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兴不惧怕他的威胁,反倒是仰着头干笑了几声:“哈哈不知道?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当初端药给杨才人的小宫女内心愧疚,全向皇上召了”
脑中似是响起惊雷,药磊失了魂魄一般,讷讷地松开揪住陆兴衣襟的手,他嘴里喃喃着:“怎……怎么会……”
“你可知道,段大人为此自责了三年,他怪自己太信任你,没有检查那碗汤药,而生生害了一条性命”
“怎、怎么……不可能……”
药磊全身发虚,冷汗浸透了他的官袍。
陆兴缓步走近他,抬手重重拍上他的肩头,摇头叹气:“你可知道,当初段大人为了你而向皇上求情,所以才会龙颜大怒,将他贬到了御药房做了一个六品御药师。”
“段大人本打算着,将尚御医的位子给你,自己云游四海行医救人,可那时你却……”
药磊脚一软,瘫坐到了地上,直至摇着头,悔恨地泪水夺眶而出:“我却辜负了段辰风……”
“不仅如此,如今你将凝气丸给太子殿下服用,你该知道这将是什么后果——
“当太子殿下再次遭遇大悲大喜,就是气绝命断之时……”
人生变幻堪比沧海桑田,人事易分,到如今再回首,竟觉良善如昨,早在这沼泽似的深宫权欲面前恍如隔世……
——
太子殿外,梓晗握扇静静立着身子,风一过,蓝衣飘飘,似乎过于单薄。
若昭和再不醒来,她该怎么办……
昨夜,她看到了昭和的虚弱,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屏障。梓晗在这边,而昭和在那边,即使后悔,怕是老天也不原再给她这个机会……
一个男人的自尊,在她手上被捏成了粉末。
对不起……
傻徒儿,师傅知错了……
自从娘抛弃了姜家抛弃了梓晗之后,她就从未哭过。娘的身影消失在古榕树下的那一刻起,梓晗就知道了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争取,只有没有的人才会哭
她武功高强,她纳宝无数,她还是世人空中桀骜不驯的传奇女子
她姜梓晗就是要活得比谁都丰盛,更是想证明给无情抛弃她的娘看,没有母亲的孩子一样可以比别人强
可这一刻,为什么干涸多年的眼眸会变得湿润,她和昭和相遇至今只不过才一个月啊……
……
昭和会痴笑着看着梓晗——“师傅匀气的样子真美……”
每次昭和惹怒梓晗的时候,他都会摆出可怜楚楚的模样——“师傅,徒儿知错了……”
当初在枝桠上,昭和对她说——“在这里就你和我,不好么?”
……
傻徒儿,你匀气的样子也很俊美……
你总是对我认错,可真正有错的是为师……
要是你醒来,我可以再陪你到枝桠上看星星,和你一起诉说心事。就你和我,没有外人……
傻徒儿,你不醒来是不原谅师傅对不对……
……
蕴藏心底多年的泪水,行行滑落,流入了梓晗的嘴角,味道是咸的,但她感觉苦涩非常。
“姜小姐,太子殿下醒来了。”
见梓晗心事重重,身后的陆兴站了许久,直到现在才冒昧地打扰。
梓晗迅速收起了泪容,她转身,平日冰冷如霜的脸竟绽放出恬然的笑:“那就太好了,陆御医您幸苦了。”
陆兴摇摇头,恭敬道:“这一次我并未做什么,都是药御医的功劳。”
梓晗疑惑不解,问道:“药御医?”
“药御医为太子殿下的病情操劳了数十个时辰,如今已经累垮得晕倒了过去。”
梓晗为此再想不出任何的话语,只剩下简单地道谢:“多谢二位大人……”
言罢,梓晗转身离开,那个转身是落寞的,陆兴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为如今的姜小姐心下不忍——
八面玲珑,一身孤傲的姜丞相千金姜梓晗,竟然也有柔弱的一面……
谁说人不是多面的呢?、
宫里的人,再如何拥有强硬的躯壳,但心内必定有一处最软的的地方。
药磊是,段辰风是,皇上是,太子是……
姜小姐亦是……
太子殿寝房之内,昭和虚弱地撑起身子,骨瘦如柴的手一抬,艰难地抓住床沿。
他张口说话,声音比轻风还柔弱虚无。
“来人啊……快传药磊……让他给本宫凝气丸……”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给太子殿下扶住身子。而昭和挣扎着。想要一把甩开那些想要将他当成病人搀扶的宫人,可他的手软绵无力,最终还是被他们束缚住
“滚开……”声音虚得连他自己都未听清楚。
这时,陆兴大步流星地进入寝房,他步至太子床前,跪下。
“臣恳请太子殿下保重身体,切勿乱动。”
昭和见是御医暑来的人,他努力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虚弱不已道:“陆兴……快把凝神丸给我……”
陆兴跪着,埋低了头,他眼神的光游离不定,无可奈何又不忍。
“殿下,那个东西对您的身体不好,臣不会将它给您,药御医也不会再给您,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快给我”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怒吼了出来,气脉大亏,他一口鲜血喷出,床榻之下,一地残红。
我一定要得到凝气丸,这样我才能去找她……
昭和唇色惨白,一时间意识被黑暗吞没,又卷入了那熟悉的黑暗之中……
梓晗,等我……
正文 【一百三十四】命定昭晗(二)
【一百三十四】命定昭晗(二)
东城,秀香小楼。
香雾飘渺,苏月娘半藏半露在雾中,几寸松垮的白裳滑下,裸露出吹弹可破的玉肩。
她慵懒地伸出一只手,并指轻轻夹住了锦盒内的一粒圆润的白色丸子,缓缓送入口中。
苏月娘缓慢地嚼了嚼,在完全吃下那丸子后,她唇角一弯,似乎惬意非常。
“凤绯,前些日子来探小楼的十几个男人,都是什么来路?”
立在苏月娘软榻之前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墨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白衣束腰,衣裙仅长至膝下一寸,露出铮亮的黑色长靴。
女子眉心有一点朱砂,比血色刺眼。
她握着一把饰满大小宝石的银色软剑,利落而干脆地拱剑颔首,道:“姑姑,凤绯已经查清楚了,那些人来自皇宫,是季天齐与季扬父子培养多年的大内三十精英。”
苏月娘沉默不语,她继续伸手取了一粒白色的丸子,送入口中,轻轻咀嚼。
若不是阁中有香雾袅袅飘动着,这榻上卧躺的女人、榻旁一动不动的妙颜佩剑女子,就差点给了人一种身至画镜中的错觉。
苏月娘合上双眼,手抚着随意披散开来的秀发,重复地呢喃着:“宫里来的人……季扬的人……”
“姑姑,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苏月娘慵懒地坐起身子,光着脚踩下木质的地板上,她走近凤绯,拂袖,双手交叠。
苏月娘眼中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绯儿啊,你知不知道,瑶蝉她从不会过问我的意思。”
凤绯听得心下一惊,握剑的手已经沁出了汗:“凤绯会多向瑶蝉姐姐学习……”
“绯儿你好像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
凤绯错愕地望向苏月娘,而她却在笑,耐人寻味的笑意:“凤绯愚昧,请姑姑指点。”
“瑶蝉跟着我年月最长,我看着她从那么小慢慢地长大,当初的小瑶蝉只会听我的话,一口一个‘姑姑’地叫……”苏月娘微微笑着,似乎眼前便是从前点点滴滴的画面,仅一瞬间,她的双眸突然转而起了悲伤的神色,“姑姑忘了她始终是会长大的呀,她变得好陌生……变得连姑姑都不认得了……”
“所以,绯儿若是也向着瑶蝉看齐而不听姑姑的话,后果也只会和她一样——”
苏月娘缓了缓,眸中冷光骤起,一字一句道:“死无葬身之地。”
凤绯在心底默默为已不在这个人世的瑶蝉姐姐叹了一口气,但她面对姑姑的表情仍是坚毅不已的:“是,凤绯不会辜负姑姑的期望。”
“但愿如此。”
苏月娘缓缓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似乎在惋惜那个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
傻孩子,为什么就不肯听姑姑的话呢……
为什么……
梓晗坐在那曾经与昭和一同诉说心事的高枝上,风吹起她的碎发,她的表情宁静地不像平日里的她。
这个时辰,宫中的灯星星点点地亮起,与天幕上的漫天星辰相望着,它们极其类似,却永远达不到对方所在。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正如同她和昭和,她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怕是远远胜过天与地的距离——
自从,梓晗说他是个没用的病人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能齐肩看星月直到天亮的机会了吧?
昭和那么要强,他一定不会原谅有人践踏他的尊严……
事到如今,道歉早就无济于事,再好一点的结局,也就是形同陌路,罢了。
可梓晗宁愿,他恨她,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耳后有细碎的风搅动树叶的声响,梓晗心底突然惊喜起来却又有些忐忑,她猛然转头,情不自禁地展露出一丝笑颜:“昭和?”
仅一瞬间,梓晗的眸子又黯下了光彩,变得死寂如灰。
“怎么是你?季大人。”
季扬稳当地落在梓晗身旁的枝干上,抱着万宗宝剑,话中有话:“哦?昭和?那不是太子殿下么?”
他嘴角浮起一抹笑,轻轻地,但却如同哼出来似的,极尽讽刺:“看来姜小姐入宫日浅,不仅得到了皇后娘娘厚待,还有太子殿下的关照呢。”
梓晗站起身子,与他面面相对地站立着,她眼中再次腾起凌厉的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少拐弯抹角,我知道季大人的来意。”
季扬手中剑骤然拔出,指向梓晗的喉间,仅差一纸距离便可将梓晗封喉。
梓晗低头看了一眼万宗颔下万宗宝剑光亮的剑身,随即抬头轻蔑地看了季扬一眼,一手张开檀扇,盛气凌人地扇起了风来。
“我知道现在你还不会杀我。”
“哦?就这么自信?”季扬的剑毫不留情地轻轻推进了微小的距离,正好划破了梓晗白皙的脖子,细小的伤口沁出血来。
梓晗鼓圆了双眼,怒意大盛:“你”
“杀了你之后,我再以我的身份去为你查找‘凶手’,没人会知道是我季扬做的。”
他说得没错,没有人会怀疑鼎鼎大名的第一侍卫会杀害丞相千金,他有足够的本事演好“贼喊捉贼”这一出戏,就如同上次昭告天下杀了半面少侠一样
这个心机深重的侍卫拥有了足以蒙蔽天下人的手段
梓晗毫无角色,重重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季家人果然是皇室的走狗”
“那是忠心。”
季扬自负地看着眼前着被捏在手上的猎物,他的手只要再加一分力道,一切秘密都会随着她的死而永远埋没……
“况且姜严清姜丞相也是对皇上忠心耿耿呢,姜小姐您说对吗?”
梓晗厌恶地憋了季扬一眼,转过脸:“姜严清对谁忠心,与我何干?”
他为他所谓的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逼走了娘,毁了本是幸福的姜家他不是我姜梓晗的爹,不是
梓晗胸脯起伏着,她只要一想到她丞相父亲,就会再次想到娘当初抛弃这个家时决绝的背影,还有她孤寂的孩童时期……
夜里,别的孩子都倚在爹娘的怀中入眠,而她,却不分昼夜地再练武,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看来,这就是姜小姐迟迟不可出宫返回丞相府的缘由吧?”
心如箭穿,入宫这些天,梓晗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却被这个侍卫一语道破。
“是有怎样,少说废话,季大人还是保持您一贯的作风,干脆一点,动手吧”
梓晗眼也不眨,直直地盯着季扬的双眼,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周围的一切静谧得诡异,只有轻微的风声与树叶的摩擦之声。
对峙半晌过后,季扬收回剑,他将他的爱剑推回挂在腰间的剑鞘后,稍带赞许地看着梓晗:“你猜对了,我现在不会杀你。”
“可我知道了皇室地宫的秘密,无论是你或者皇上,都不会放过我。”
“啪、啪、啪——”季扬抬手一顿一顿地拍着手,唇角翘起一个弧度,看着梓晗的双眼雪亮:“聪明,又猜对了。”
“相反,季大人还会引导梓晗再去探探地下皇宫,对吧?”
季扬不可思议地认真看着梓晗的凤目,那双眸子,冷厉得令人不敢直视。
“你真的很聪明,季某佩服。”季扬的话语中不再带着讽刺的意味,软下几分,“我父亲尸首在地宫里面,季扬恳求姜小姐将他带出,让他老人家可以入土为安。”
这话让梓晗始料不及,她猜了千万种可能,却想不到季扬居然会反过来求她,而且是这样的请求——
“凭你世袭的‘忠义侍卫’身份,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皇室地宫么?何须用我出手?”
威风八面,冷肃深沉的第一侍卫季扬,眼中也会有如灰一般的颜色?
梓晗觉得可笑,没想到,连他也是如此,心底也有最软的一处……
“我要说的虽是禁忌之言,但二十年前皇上夺宫,想必天下之人早已心知肚明,今日我季扬也不怕在姜小姐面前说穿。
二十年前,我爹是前朝第一侍卫,忠心护主这四字是我季家儿女必须终生恪守的誓言——
而我的父亲——季天齐,他却转而协助当初的五皇子景玄杀太子,弑天子……五皇子景玄成了当今圣上,而就在二十年前的夺宫之夜,我爹永远离不开皇室地宫了……”
有游动的光点闪烁在季扬的眼眶中,他微微低头,看着脚底璀璨如同光海的皇宫。心底沉重:“参与夺宫的秘密人士,权位极高的都被皇上活着关入了地宫中,永不得见天日而我的父亲,正是被活活封锁在地宫中的其中一个”
但其中的缘由只有季扬清楚,二十年前夺宫的那一日清晨,在山雨欲来之时,一向伟岸的父亲第一次在季扬面前展露了他的疲惫。
他知道他会死,无论夺宫是成是败,他无法逃脱那个厄运——
若失败了,发动宫变的所有人都会被皇上赐死;倘若成功了,五皇子登基之后又怎会甘心将权力分释给夺宫功臣?
明知这一去不可活着回来,他还是对他唯一的儿子留了最后的遗言:“扬儿,好好习武,将来保护皇上。”
简洁明了的话语,季扬铭记至今。
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扬终于明白父亲当初一死也要夺宫的缘由——
景玄帝登基以来,四海升平,盛世荣华
这,就是父亲真正的夙愿吧……
梓晗不语,她知道,他心中也有一个不能言说的过去,正如她自己一样,那种痛苦无人可以分担。
“我答应过父亲忠心皇上,既然当初皇上要杀他,我就不能用我自己的力量带出我父亲的尸骨,所以——我恳请姜小姐答应季某的不情之请,他日,我季某愿听姜小姐差遣”
“为什么选中我?”
梓晗这么一反问,季扬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他释然一笑,道:“姜小姐不正是想探探地宫是否与十五年前的命案有关么?我选中你,我们里应外合,不正打消了你的顾虑么?更何况,姜小姐武艺不俗,聪慧过人,季某相信没有谁比小姐更合适了。”
“那么……”梓晗欲要开口,忽然听到树枝的另一处有窸窸窣窣地碎响,莫非有人在偷听?
她心下一紧,斜过目光——
那个人的身影为何这般熟悉……
是昭和
正文 【一百三十五】命定昭晗(三)
【一百三十五】命定昭晗(三)
“有人”
季扬在梓晗耳畔低吟一句,迅雷之速拔剑出鞘,一个利落的反身,挥剑刺向那发出了异声的层层树叶掩映之处。
“不不要”
梓晗心中慌乱如麻,情急之下,她手持檀扇使出“花影三式”,强挡下了季扬的万宗宝剑。
还来不及收住攻势的季扬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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