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心里却感到一阵悸动──纪夫说他有才华,说他有灵气!从没有人这样说他……
这话像水银泻地,渗进他荒芜的心田,劈开所有的黑暗,让他重见光明,给了他新的希望!
“你听到我说的话没?!”纪夫突然再大力一拍桌子,再吓他一跳。
不过这次他却笑着抬头看纪夫,说:“我听到了……”
可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的眼角发痒,伸手一摸,居然摸到泪水;原来他流泪了……
纪夫却不给他自艾自怜的时间,仍粗声说道:“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只有你自己瞧不起自己,别人才会瞧不起你,听到没?我不准你再瞧不起自己,也不准你再可怜自己!你是男人,一定能做到!将来才能照顾心爱的女子,让她安心地把自己交给你。”
他笑出声,可泪流得更凶;不管了,就当他为自己过去的五年流泪,流完了,他再也不会如此软弱。
纪夫从他的衣襟里,拿出一条布巾丢给他,说:“下不为例,下次你再哭,我就打你!”
他又哭又笑的点头,拿起他的布巾擦拭……
这布巾怎如此香?纪夫的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快把你的眼泪擦干,我有个主意能让你赶快好起来。那就是──我们来唱戏,我最喜欢的一出戏是‘西厢记’,我来唱女角,你来唱男角,你说好不好?”
唱戏?他好久没唱早就生疏了。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过我们一定要关着门小声唱,不让外面的人听见。还有,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开始吧?”纪夫说着,来到他身边。
虽然知道纪夫一点恶意也无,但他本能的全身一阵毛骨悚然,靠着深呼吸,他才没逃开,静静地坐在原位。
纪夫先用老旦的声音唱出:“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女,小字莺莺, 年一十九岁……”
玉枫静静地看着纪夫唱起西厢记的楔子,心里不由得阵阵心酸;他好久没唱过这出戏,这出戏让他想起惜桐,想起从前……
纪夫又扮了红娘的声音唱了词,再用另一道声音唱起莺莺小姐的词。虽然不是很像女声,但纪夫唱得已经够好了,好到让他想起从前的岁月,想起站在台上的风光。
轮到他唱了,纪夫目光炯然的看着他,指望他接着唱下去。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久了,真的好久了,能再开口唱戏让他感到恍如隔世;原来他还有机会唱戏,他原本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可能唱戏了。
“唱呀?你不会忘词了吧?再来是: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先人拜礼部尚书……”
看着纪夫满脸的期待,他张嘴轻声接着唱出:“不幸五旬之上,因病身亡。后一年丧母。小生书剑飘零……”
唱不下去了,因为他热泪盈眶,喉咙哽咽。
“唱得很好啊!再来,再来!”纪夫在旁边拍手鼓励,一脸笑意。
真的,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开口唱戏,原以为那个会唱戏的自己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想要听他唱戏,说他唱得好……
纪夫见他半天不动,于是拉他站起来,说:“站着唱,我要看你有表情、带手势,全心全意的把张生唱活!”
第一次他没推开别人的手,虽然还是全身起疙瘩,但总算有进展了。他伸手抹脸,然后吸一口气,继续唱下去:“功名未遂,游于四方。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唐德宗即位,欲往上朝取应……”
他缓缓地唱着,慢慢地做出身段,把记忆中的绝活再次使出来;彷佛听到丝竹乐声伴着他的唱腔,细腻的体会着词中的意境,让他又回到从前唱戏的快乐时光,陷入五年来从未有的安宁、祥和……
唱着,唱着,他突然大声哭出来,哭出所有的伤心、委屈还有惊惶。他哭得声泪俱下,哭得抱住自己蹲下,哭得全身抽搐;哭出他五年来不曾流出的眼泪,也哭出所有的恨意。
等他终于安静下来,抬头一看,发现纪夫居然蹲在他身旁;纪夫没有流泪,但他的眼睛里全是红丝,红眶也发红。
纪夫是在为他难过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濒临失控
玉枫在感动之余,竟觉得这纪夫实在太善良了。他和自己非亲非故只因萍水相逢,不但救了自己,还待之如亲兄弟一般,把自己的安危当成是他的第一要务;这是不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失踪的弟弟?
想想这真是讽刺;前一个人把自己当成得不到的梦中情人,拼命的虐待,但纪夫却把自己当成他的弟弟,拼命的照顾;这二者何其极端啊?
看二人抱着自己蹲在地上,像王八对绿豆般的相看,玉枫不由得破泣为笑,一扫心中所有的阴霾,顿觉身上好像丢掉了重负,灵活轻松起来!
“哭够了吧?把嗓子都哭哑了,明天再唱……”纪夫伸手向他。
他吸口气,牢牢的握着纪夫的手站起来。
“谢谢你……”他小声的说。
“别客气,兄弟是做什么用的?就是互相支持,别把我当外人。”说完,纪夫朝他绽放出阳光般的笑容。
那天晚上,玉枫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切,觉得纪夫非常神奇,居然能让他放下心中所有的不堪,化为泪水流净,从此心中不再感到惊慌失措,无处安身。
看着躺在自己身边、一床棉被盖得密密实实,早已进入梦乡的纪夫,心里想着不知他戴面具的原因是什么?还有他原来的长相该是如何?
不过他不敢伸手揭纪夫的面具,那样就会靠得太近,自己会害怕,而且万一纪夫生起气来,他可不知该用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唐突。等过些日子,他们再熟悉一点,才开口问他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事就在房里烧着火炉,唱着‘西厢记’,不知不觉当中,将全本的戏都唱完了,还意犹未尽。
“要不我们再重头唱起?还是你想再唱别出戏?不过先告诉你,我只会背这西厢记的词,其余的就靠你提点。”纪夫倒了一杯暖茶给他。
玉枫想了下说:“那还是再唱一遍,我也可以再多练练从前的唱腔。”
“对了,我差点忘记,我前几天问你的事,你决定如何?”
他低下头看着澄清的茶水,慢声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随你到处去看看,不回京城……”
“太好了,那你想去哪里游山玩水?我哪儿都想去,哪儿都可以去!”纪夫笑逐颜开地说。
“可是……可是我仍然身无分文……”说着,他不禁脸热了起来。
“这是小事,赚钱的本事我多得很,将来我们找个好地方随便开家饭馆也好,卖商品也好,我总是能挣到钱,这些事你不必担心。”
“我过意不去……”他吶吶说道。
“哎!将来有的是机会让你帮忙赚钱,别跟我客套!”纪夫豪迈地说着,拿过几件汉族女子的裙衫给他,“这些衣服你先试试,看合不合适,等过完新年,我们就起告别老大娘他们,启程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纪夫说完,将衣衫交给他时,竟拉着他的手不放。
被他摸到的地方一阵刺痛,但是玉枫咬牙忍下来,静静的对看纪夫。
“不错!有进步,你没眼露惊慌但脸色还是发白了,再多练几次就能克服对男人的恐惧,等一下我们再来唱戏,希望你能练到面不改色,让人瞧不出你的恐惧。”
“为……为什么要练习这种……这种事?”他其实很想大力的甩开纪夫的抓握。
纪夫再倒一杯茶,慢调斯理地喝着,道:“因为我确信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碰触我们两个,看我们的反应,虽说你扮成女人,但若是露出太过惊恐的表情,他们就会知道是你假扮,所以我要你练到就算我抱着你,你都能处之泰然的地步。”
玉枫困难的吞咽口水;让他抱住自己?那不是他昏倒,就是自己昏倒,这可能吗?
纪夫继续说:“若他们真的碰触你,你顶多只能生气甩开他们的手,气愤地骂他们无耻,就像一般女人的反应,他们才会相信这女人不是你乔装改扮,这你也要练习,让我来评评看。”
“生……生气?”玉枫抬起头看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
“哎!我说,你这不敢看别人眼睛的毛病,也要改一改,来!看着我的眼睛!”纪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他全身一阵瑟缩,但还是咬牙硬撑,抬起眼看进纪夫的眼睛里。
纪夫这张面具实在太平凡了,毫无特色的五官:淡淡的眉毛、低低的鼻梁、小小的眼睛和几乎没啥血色的嘴唇,就算认真的看过一回,转过眼还是记不得。他和纪夫相处这二个多月,虽说自己不太敢看他,但看过还么多次了,真要他画纪夫的像,他还真画不出来。
现在看他对着自己微微地扯开嘴角,但没传达出多少欣喜之意,似笑非笑,整张脸改变的只有眼神变得晶亮……
记忆中那张脸时常改变,但一直没改变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他每每都是由那种非常高兴见到自己的眼神中,认出她来。想起她见到自己时都想抱抱的感觉;想起道别时她眼中的依依不舍……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过去,他居然觉得纪夫的眼神,非常神似惜桐的眼神!
那有如带着温度的眼神,让他的心跳加速;他突然不想放开视线,想要一直看着纪夫的眼睛。
“你看,这不是很容易吗?看着别人的眼睛没什么好怕的,是不?”纪夫说着,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
他心中一突,想起惜桐那有如编贝的小小白牙。他曾问过惜桐,为何她的牙齿可以保持那么漂亮?
当时的她说:“我非常注重牙齿的清洁,不但早晚要用齿膏和短毛刷刷牙,还会用缝线清洁牙齿和牙齿中间,不让牙齿生结石。”
“结石?那是什么?缝线拿来清洁牙齿?”他还记得自己听得糊里胡涂,可后来听惜桐慢慢解释,才知道原来她花了多少精神,保持自己一口漂亮的白牙。
这……纪夫的牙齿……为何和惜桐一样漂亮?
连那牙齿的大小,形状都一样?!
他从小到大都在唱戏,看的都是对方的嘴;所以他看过无数人的牙齿,从未见过有人的牙齿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在纪夫裤子后面看到的印子,那是不是痣疮犯了,那是女人才会有的月信;纪夫不是男人,她是女人!她是……惜桐!
突然涌上心头的震惊、难堪,还有无法言喻的不可置信,让他差点没气,只得快快低头坐下,抱住自己的头。
是吗?是她吗?若是她为何要骗自己说她已经进宫?
若她嫌弃自己,又为何要救他?
所有强烈的情感此起彼落,纷来沓至冲击着他的内心,引发阵阵的头疼、惊慌、愤怒!
“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纪夫语气紧张地靠近他问。
“走开!别靠近我!”他抱住自己大吼,从椅子上摔下。
纪夫伸手要扶他,却让他所有的恐惧、气愤,有如当时要被那人凌虐的情荆布浔ⅲ�
“你走!我要你走开!走!”他声嘶力竭的大叫,濒临失控边缘。
“好,好,我走,我走!你镇静下来,别生气,我马上走!”纪夫张惶失措的说着,跑向门外把门关上。
门‘砰’的一声关上,那声响有如回音在玉枫的耳内盘旋;一声又一声,像是那些人狂妄的笑声──嘲笑他的懦弱、他的无能;在他们眼里他连ji女都不如……
如果他知道他这些丑陋、卑微、肮脏的事,都会让惜桐知道的话,他宁愿自己早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不要她知道!不要她怜悯!更不要她委屈自己来医治他这身烂肉!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
他要她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他恨!他恨!恨不得打死自己!拳头打在自己的头上,打在自己的脸上,可恨他连打死自己的力量都没有;他拿什么去面对惜桐啊?!
紧紧地抱住自己,再次缩进自己暗无天日的世界,他拿什么脸去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人?老天,请让他消失吧……
经过二天的尝试都失败,惜桐无法和玉枫沟通。
“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呢?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伤了他的心?”老大娘问她。
“没,我只是叫他看着我的眼睛,谁知他马上翻脸不认人,对我大吼大叫后,就不肯进食、喝水,连话都不愿意讲了,要不,请老大娘帮忙,去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想让我知道?”
“好吧,我试试,但我向来说话很难听,他万一让我再伤了,那可如何是好?”
惜桐坚持老大娘去问问,结果花了整个下午,老大娘才从房里出来。
“大娘,他怎么说?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惜桐急问。
老大娘点头:“是啊,他是在生你的气,叫我告诉你,别理他,让他自生自灭。”
她皱起眉:“为什么叫我别理他?原本还是好好的啊?他进步得很快,我还很为他高兴,以为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恢复正常……”
老大娘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认为就先别理他,这男人啊都不能宠,要不你先出门几天,让他见不着你,我再来看看情形如何?”
“先出门几天?让他以为自己离开了?这样好吗?万一他想不开,追了出来让那些人抓住,那怎么可以?”她说。
“你先别担心,我保证会看好他,不让他出门。”老大娘说。
好吧!先让他冷静下来,再来看该如何办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证明她在乎
第二天玉枫醒来,觉得自己虚弱不堪。
经过两天的沉淀,他知道自己发这脾气实在太过分了;但是不这样做,他无法面对她得知一切的难堪和羞耻。将来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喜爱及在乎自己吗?自己会不会从此得不到她的欢心?在她心里是不是已经瞧不起自己?
不可以!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要她讨厌自己!
虽然知道自己的反应像孩子般的幼稚,想借着虐待自己来求得她的注意,引她着急、难过,让她再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藉以证明她还在乎自己;请不要怪他,除了这种撒泼的方法,他还能怎样得知惜桐的心意?
房门被打开来,他在棉被中眯眼看见老大娘端着木盘子进来。
“起来吃饭!若不吃我下顿就不送来,看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老大娘说着,大力的把饭碗放下,弄出好大的声响,“再告诉你,你讨厌的人不在了,我可不会像他一样的爱护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老大娘转身要走。
什么?他连忙从床上坐起,引来一阵头昏眼花,却急着开口问:“老大娘,他……他去哪里了?”
“我怎知道?反正他驾着驴车走了,临走前叫我好好照顾你。”
老大娘转身走了。
玉枫整个人愣住;惜桐走了?惜桐真的走了?再也不管他?
蓦然觉得胸前一片凉意,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心好像破一个大洞──原来惜桐真的嫌弃他,所以一声不响的走了,借着他赶她走的机会,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软软的倒回床上,瞪着床边的布帘。
呵……原来真是自己一厢情愿,惜桐根本不喜欢他,救他一命已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大极限,其余的都是奢想……
他好可笑、好可悲,做出这一场大戏奢想留下心爱的人,谁知她转头便走,弃他如敝屣。他还活着做什么?失去唯一的希望,他宁愿就此死去。虽觉悲哀,可不知为何却再也流不出眼泪;许是自知再也没人在乎他,所以泪没了?
再来该怎么办?不能连累两位老人家,他必须离开,找一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不让那人找到自己。自己虽不想活了,却也不想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所以还是要躲开那些人的追踪。
既然想走出去,就必须有力气,于是他下床梳洗,吃起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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