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徒弟难养(十)()
综门建于群山之中,最高峰顶白雪皑皑,似是数九寒天。高山之下,是绵延不断的山脉,还有山脉之中居住的弟子。
综门的客居之地人气旺盛,简直不比人间大城逊色。亭台楼阁百鸟飞,蜿蜒小径绿竹围。若是再多几个摊贩售卖,简直是山中小城一般。
逍遥派被引入一间四进的朱门大宅。一行人跟在乌长老身后进了去。十人中,恰好四女六男,两两一居倒是刚好。云蔚目光看向卓远,对方脚步轻移,卓远和云蔚站得近了。
“我二人一居。”卓远出声道,其他弟子抬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乌长老并未多言,抬手让众人退下,昂着头自个跟着去了主卧。
三日后,便是四派峰主或长老一起,前往综门西南八十里外,打开秘境,送今年的筑基弟子去历练。
云蔚卓远进入休息的房间,门一阖上,刚走到桌边的卓远脚下一顿,身上气质一变。他背对着云蔚,喉中发出咕咕声。云蔚反手在房门上一抹,淡淡地莹光亮起。亦在同时,卓远猛一转身,右眼瞳孔竖起,一丝眼白也无,整只眼睛血红发亮,脸几乎扭曲变形。
这面容诡异的卓远身形更诡异,低头吐舌,脖子都抽长了几分。他向左扭了一下脖子,双眼有神盯着云蔚。
云蔚靠在门边,慢慢抬起右手,大拇指上面,缓缓渗出一滴鲜红。
卓远盯着云蔚指尖的鲜血,眼中满是渴望,但他只能扭动着身体,右手紧紧握着黑伞不放,却不敢上前靠近云蔚。
云蔚盯着卓远,微微皱起眉头,对方随着他手晃动着身子,姿势怪异。何必如在当场,定会觉得这卓远是在学那条肥嘟嘟的冠踪,只是短了许多。
云蔚上前一步,看似失去意识的卓远便后退一步,血红的右眼盯着云蔚手掌不放,喉中咕咕声不断。见状,云蔚缓缓抬手,拇指靠近自己唇边。随着他的动作,卓远喉间咕咕声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一变,全身骨头咔擦咔擦响动起来,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头和脖子不住后缩,从下巴往上,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挤压着,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皮下长出来。
卓远胸口一阵急促抽动,一声低哑地嘶喊声像是从他身体深处发出,卓远眼角嘴角迸裂,黑红色的鲜血缓缓淌出。他握着伞的右手不断抽动,原地不住徘徊,冲着云蔚呲牙吼叫。
云蔚眼中金光闪动,额头露出几块鳞片来,冲着卓远低声一呵。狂暴的卓远双膝一软,直接当堂跪下,右手依旧握着黑伞不放,左手捂着胸口不断喘气。
“走走!”
低低地,嘶哑的喊声从卓远口中挤出,声音破碎不全。云蔚慢慢靠近卓远,每向前一步,卓远抖得便更厉害。
“极渊之地的黑蟒后裔啊”云蔚蹲下身,拇指戳在卓越眉心。他的鲜血一触到卓远,卓远如被烫到一般,全身抖得更加剧烈了。人类的意识和内心深处难以抗拒的那股意识纠缠不清,卓远的脸也从人类向着怪兽不断变化——他的额头和右脸肌肉不断挤压,鲜血淋漓之时,不断长出黑色的,三角状的鳞片。但没长出一片,接触到空气之时,鳞片就会消失不见,继而再长出来。
和云蔚半人半怪兽时相似,却可怖得多。不管是鳞片的大小形状,还是色泽,差得太多。
云蔚右手顺着痛苦不停,在他压制下一动不敢动的卓远眉心向下,抚上对方的嘴唇,将一滴血擦在对方唇边。同时,云蔚左手一动,钳住卓远右手紧握的黑伞,指尖指甲暴长,掌心生出细小的鳞片,青色火焰从掌心生出,被云蔚一把按在黑伞上。
一声细小凄厉的嚎叫声响起,激起一道音波蔓延开来。却被小屋挡住。一道黑影从黑伞中窜出,向着门口仓皇逃出。
与此同时,吞下云蔚鲜血的卓远呕了一声,吐出乌黑的一团来。
“难得的血脉返祖,却差点被当成死祭。”云蔚反手捏住黑伞中窜出的黑影,慢慢握紧拳头:“觊觎我的鲜血,又不敢拼命一搏。剩下这么一点意识,却只有满心的恶念。”云蔚叹息道,当着已经回复神智,脸上不再浮动鳞片的卓远握紧了左手。
黑色如小蛇一般的条状物一双红眸,被云蔚捏得吱吱怪叫,骇得卓远全身颤栗:“这——”
“你应该有所感觉吧,偶尔会有失神,嗜血之感。”云蔚盯着卓远不放,金色地眼睛美丽而可怕,卓远半脸是血,颤抖着点头。
他从小为意识深处一处执念所困,修行多年也难以解脱。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居然遇到这般事情,简直让卓远不知说何。
云蔚诡异地面孔映在卓越双眼中,也只得卓远内心原来如此四字。原来如此,难怪从第一次见到对方,卓远就莫名的畏惧。畏惧的同时,还有些许难以言明的想要亲近的心思。故而这次无论是在宝船上给对方护法,还是一同居住,卓远都是遵循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你的伞骨便是极渊黑蟒的蛇骨,法宝能有如此不凡之处,也是因为有这残魂。”云蔚将手中东西递到卓远面前:“我毁掉它,你的法宝今后将再也无法襄助与你。你只能凭你自身血脉和能力去修行。我不毁掉它,那你早晚被这残魂引导变身,成为一个兽性大于人性的存在。”云蔚想到了什么,边说边笑了起来:“用人类的说法,那你就是坠入魔道?”
卓远右手狠狠一甩,松开钳得死紧的黑伞,往日里朝夕不离的法宝被他丢在地上。紧接着,卓远整个人伏趴在地上,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求、求大人救我!我愿追随大人!至死不渝!”
云蔚轻笑一声,左手中青色火焰突然涌出,将黑色的残魂包裹,那残魂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烧得只剩一团灰烟。
云蔚手一松,灰烟从他指尖落下,消失于风中。云蔚尖利的指甲和手心的鳞片也渐渐消失。
卓远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只感觉长久以来盘桓在内心的阴暗都消失无踪,神清目明之时,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和好奇。
“还、还请大人告诉我,我究竟是何物。”卓远含糊道,还有一问被他压在舌底。
他不觉得自己是一般人,或许自己就是个非人类,但这个不是自己露出面目,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修真者的云蔚,能轻易将那一看就不是凡物的残魂抹杀掉的到底是什么
第41章 徒弟难养(十一)()
云蔚缓缓靠近卓远,对方很是谦逊机敏地站起身来,伸手要扶云蔚。云蔚手一指,卓远愣了下,立马回过神,弯腰将地上的法宝黑伞拾起,递给云蔚。
云蔚坐在椅上,双膝分开,右手拇指上的伤口已经痊愈。接过黑伞时手指有力。他越是整洁,便越是衬得卓远狼狈不堪。
卓远脸上、身上都有鲜血渗出,整洁的弟子服上血迹斑斑,他一走动,脸颊不自觉抽搐,右眼隐隐有血泪流出。
云蔚左手往腰间一摸,又突然停住:“你自己可有药膏?先将脸擦干净。不然来了人,还以为你我大打出手。”
卓远低声应了一声,转身到房间右侧,用了预先放置的脸盆和帕子,将脸上手上血擦干净了,抹上药膏。他正要脱衣,突觉不妙,转身看着摩挲着黑伞的云蔚,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云蔚右手执伞,左手顺着伞柄缓缓向下,宛如拿着一把长剑。手至伞尖,右手向前一伸,鲛丝伞面忽地展开,原本莹白剔透的白色伞骨此刻虽是洁白,却少了先前几分灵动。
“你家族传承可有提到过什么?”云蔚随手转着伞,头也不回问卓远。卓远一手摸着犹在发热的右眼,一边沉思。
“似有传闻”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再忆起先前自己与云蔚相似又不同的异变,卓远心中大骇。
“先辈传言,祖上曾有猎魔之人,击杀巨蟒,取丹圆满”卓远颤抖着用手摸上自己脸颊,从血肉中生生长出冰冷畸形的鳞片触感犹在,令他惊恐不已。
“击杀”云蔚摸着白色伞骨笑了笑,扭头看着卓远:“早前的事情无法考据,唯有把握住现在,才能有将来。卓远,你问我是什么,那,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卓远一手捂着脸,半张脸对着云蔚,神情有些凄凉:“我不知只是从小不被家中族人关爱,所以只能带着一点家传异宝转拜他人为师。我”
“极渊黑蟒,身长力壮,是麟族中难得的陆生大个子。”云蔚曲起手指,弹在黑伞伞骨上:“蛇骨如玉,能问卦天地,哼。你这法宝,就是极渊黑蟒的肋骨做的伞骨,你本人,便带着一丝大蟒血脉。”
卓远捂着右眼,神情愈加痛苦:“所以,我果然是一个怪物吗”
“你要当怪物,那你就是一个怪物,你不想当怪物,也就不是怪物。”云蔚将伞松开,伞柄落在地面,声音清脆。紧接着,云蔚站起身来,走到卓远身前。
明明个子不比云蔚矮,卓远生生气短了几分,只能看着云蔚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拉下自己捂着右眼的手掌。
“你以为,挖掉眼睛,就能舍弃掉你那一丝血脉?又或者,你是为了摆脱那一丝残魂?”
卓远瞪大眼睛看着云蔚,视线模糊的右眼不知是流尽了血泪,还是因那残魂消失,终于视野清明起来。
“我我时常被耳语蛊惑”卓远握紧双手,紧张地看着云蔚,声音有些发抖。他咽了两下,继续道:“从小我右眼上,便有一小指大小似是鳞片般的东西。我虽是健硕男子,但四肢时常寒凉,总被人诟病那声音也经常诱惑于我,说我本不该修仙求道,我、我另有机缘”
“那东西许你一呼百应,地位超然?”云蔚笑道,手拍在卓远肩上:“想来你也不甘心,所以挣扎到如今吧。那如果你修真求道一直毫无进展,你待如何?”
“虽死不悔。”卓远毅然道。话说出口,猛然回神,他扭头看着云蔚,脸上带了几分紧张:“我在宗门之时,也曾小心避让过一些法宝,虽未被伤过,但是”
“逍遥派区区法宝,能奈我何。”云蔚不甚在意,卓远脸色有些变化。
“但先前——”
“我无意中到此,受‘法则’束缚,只能徐徐图之。”云蔚稍稍靠近卓远,眼神微变,瞳孔直立:“我也许你一愿。此时我需要大量天材地宝,更需要有更多的‘人’能看顾他。你可愿意?待时机一到,你天性本能中所追求的东西,我自然会给你。”
卓远愣愣地看着云蔚,对方青金色的瞳孔美丽得像夕阳一样,迷人而可怕。
“我愿立下誓言”良久,卓远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还带着心底疑问:“可你到底我是不是‘魔族’?还是为人所弃的妖修?”
云蔚“哈”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嘲弄的神情:“大道三千,修道方法何其之多!繁华世界斑斓绚丽,谁又规定得了哪个种族高贵低贱?”云蔚示意卓远附耳过去,笑道:“你不是好奇我是何人?我是”
卓远听云蔚轻声几句,全身剧震,战栗不已,整个人向后一步,跌倒在地。
云蔚转身走到桌边,伸手倒了杯茶端到唇边,饮了一口,皱眉:“哎,也不知道如今在作何。”
云蔚念叨的,正是他的小师父何必。
何必将自己往年积攒的各类珍宝灵草,要么直接给了云蔚吞吃,要么去换了灵石,已变成实打实的双手空空。
云蔚临走之前,何必将自己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都兜售了出去,才换得那些灵石。末了,他甚至连藏书阁中兑换书简阅读的灵石都没有。
云蔚出发后,何必以巩固境界的名义,接了门派中的好些任务,一个元婴大能一打十,换取了好些供奉。在弟子们怨声载道之前,何必终是停下手来,晃进藏书阁。
他翻阅书简杂乱繁多,几乎无迹可寻。最多的,便是五灵根、四灵根等斑杂灵根修炼之法。不知是他求书心切,还是病急乱投医,何必连一些偏门法则都看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些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的,关于妖修异兽和人类爱恨痴缠的话本子。
何必冷着脸走出藏书阁后,看书的弟子抹了把汗,将他读过的书简都收了起来,并将内容报告给阁老。
何必慢悠悠晃荡上峰顶,藏书阁老放了一只纸鹤,纸鹤飞到扶摇峰,飞入朱红大门中,落在已然出关并无进阶的范长子手心上。
何必走回自己小屋,回首看一眼半山腰那隐约的红墙琉璃瓦,冷哼一声。
他推门而入,看到趴在院中吐舌头的冠踪,盘桓心中的念头突然明了,脸色忍不住有些一变。
他想过很久,关于自己小徒弟的身份。非人,有鳞,性惫懒。但手是温的
他——莫不是传说中的蛟蛇与人的混血?
第42章 徒弟难为(十二)()
东洲大陆,东起高山,西入瀚海。绵延万里有余,几千年来风云人物辈出。人间帝王精明肯干,修仙之人彼此制约,偶有魔族,也如鼠辈一般,不敢造次。
有人,有仙,自然也就有魔和妖。曾经在东洲大陆上,也有过不世出的妖修大能,破碎虚空,飞升成仙而去。但妖兽等等虽比凡人基础好,但修炼起来,总是不如一些有天赋的凡人那般有效快速。
出过妖修的综门有云,因为妖兽虽然有基础,但脑子不如人类好。凡人五岁可识字,七岁能明理,妖兽没个几十年未必能开得了灵智。人类修士在参悟天道之时,不少妖兽妖修还在琢磨着晚上吃啥怎么吃怎么着才好吃!是故,体壮性子单纯到蠢的妖兽被人嫌弃的反而更多。
也有不少妖修幼年时被心怀叵测的人类修士利诱甚至残杀,以致综门的妖修大能一妖战尽半个修真界。飞升之前简直是人修也打魔修也打,生生将看不起妖兽,将妖兽视为奴仆的一众人等打得不敢再肆意虐杀妖兽们了,更圈出一处为妖兽之地,与人类分居,也算是为妖修们争取了一丝存世之地。妖修大能飞升之时,不知当时与综门有何约定,数千年前至今,综门对妖修,总是多了几分维护,亦使得东洲大陆上的妖兽们,有了些许底气。
千年后到如今,人修和妖修虽然相处不算很和睦,私底下还是有相互利诱残杀,但明面上双方都不会做得太过分。也有一些妖修和人类相处久了,也生下了一些混血后代。但这些混血无论是在人修还是在妖修中,都不太合群。
妖修会嫌弃这样的幼崽羸弱,也许一爪子或者一个转身,就会不小心将混血幼崽碰到骨折出血。人修又嫌弃混血骨子里有妖兽们的血性野蛮,万一哪日凶星性大发,怕是要食人饮血。因此,妖修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混血却只能流浪生存,徘徊于人妖之间。
何必猛然开窍之后,对云蔚表露出来的,与人有异的行为瞬间有了接受的理由。甚至,他心里多了几分柔软。
人类自诩天道宠儿,看不起其他物种,嫌弃混血。但人与人之间的嫌隙猜忌,未必就比妖兽之间的肉搏光明正大多少。
何必站在门边,看着在院中张开大口吞吃灵果的冠踪,额头忍不住冒出一滴冷汗。
他对冰冷的蛇类有些说不出的畏惧感,虽说不上是厌恶,但每次接触,都会有些不适。
冠踪大嘴一张,将整个水玉果吞下,抬起头看着何必,舌头微微一吐。它稍微动了下身子,一身油光水滑的黑白鳞片折射着阳光,很是璀璨。
何必慢慢走上前去,微微抬手,冠踪好奇地仰视着这个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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