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昌隆公司正式推出逍遥春高中低三种档次的清香型白酒,薛念祖年初安排注册的“逍遥春”白酒系列商标也开始启用,贴在了陶瓶装的高端逍遥春酒瓶身正面之上。至于普通白酒,则贴在酒坛之外封口处。
运昌隆新酒厂的设备还在调试准备试酿之中,省督军衙门和县知事衙门联合发布的告示就昭告全县,马上要举办山西省评酒大会,凡本省酒坊无论大小,皆可报名参评。评酒大会分为三个阶段进行。
第一阶段为淘汰赛,比产量。以一月为期,各参评酒坊只能启用一口酒窖酿制或者采用同等下料量的其他酿酒方法,出酒数量最多且酿制时间最短的酒坊胜出,取前十名。
第二阶段为晋级赛,比工艺。第一阶段胜出的十家,分别采取各家调酒勾兑技艺,三种百斤基酒原浆勾兑出的标准酒数量更多、速度更快者胜出,取前五名。
第三阶段为夺冠赛,比品质。进入夺冠赛的五家,取精酿精华之酒,汇聚太原,接受省府和督军衙门邀请全国品酒名家组成的评选委员会现场评鉴,最后夺冠者被授予山西酒魁名号并可成为官方专用名酒和官营专属产品,同时推荐代表山西白酒进京参加中华酒王争霸赛。
在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其实不是什么山西酒魁的名号或者进京参加中华酒王争霸赛的资格,而在于“官方专用”和官营专属。要说名号,几年前杨家的广聚财就已经代表山西白酒拿过巴拿马博览会的金牌,说实在话,本县酒坊业主对这种虚名兴趣不大,因为价值不大。广聚财拿奖之前就行销国内,拿奖之后除了被报刊吹嘘了一阵,与过去并无太大的差别。
所谓官方专用,无疑就是山西省各级官府的专用接待用酒,而官营专属的意思就是说今后省府创办的山西省官营酒业公司只销售这一种酒。这就不是虚名而是极大的利益蛋糕了,尽管给予官方的资源酒的价格不可能太高,但量大抽成,而且披着官衣绝对会畅销全省和全国,由官方开辟市场渠道,一路绿灯,怎么能不强过商贾自营百倍?
所以汾县所有酒坊,包括范家的中英酿酒公司在内全部报名参评。而太原城传来的消息说,日本人作为后台的旭日酒厂也报名参赛,参赛酒品为“旭日清酒”,而为了符合官方规定达到参评目的,中英酿酒公司也不得不临时将所谓的范氏威士忌更名为“范氏精酿酒”,因为省里强调参评的必须是国酒和山西本地酒。
三日后。
山西省评酒大会正式开始,因为参评者大多数都在汾县,所以省里派出的评酒会监督——省督军衙门参议周继堂率领的考评组数人亲自坐镇汾县,在县知事衙门的配合下,对整个第一阶段的比赛过程进行全程监控跟踪。
运昌隆上下信心百倍,踌躇满志。以运昌隆如今的规模、酿酒的品质和市场知名度及占有量来判断,最终的胜出夺冠者几乎没有悬念。其实不光是运昌隆的人自己有信心,社会各界也基本上预判运昌隆会一路高歌猛进。
慎重起见,柳长春安排启用酿酒品质最佳、也就是当初运昌隆创立起家时薛念祖亲自设计督造、并传说添加了薛家传家之宝神秘窖泥的那口酒窖参赛。同为业内人士,对各家互有了解,柳长春觉得自家在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基本上没有太强的竞争对手。
但薛念祖却分明有些凝重。
柳长春其实已经算是很持重老成的人了,连他都充满充满自信,何况是其他人。在那口密封酿酒的酒窖之前,柳长春笑道:“东家,这次评酒大会,只要咱们胜出夺冠,今后运昌隆就有了官方背景,产量和销量再翻一番都没有问题。”
薛念祖轻轻一笑:“柳先生,你就这么自信,运昌隆一定能夺冠胜出吗?”
柳长春傲然:“东家,在这汾县酒坊行业,还有比咱们运昌隆更强的吗?”
“柳先生,这样的评酒比赛,存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不是哪家最强就一定能最后夺冠。单以这第一阶段的比赛来说,咱们其实并不占绝对优势。比量产,至少有两家会比咱们强。”
柳长春不以为然:“东家,哪两家?”
薛念祖神色一凝:“范家的酿酒公司和日本人的旭日酒厂,这两家都是机器流水线酿酒,产量非咱们能比。同样五百斤的粮食,咱们最多也就是出二百三十多斤的酒,再掐头去尾,也就是两百斤标准酒。可这两家机器压榨发酵更为充分,肯定比我们所出高出一成。而且人家成酒的速度肯定会很快,我们成酒最快也要25天,旭日酒厂20天左右,至于范家酿酒公司就更快了,至多十天半月就是一批成酒。”
柳长春撇了撇嘴:“东家,可是他们酿的酒粗制滥造,岂能跟咱们的逍遥春原浆佳酿相提并论?”
薛念祖摊摊手:“柳先生,这第一阶段比的是速度和产量,不是质量。咱们的机器设备还在调试过程中,暂时不能启用。以酒窖酿制之法与机器酿酒比产量,我们在先天上就输了。不过,这也不打紧,取前十名,我们能进入第二轮就好。”
在薛念祖看来,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只要能入围就好,没有必要非要争第一。
……
天色晴朗,午后的西北风也渐渐停歇。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驶入汾县酒坊街上,在运昌隆门口停下。三五顽童追逐着汽车狂奔而来,好奇地眼看一位西式打扮的美貌女子跳下车来,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她在运昌隆门口略一张望,也不客气,抬步就往里走。司机忙从车上取下两个笨重的行李箱来,拖着紧随其后。
柱子正在招呼几个伙计接待东北来的客商,突然见一个穿着黑色修身大衣、脚蹬一双马靴、头戴欧式礼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精巧墨镜的新式女青年进了门,吃了一惊,忙上前拦住:“请问小姐买酒还是访客?酒坊重地,外人不能擅入。”
女青年摘下墨镜,巧笑嫣然,如同牡丹盛开,那瞬间的芳华绽放看得柱子多少有点意乱神迷:“我找薛念祖,你告诉他,就说是法国的故人来访。”
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转身就往内院跑去。
薛念祖去过法国谁也知晓,既然这女子说是法国的故人,必然是薛念祖的朋友,柱子也不敢怠慢。况且美女当面如同春风拂面,本就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好感。
不多时,薛念祖匆匆奔出,哈哈大笑:“沈小姐!沈慕晴!果然是你!”
沈慕晴眼眸中掠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暖意,她笑吟吟地当着柱子和司机的面,伸出白皙玉手去,跟薛念祖握了握手:“念祖,接到鹏远哥的信,我就马上从法国启程回国了,这一路从上海折腾回太原,又马不停蹄赶来汾县,可是累死我了——听说你的机器酿酒厂已经起了?”
两人是在法国相识的熟人,而薛念祖于今能接受新式机器酿酒理论,沈慕晴可是功不可没。
薛念祖与佳人略一握手,旋即分开,毕竟这西式礼节在古板落后的汾县还是足够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柱子吐了吐舌头,心道东家看起来似乎跟这位美丽小姐关系非常亲密呐。
“慕晴,请进!”薛念祖笑着转身让客:“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薛念祖将运昌隆公司化运营同时采用机器酿酒,无论是新酒厂和新公司的管理,还是海内外市场营销,都需要通晓西方酿酒技艺和兼具西方企业管理的经营人才,柳长春是传统酿酒技术和管理上的一把好手,但随着运昌隆公司的做大做强,他已经力有不逮。柳长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对运昌隆总经理的职位坚辞不受,冯鹏远就给薛念祖推荐了沈慕晴。
沈慕晴之前就卖掉了在欧洲的红酒酒庄,准备回国发展。她是在英国学习工商管理的高材生,喜爱酿酒又深谙西方企业经营之道,由她来掌控运昌隆酒业公司的经营管理是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话虽这么说,但薛念祖还是没想到沈慕晴会真能来。毕竟沈慕晴是大家闺秀、留学海外多年,冯家的亲戚,沈家本身也是山西名门,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能看得起运昌隆这样一家刚成立的小公司,在外人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
海外有佳人,亭亭又玉立。沈慕晴进运昌隆的消息很快就传开。
杨家。
尚秋云急匆匆奔入,冲正在与母亲崔氏对坐、边作女红边闲聊的杨曼香轻轻道:“曼香妹妹,你快去瞧瞧吧,运昌隆来了一个西洋做派的漂亮女人,跟东家拉拉扯扯甚是亲密,伙计们中间都传开了。”
尚秋云跟杨曼香很是投缘,素来姐妹相称。听闻并亲眼见到薛念祖与沈慕晴不避嫌疑同处一室谈笑生风的场景,尚秋云按捺不住,就跑来杨家通风报信。
杨曼香大吃一惊,霍然起身:“西洋做派的女人?走,我看看去!”
作为薛念祖的未婚妻,杨曼香自然是极敏感的。
尚秋云拉着杨曼香的手就要往外跑。但杨曼香跟着尚秋云走了两步,突然又果断停下,俏脸微红,挣脱了尚秋云的手:“秋云姐,念祖哥正在见客,我们这样闯进去不好。”
尚秋云苦笑跺跺脚:“曼香,你难道不怕……我看那女人甚是开放,根本不避男女嫌疑,听说还是法国来的,你到底去不去呐……”
杨曼香摇摇头:“不!秋云姐,我相信念祖哥,他为人顶天立地正大光明,绝不会与别的女人背着我做那苟且之事。我虽然没有留过洋,但也知道洋人跟咱们是不一样的,你看我家兄长留洋回来,也是西洋做派,不讲一些繁文缛节。念祖哥有事,我不能怀疑他。”
寥寥数语,足见杨曼香的心胸、气度。
第七十七章海外有佳人(2)()
但杨曼香终归还是想亲自去见一见沈慕晴。
杨曼香和尚秋云晚些时候去了运昌隆,薛念祖正愁着如何安置沈慕晴呢。运昌隆这边全是大老爷们,不是伙计就是酒工,虽然沈慕晴西方做派完全不拘泥传统礼法,男女之防形同虚设,但进进出出饮食起居毕竟还是不太方便。
见杨曼香进来,薛念祖笑着起身:“慕晴,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曼香,我的未婚妻。”
沈慕晴眸光一亮,也起身来望着杨曼香。见杨曼香身段曼妙,眉目如画,端宁大方。而杨曼香自然也在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慕晴,见这位女子果然如尚秋云所说“西方做派”和“非常漂亮”,浑身上下从头至尾都透着浓烈的洋气,没有半点中国女子的气息,兼之又美貌如花。两女对视片刻,眸光中似乎隐隐摩擦出些许外人难以理解的火花来,杨曼香盈盈笑着向沈慕晴施礼,声音温柔:“曼香见过沈小姐!”
沈慕晴却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曼香小姐不必客气,你叫我慕晴好了。”
杨曼香迟疑了一下,还是动作笨拙地跟沈慕晴握手见礼。
两女坐在一起,略一寒暄其实就熟络起来。还没等薛念祖提及,杨曼香就主动提出请沈慕晴住在杨家,反正杨家宽大宅院深深,内宅中又只有杨曼香母女侍女三人,沈慕晴正好过去作伴。
沈慕晴也不矫情,就同意跟着杨曼香去了,薛念祖如释重负。如果让沈慕晴住在自己这边,她倒是无所谓,左右自己不得劲。
“曼香,我过去听鹏远哥说过你们家,杨家广聚财的名号当年也是享誉山西。”
杨曼香矜持一笑,自谦道:“慕晴,你过奖了,自打我爹爹去世之后,我们杨家就没落了,广聚财也被我兄长给关了,至今世间再无广聚财了。”
沈慕晴微微一笑,突然道:“曼香,你当年怎么没有留洋读书呢?”
这个年月,富人权贵子弟出国留洋是一种时髦,从前朝后期就开始了。当年杨元舒也曾经想要把杨曼香送出国去,但遭遇冯氏强烈反对。在冯氏看来,自家儿子留洋算是本分,因为他是嫡长子。杨曼香终归是小妾庶出,还是女子之身,送到海外不伦不类与礼法不容。
所以杨元舒就罢了这个年头。
但这是杨曼香深藏于心的隐痛。她其实非常羡慕那些出国留洋读书接受现代西方教育的青年男女,她时常想若是自己也能有满腹才学、尤其是学得了西洋人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能帮薛念祖打理生意了。
杨曼香神色不变,轻轻一笑:“慕晴,我当年要是留洋,就错失了和念祖哥的缘分了。”
沈慕晴哦了一声,眸光中光亮晶莹,再无半句话。
两女默默并肩走着,就进了杨家。
杨曼香的这话既是大实话,又轻描淡写回避了沈慕晴的追问。
……
沈慕晴第二天就投入到了新酒厂和运昌隆公司本身的运营上去了,薛念祖则全心全意主持参与评酒大会的事儿。
按照她和薛念祖的协商约定,她个人投入叁仟大洋占股半成,正式出任运昌隆酒业公司的董事、总经理。薛念祖突然请了一个海外留洋归来的女子当运昌隆的总经理,取大掌柜柳长春而代之,加上她在酒坊街上进进出出,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县了。
柳长春和柱子按照薛念祖的吩咐跟随沈慕晴左右。只是柳长春没想到的是,沈慕晴进入新酒厂的第一天,就要把薛念祖对新酒厂的某些局部规划设计推倒重来。柳长春无法阻拦,又不好提反对意见,只得让柱子赶紧去通报薛念祖。结果薛念祖的人没有来,反而是给了柱子一句话,就说沈慕晴的想法他完全尊重,在机器设备酿酒方面,他并不如沈慕晴专业,任由沈慕晴调整。
沈慕晴根本就没有千金大小姐的矜持,她现场指挥着工人们忙忙碌碌来回搬机器安装调试,竟然还亲自下场跟工人们标着膀子干活抬机器。
柳长春吓了一跳,连连阻拦:“沈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岂能干这些粗活?让伙计们来就好了!”
沈慕晴轻笑一声,挽起袖口来挥了挥手:“柳先生,什么千金之躯,我跟大伙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大家要抓紧时间干呐,这机器设备进场了,闲置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问题,必须要尽快运转起来,否则还要请欧洲技师来维修,那就麻烦了。”
柳长春呆了呆,这些黑漆漆的机器设备他看起来就跟西洋怪兽一般冷漠不可亲近,这些玩意儿怎么使,他更是一窍不通。
范云鹏从太原城返回汾县,他的小汽车刚进酒坊街上,就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在运昌隆新酒厂门口指指点点指挥伙计干活的沈慕晴,他眼前一亮,挥挥手:“老吴,停车!”
范云鹏从车上跳了下来,信步走到运昌隆新酒厂的跟前,向沈慕晴微微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运昌隆酒业公司刚来的沈慕晴沈总吧?鄙人范云鹏,亦是欧洲留学归来,如今是中英联合酿酒公司的董事长。”
沈慕晴转过身来,神色明媚,她打量着衣冠楚楚颇为潇洒的范云鹏,也笑笑,伸手跟范云鹏握手:“我听说过你,范云鹏!不过,我觉得你在国内酿什么英格兰威士忌,完全是异想天开了。”
范云鹏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握着沈慕晴柔软纤细的小手:“沈小姐,既然洋人的啤酒、葡萄酒都能在我国酿制,英格兰的威士忌为何又不可呢?”
沈慕晴微微笑:“威士忌对水土和原料要求很高。当然,也不是完全就不能改在中国酿制。但你选择在汾县开威士忌酿酒公司,想要靠洋酒来争夺本土市场,行不通的。”
范云鹏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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