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妃子细长的眼梢高高挑起,目光是傲慢而又冷厉地,她嘴角还斜斜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宫女侧了侧身,迅速小声地对身后的女子提醒一声,“二少奶奶,是朱妃娘娘来了。”
唐家二少奶奶君妍始终挂着笑,她不慌也不忙,学着宫女们的样子福了福身,道了声,“朱妃娘娘万福。”随即,便要继续跟着宫女走下去。
然而那个妃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慢着”
朱妃目光闪过一丝异样,斜着眼细细打量起君妍。
君妍转过身,温文尔雅地对朱妃微微颔首,“钟离君妍,见过朱妃娘娘。”
“钟离君妍?”朱妃不由地疑惑了一番,心下暗忖,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地一声拖长了尾音。
“本宫今儿个好福气,这会真亲眼见了传说中的皇都大才女、九郡主钟离君妍呢。”朱妃似笑非笑的模样让君妍不免皱了皱眉头。全天下都知道九王爷被削了爵位,如今还有谁道她“九郡主”的?这朱妃摆明了是要欺辱她一番么?也不知是哪出惹了这位娘娘,令她这般冷嘲热讽。
或者说,见缝插针就是宫里人的特殊喜好吧。
君妍这么一想,心内添了几分警惕。
“朱妃娘娘见笑了,君妍在宫外早就听闻,朱妃娘娘棋艺卓绝,百姓们还私下赠了娘娘‘棋妃’的雅号,君妍心中早就仰慕已久。”
如今宫中姓朱的妃子也就只有朱中丞之女朱绡,不必说,眼前这位朱妃一定是盛名鼎鼎的“棋妃娘娘”了,但传言中也有几分出入,都说朱妃娘娘才气横溢,但她的温婉优雅也是出了名的。
可几日一见,并非如此……
朱妃冷冷“哼”了一声。棋妃?宫里有几个女人真正懂棋的,皇上也没陪她对过弈,有这般好才华也从未被人待见过。
于是,君妍的话在朱妃听来十分刺耳。直认为君妍那是在羞辱她风华不再。
不过是一个削王之女罢了,胆敢欺负到本宫的头上?
朱妃心下暗忖,这道九曲回廊的尽头可通往两处,一是供奉观音娘娘宗堂,方才朱妃也就是到那处祈福去了;还有一处便是太子殿,钟离君妍的去向一目了然。
“九郡主可是要去太子殿的?”朱妃巧笑,还没等君妍回话,朱妃话里藏针再添了一句,“太子殿下深居浅出,可是极少待见外人啊……”
全天下都知道昭和殿下身体抱恙,权欲无争。君妍本就与他从未见过面,更不明了如今太子召见的用意,朱妃一句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
更可况,朱妃那句“外人”,暗里在蔑视她已被承认的皇室血脉。
温柔谦让的君妍,一忍再忍,硬是没有发作。
“九郡主是本宫请来的贵宾,朱妃娘娘有何异议?”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男声,君妍与朱妃寻声望去——
昭和一袭暗黑龙纹华袍,四脚金龙纹的金冠在日光下璀璨耀眼,如今的他不似从前那个病态恹恹的昭和,他从回廊那头走来,似乎是太阳泻下的一道光辉。
太子一手优雅地放置腹前,一手负在身后,他微微朝朱妃一颔首,“朱妃娘娘今日好气色。”
昭和抬起头时,眸中闪过一记警告,这令朱妃不由得心下战栗。他、他真的是昭和太子么?那个病入膏肓的人,怎……怎么会有这等气魄?
朱妃深深吸气,正了正色掩饰心中的慌乱,强勾出一抹笑来,“殿下哪里的话,本宫这不是看着宫里边来了生人,寒暄几句么?”
“生人?怎会是生人?君妍本就是本宫的妹妹,哥哥邀妹妹来下一盘棋,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君妍心头一怔,凝视着这位昭和的侧脸。没想到,第一个承认她钟离家的,居然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哥哥……
再回过神来,君妍突然为昭和的一番话心下担忧不已。她本就是削王之女,昭和这般袒护,不仅犯了忌讳,还触怒了朱妃。尤其是昭和话中下棋之事,摆明了是在刺激朱妃。
朱妃冷眼一抬,唇角不禁一抽,“太子殿下好雅致,本宫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叙情了”
言罢,朱妃朝君妍傲漫地扬起头,抬手继续搭上宫女的手,一个转身时,不动声色地朝君妍发髻上的玉蝴蝶簪瞟了一眼,随即便一步一摇地走开了。
君妍初入宫廷,从未与人起过口角,更不说与人结怨了,可不料这一次却……
昭和眼眸清冽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本是极少对人微笑昭和,居然对她清然一笑,连一旁的宫女都觉得不可思议。除了梓晗小姐,这是殿下对第二名女子微笑了……
“君妍妹妹,梓晗在等你,请随我来。”
“梓晗?”君妍疑惑不解地问道。
“妹妹此次入宫,就是梓晗安排的。”
正文 【一百七十】风雨前夕(一)
【一百七十】风雨前夕(一)
钟紫从绵长的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只缠着一张裹胸布。棱角分明的锁骨、吹弹可破的香肩、以及她嫩滑如脂的玉臂,全都香艳地展露无遗。
心内不由得一阵慌乱,钟紫掀开被子往里一看,发现并无异样,于是抱着一角被子裹在身前,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时,她才开始环视这张床的周遭环境——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室,目极之处全是书架子,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千百本医书,那是中土的医学经典,钟紫虽不熟识,但那些医典著作盛名在外,钟紫在苗疆也是有所耳闻的。
想来自己是处在宫中的御医署了。
整间房内透露着浓浓的药材味道,但由于药香混杂而浓烈,钟紫觉得并不太好闻。
奇怪……
钟紫拧紧了眉头。这时什么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女儿红……
酒?御医署里怎么会有酒的味道?
这时,房门打开了。钟紫下意识地埋身进被窝里,只露出那双灵光闪动的杏眼。若进来的是一个大男人,这样的情景的确是尴尬得紧。
巧了,进来的正是一名男子,他不穿官袍不像皇子,一件简单的湖蓝色长衫,他的眉目如同刀刻一般,挺英俊的一张脸,但脸颊的一侧却有一圈淡淡的印记……
“啊臭酒鬼是你”钟紫一声惊呼,不由段辰风解释,她便胡乱抓起身边的竹枕朝他额头狠狠砸了过去,“你你你……你敢过来我就给你下蛊毒毒死你”
“哎哟——”段辰风吃痛地忙护住额头,仅一眨眼的功夫,光洁的额上竟起了一个豆大的包,轻轻一触便是一疼。
“紫儿姑娘,你!”段辰风一时语塞,真是好心没好报,没想到钟紫竟是这般没礼教的丫头,敢情传闻中伶俐无邪的苗疆医女一说全是虚言啊
早就该相信这是个野蛮丫头了,否则怎会在人家脸上画圈儿?也不知道那丫头用的是什吗墨汁,竟折腾了他三天也没能洗净。今儿早上终于用皂角水洗淡了一些。
钟紫气得双颊涨红,她从被中伸出手来,正正地指着段辰风。因不擅长骂人,她嘴上结结巴巴大嚷道,“你、你不仅是臭酒鬼……还、还是大色鬼啊”
“我……”段辰风听得一肚子憋屈,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也正在这时,钟紫伸出手时动作过于激烈,裹在身上的被子顺着她丝滑的香体一滑,露出她半身的美肌。
四目相望。段辰风的目光定住了,钟紫的目光也定住了。
“啊——”钟紫使出奋力地尖叫一声,那一声就如同银瓶炸破一般,段辰风耳膜一震,于是他便从未如此手忙脚乱地扑到床上,用手堵住她的嘴,将她按在身下制住。
果然,几名御医的闻声而来,他们的身影映在门上,“段大人出了什么事?”
钟紫见有人来,挣扎着要大喊救命,但被段辰风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她只能可怜地发出呜呜不清的声音。
段辰风额上冷汗直流,手上还用力地按住钟紫,他朝外回应道,“没事,方才施行上舜医术救人,也许让紫儿姑娘突然觉疼罢了。你们先下去,我不希望被打扰。”
“是,段大人。”那几个身影就这样淡去。
“呜呀”难言的钟紫怒极了,她鼓圆双眼直瞪着段辰风,突然她一张口,使出全力咬在段辰风的手上。
“啊——”这回换段辰风一声惨叫,门外边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是那几个身影挂在了门上。
“段大人段大人出什么事了”
听得门的那一处传来房门就要被推开的“吱呀”声,段辰风情急之下一声惊呼,“别进来”他再转向钟紫,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变得十分难看。面前那张天真无邪的容颜,杏眼却露着狡黠笑意,激得段辰风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没事”
那些人再次退了下去,但这一次,钟紫心底早就偷笑了几百回。“色酒鬼”脸色五颜六色地变幻着,真是太……“可爱”了。
钟紫在他身下娇笑着,眼角的泪水都快笑了出来。段辰风转怒将她一推,坐在床沿上,宽背对着她,努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严肃道,“紫儿姑娘,日前你中了毒,我是用上舜医术为你施针才无奈褪去你身上的衣物,更何况,那还是由宫女代劳的”
段辰风板着脸,尽管他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但他快失火的脸颊还是出卖了他。
钟紫扯过被子再次裹上身体,杏眼闪过狐疑之色,心忖了一番,坚决不相信“色酒鬼”说的话,“你说你在我身上施针,那就是看了看了就看了,还想抵赖哼假正经”
钟紫清楚地看到,色酒鬼的脸一下就绿了,像极了中蛊毒时的脸色。
“我段辰风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我是为了救人才迫于无奈对你根本没那意思”
“你”钟紫欲要与他辩驳什么,但一时竟找不出话来破了他虚伪的说辞,于是她气结了对段辰风“哼”了一声,又将脸往别处一撇,。
屋内沉默了下来,两人均是在赌气。一个坐在床沿,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一个紧紧攒着被子裹体,脸扭向一边。
他们谁也不看谁
良久,段辰风“嚯”地起身,往左走了几步,将架子上挂着的钟紫的衣裳取下,也不往钟紫那处看,便将衣物朝后一抛。
钟紫慌乱地接下她的衣裳,扬起头,怒瞪着段辰风的背影。
“紫儿姑娘,你昏迷有两天了,我让膳司局给送些饭菜来。”虽然还是令人讨厌的“假正经”口气, 但也难得段辰风的语气软下几分。
“你说什么两天?都两天了?”钟紫失声惊呼,她的神情从未展露出如此的惊恐不安。
不好昭和殿下没有了苗疆的药物香薰,气脉维持不了多时了
……
皇都。来自宫内的喜气溢出这个天朝最繁荣的都城,仿佛一夜之间遍布四海。
但有一个地方,不悲不喜,荣辱不惊,常年如此。那便是东城一栋古香古色的小楼,秀香楼。
阁楼上的白纱从微微开着的户牖滑出一角,被卷着凉意的秋风吹拂得翩翩翻动。白纱浮动之中,有一张精致的面孔,若隐若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在睥睨阁楼下的人间。
这些日子以来,楼中真是清静了许多。
仿佛一觉醒来,那些不听话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了呢。
而一身轻盈白衣,披着墨发的苏姑姑,好像对于女使们的离去只觉得有那么点不习惯,并无过多的眷恋。
姑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离开了这栋小楼,你们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怎么就不肯听听姑姑的话呢……
这时,十一女使洪灵在阁外问候了一声,“姑姑,盅品已经炖好了。”
“嗯,端进来吧。”苏月娘缓声应答。
当洪灵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玉制的盅品入内的时候,苏月娘已经卧躺在了软榻上,一手托着下巴,眼微微眯着,眸光迷离。
每隔三天,姑姑便要吃这东西。纵使是身为药使的洪灵也从不听闻那盅品的成分,更无从猜测姑姑为何要吃那东西。
那玉盅里的是绿色通透的黏状膏体,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洪灵曾想过小试一口,可始终不敢在没有姑姑的准许之下这么做。
苏月娘微微抬手,向洪灵示意,洪灵朝她颔首之后,也就照旧将盅品放在了桌案之上。
“姑姑,明日就是小十二与三皇子的大婚典礼了……”洪灵小心提醒着,虽然她已经知道姑姑定是知晓这事的。只要从小楼推开窗一看,便可看到皇都张灯结彩,满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藩国的贵宾也陆陆续续来了皇都,不断有马队“得,得,得”地路过秀香楼,无论白天还是夜里。
“嗯……”苏月娘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自己脸颊,眼眸却还是微微眯着的,“我安排紫儿入宫,不就是让她到宫里去送贺礼的么?”
钟紫直觉不可思议,原来姑姑什么都知道,早就算好了小十二会与三皇子成婚……
这么多年来的精心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洪灵不敢问,直觉无话可说,便要退下。
就在洪灵即将转身之际,苏月娘突然开口道,“灵儿,你跟着姑姑也有好些日子了,你若也想离开姑姑,姑姑不会为难你的……”
这话令洪灵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回身,便在苏月娘软榻之前双膝跪下,“姑姑灵儿哪里都不去,除了秀香楼灵儿也不知浩大天地哪里还可以安身,离开了姑姑,灵儿也就没有亲人了……”
苏月娘眼中竟然泛起一丝怜惜,她爱怜地将手伸出,抚了抚洪灵的墨发,“没想到啊,这些简单的道理,她们都不懂,就剩你明白了……”
“姑姑……”洪灵泪眼婆娑地仰视着苏月娘,她似乎听得见自己心脏在颤抖的声音——是的,若是离开了秀香楼,一定会和瑶蝉姐姐她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苏月娘缓缓下了软榻,将洪灵从地上扶起,用手轻柔地为她拭去了泪,“灵儿,没用的人才会哭。今后别再哭了知道么?”
洪灵柔顺地点了点头,当对上苏月娘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双眸时,她又迅速埋低了头。
无论如何,她始终害怕那样的双眼。她从来无法与弄玉五姐一般,敢扬起头直视姑姑的目光。她真的很怕被姑姑看穿一切,怕被姑姑知道,她的乖顺都是因为害怕……
“姬贵妃已经送来了入宫邀请函,灵儿你说,姑姑该不该去呢?”
洪灵一怔,无从回答。她微微抬起双眸,但不该抬得抬高,只能看到姑姑的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文 【一百七十一】风雨前夕(二)
【一百七十一】风雨前夕(二)
沁园。
天幕上的琼勾静静地挂在莲池上素心亭的一角。而廊腰缦回的过道上挂满了大红灯笼,那些喜庆的红色洒在池水上,整个莲池宛若失火一般。这样格格不入的景致却莫名地融合着,竟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了。
昭和太子设宴于此,满桌的珍馐,闪着淡淡光点的琉璃杯中还盛着琼浆玉酿。他左右两侧坐着两名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个俏丽冷艳,一个柔美静雅。
“君妍妹妹,明日是三皇弟的大婚之日,你也留下来庆贺吧。”昭和举起酒杯,拂袖杯前欲要饮下。但梓晗却伸出了手,夺过他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你不能喝酒。”梓晗平日里总带着冷淡光芒的眸子竟起了一丝担忧之色,昭和体质虚弱,绝对不能让他沾上一滴酒。
梓晗夺了太子殿下的酒杯,而他却丝毫不起怒意,反倒是欣喜得眼梢都堆满笑,“好,听师父大人的,不喝。”
梓晗刻意别过脸不对上他的目光,兀自端起了酒杯,饮下,又端起昭和那一杯,酣畅而饮。
昭和知道,这是小师傅在“警告”他不许沾酒呢,这别于世间任何女子的举止,总是会令他着迷。
“不幸”的是,梓晗与太子哥哥的“古怪”举动,君妍一眼便看破了。
这样的“古怪”,该从何说起呢?
就比如太子哥哥在九曲回廊引路之时,每一句话中都要必带“梓晗”二字,在提到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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