伍左仰头随意走开几步,幽幽的声音伴随传来:“我的大当家,您不会天真的认为闹翻一座县城,人家魏国就会看重你如斯吧?当然……还得拿出一份重礼来呀!”
“依某看来……蜀汉重臣王连之子,平阳亭侯王山的首级才足够重!”幽冷地说着,突然,伍左猛地转身,露出那张俊秀不再,反倒因狰狞而肌肉扭曲的脸……
“就请用王山的列侯金印为大当家铺砌一条金光大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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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1都县以北,二十里,一支两千余人的军队正行进在官道上。
官道两边便是阡陌田野,所谓春耕、夏耘、秋获、冬藏,时值夏日,可田野中依然有农夫妇人在劳作……
胡济骑在马上,阴沉着脸,双目望去尽是富饶的成1都平原,可胡济的心情却半点也好不起来。
经过一夜天子和丞相诸大臣的紧急商议,最终,胡济及其本部士兵被派去广汉灭火,胡济心情不佳的原因当然不是被派遣去剿灭山贼,事实上就那些阿猫阿狗,他虎步左营校尉胡济也未放在眼里。
他苦恼的是……临发丞相将他拉到僻静处讲的那一番耳语,这才是搅坏他心境的罪魁祸首。
丞相交代他到了广汉要如何如何……可当着这个直臣的面……胡济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很好完成丞相的嘱托。
胡济苦着脸,看向了和自己齐头并进的谏议大夫杜琼…………
本来此次平定广汉之乱,丞相言明只需自己一人,兵马一营便可,可陛下偏偏死活不同意,非要顺带搭上自己的老师——谏议大夫杜琼。
还美其名曰:圣天子心忧黎民百姓,遣谏议大夫杜琼抚慰地方、造访乡老,以达朕心意。
因此,胡济感觉自己此次广汉之心可能并不会顺利,尤其是和这个蜀人的良心,执拗得撞墙都不回头的谏议大夫。
“那个……杜公长者,陛下此次派遣您北行广汉究竟所为何事?”
杜琼扫视胡济一眼,露出笑容,回想起临发刘永对他嘱咐的话语:老师此行广汉,带着一双眼睛和耳朵,多听、多看,要弄清楚广汉张幕为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穿表象刺本质,朕有种直觉——广汉的问题不简单……
“胡君宽心,老夫此行只是替天子抚慰广受张慕祸乱的士人百姓,其余事等老夫一概不会过问也不想过问,如何排兵布阵也当是胡君的份内之事。”
“嗯……”胡济略微满意地颔首,他就怕杜琼受了天子指令,硬要插手军略事宜,不要到时他胡济作战命令已经下达,杜琼却突然掏出一份诏书来要求怎样怎样。
那……就真他娘的尴尬了……
既然杜琼这样保证了,那他必定不会在行军打仗方面指手画。先不谈丞相的托付,至少平定祸乱是没什么问题了。
第十六章 广汉事变(五)()
立身于城楼之上,王山腰配宝剑,冷眼注视着城下跃跃欲试的山贼匪寇,不忿之色溢于言表。
“哼!”不屑地冷哼一声,王山张口骂道:“土鸡瓦狗!竟敢在本官面前狂吠,待到朝廷王师一到,定把尔等鸡犬不留!”
王山此刻对于这群山贼的感官可谓恶劣到了极点,本来他正准备给张嶷使点手段,争取套出张嶷手中的关于己方的黑材料,诚然张嶷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过王山也不是没有手法撬开张嶷的铁齿铜牙。
然而一个不妙的消息打断了王山蓄谋已久的刑讯——张慕贼,准备攻城了!
无奈,王山只得登城守护,可他的心里还是对这伙贼匪不以为然。绵竹是怎么被攻破的,早已流传开,先就有山贼混进城内,里应外合耳!
但在什邡,张慕可没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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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什邡城下,张慕正有模有样地排兵布阵,按照他的安排五千余贼众被分为三班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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