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的背后一定藏着人性最灰暗也最软弱的一面,但,这不妨碍梓晗对真相的渴望。
可如今,仿佛知道了越多,就越令人疲惫。
冷宫中的万贵妃是君妍的娘亲,藜湘是吟湘,也是秀香楼的画使,就连半面少侠,也脱不开与那栋小楼的关系。苏月娘,苏月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至于真相,我不清楚。”
这句话,是梓晗离开秀香楼之前听到苏月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梓晗相信这一句绝对不是谎言,那段往事的确有太多的疑点——
皇上若真是要削了九王爷,也不会让他活到今时今日,他曾经逼宫杀太子,篡皇位,杀掉九王爷,又如何会心软?
如今九王爷的命尚在,万贵妃虽常年在冷宫之中,却也得以保全。如此一来,皇上这么做,是虚情还是真意?
苏月娘的故事中,皇上是在利用万贵妃与九王爷珠胎暗结一事,永远地压制住了九王爷,可那只是十多年前的定论,如今往事如烟过,早已风平浪静,皇上也并未对这件事再过追究。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与贵妃的女儿君妍真真实实地存在,所以梓晗偏执地相信,当初皇上那么做,是出自与真意,而非虚情。
还有一点,也是梓晗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以太后的手腕,郑贵妃必死无疑,可为何当年自己却暴死雪地中?太后之死也殃及到郑贵妃,所以饮毒自尽的惨案也就随之发生。莫非真是郑贵妃所为,不慎暴露凶机?
不,真相绝不是这样!
没有哪个凶手会愚笨到将人杀了之后,还藏在自己的寝宫内,更何况,依掌司藜湘所说,太后尸体上还找到了郑贵妃的指甲屑,这么做不是摆明了要将自己置之死地么?
不是太后,不是郑贵妃,到底谁是幕后黑手?
莫非是万贵妃么?那么,她杀太后的动机又是什么……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梓晗脑际似乎有灵感闪过,她瞳仁一缩——万贵妃杀太后,是为了永远隐藏她和九王爷珠胎暗结的秘密!
杀死太后,嫁祸郑贵妃,一石二鸟之计!
没错,她杀太后,是要永远封住这个皇室丑闻,为了九王爷文仲,为了她的女儿,更深一层,是为了她的故都燕平!而嫁祸郑贵妃,是为了报复皇上!她以为皇上是在算计她和九王爷,所以,她不惜使用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太后,然后嫁祸他人,最终的结果,就是皇上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郑贵妃。
这就是真相么……
重重疑点仿佛拨开云雾见明日,一切都变得如此明了。
但,还有几点梓晗还未想明白,郑贵妃曾向皇上举荐过爹做丞相,那么,她和爹又有何瓜葛?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月娘。
她为何会对宫内发生过的事了如指掌,她到底是站在那一边,目的是为了什么?
万贵妃那一段,她显然没有告知藜湘,然而又千方百计将藜湘送入宫为郑贵妃报仇雪恨,这又是为了什么?
秀香楼,又是怎样的存在……
眼前就是掌司局,重重疑云仍在梓晗心头,她持扇立在掌司局外凝目看着那些屋宇。
局里走出的宫女擦过她身边,恭谨地给她欠了欠身子。而她,却失了神一般,静静地站着,旁若无人。
到底该不该进去,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掌司大人?
若真凶手真是万贵妃,我这么做,君妍会不会……恨我……
那个冷宫贵妃可是君妍的亲娘啊……
梓晗突然抬头一看,此时的天空澄净无云,瓦蓝瓦蓝的如同儿时在夕贞道观之上的天空。
千灵山上的夕贞道观,在那个地方,似乎触手可至天际。
身着洁净白衣的两名小女孩坐在树丫上,微风一拂,她们衣上的绦带跟着飞舞起来,如同蝴蝶一般。
“梓晗,这里好高啊,下去好不好……”粉面圆脸的女孩扯了扯生得一双凤目的梓晗。
“我会武功啊,可以保护君妍。”说着,梓晗抬手一指山下的皇都内某处,那是一棵上了百年的古榕,宛若一把绿色巨伞在大地上撑开,“看到那里,我就会想娘。”
娘离开的时候,就是在那棵古榕之下。
梓晗眼睛浮动着泪光,她强忍着,抬手迅速用袖子摸去眼眶中的泪水。
“君妍,你娘呢?”
君妍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想了一会。
“好像见过的,但不记得了……”
“你娘也不要你了么……”梓晗垂下眼睑,心里的伤口开始犯疼。
谁料这个开朗的小女孩耸了耸肩头,清然一笑:“爹爹说娘也爱君妍,总会等到团圆的一天的!”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支玉步摇,蝴蝶状,栩栩如生。
“梓晗你瞧,娘留给君妍的发簪,很美吧?如果娘不爱君妍了,就不会给君妍留下漂亮簪子了……”
正文 【一百零九】宫廷喜事(一)
掌司局。试香阁内。
十几名七八岁的新晋小宫女,端端正正地围站在一袭深紫色锦衣的掌司大人身侧。
澄澈无杂质的孩童眸子,饶有兴味地盯着掌司大人的纤纤玉手。只见掌司藜湘手持一只蛇形的小金匙,轻轻挑起青瓷小碟内的粉色粉末,细声道:“这是蔷薇末,若皇上移驾到哪位娘娘的寝宫中,可以在送去的香炉内加蔷薇末。不过千万要记住,姬贵妃不喜欢这么浓烈的味道,今后千万别将蔷薇香薰送往承宁宫。明白了吗?”
小宫女们纷纷向藜湘点头,表示今后一定会记住了。
但偏偏小宫女中的柯儿挠着头,大眼睛朝藜湘眨啊眨,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惑:“掌司大人,柯儿有一事不明白……”
藜湘顺下眉目,眼露柔和的光看着那名提出问题的小宫女:“柯儿有话不妨直说。”
得到了掌司大人的准许,柯儿的双眼明亮了起来,问道:“是不是除了姬贵妃娘娘,别的娘娘都喜欢这蔷薇香?”
“这……”
这把藜湘难倒了。
围在自己身侧的,可都是知世尚浅的孩子,难道真的得与她们解释男女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问题吗?是不是……太早了些?
可若是同意了柯儿所说,也不好。毕竟不是哪个娘娘都喜欢蔷薇香熏的。
若说明真相……这貌似也行不通,或者说,如何启齿?
“掌司大人?到底是不是呢?”柯儿见掌司大人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它的小宫女们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只静静地看着掌司大人——这个聪慧的、仿佛无所不知的女官,认为她心底一定有了答案,但为什么不说呢?
藜湘第一次感到教孩子是这么难的一件事,若不是为了掌司局能够将优良的技术传承下去,她兴许是不会亲自教授那些新入宫的小宫女的。
孩子如此麻烦,早知道就交给媛儿映采她们教授了。
可现下,如何巧妙地回答她们,又避开那些难为情的问题呢?
“掌司大人说的是‘可以’往那些娘娘宫里送去蔷薇香薰,但不一定就是蔷薇香薰,也可以是别的。掌司大人,您说对吗?”
藜湘抬眼望去,那个凤目蓝衣的女子,她抬起光洁的额头,摇着手中檀扇,气宇轩昂地入了试香阁。
“姜小姐说得没错,柯儿,你们都听明白吗?”藜湘低首,笑眼看着那些孩子们。
以柯儿首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其它孩子见状,也再次纷纷点头。
“今儿就到这吧,你们都到绘图阁去,让映采姐姐教授你们一些绘图技巧。去吧。”
藜湘吩咐了几句,小宫女哄着散了。藜湘看着她们,无奈地摇摇头。那些孩子即使学了几天的宫中礼节,但顽皮本性一时还是没能扭回来。
不过,原来刚才那一问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藜湘牵着紫裙走到梓晗面前,笑道:“多谢姜小姐妙语解围。”
“大人过奖了。”梓晗收起手中扇,没在袖中,同笑回应,“孩子天真,你若是真的答到了别处,她们也是会信的。”——若不是你还犹豫,以你缜密的心思,糊弄宫中之人尚且如此娴熟,要糊弄孩子又有何难?
梓晗开始对藜湘有了好感,从她教授小宫女试香这事来看,她纵使心计再深,却也是一个善良的人,至少她对那些孩子是出自真心真意的。
“如今姜小姐平安回宫,那就好。”
话锋一转,昨夜紧张的情形又浮现在藜湘的脑海中。她闻知皇后娘娘深夜揭发萱萃公主不在宫里,深怕公主与梓晗出宫事迹败露,趁宫人都往公主的惠仁宫去时,她便在掌司局放了天灯,希望宫外的她们能够看到,从而迅速归宫。却不料,两人到天亮才见人影。
但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最后的结局,竟然从全城寻找公主演变成了宫廷喜事。
而对于姜梓晗的失踪,皇后在永和宫那边没有放出任何风声,所以大家都聚焦在了萱萃公主失踪之事上。如今梓晗也波澜不惊地回来了,仿佛这宫里边就只有藜湘一人知道昨夜她不在宫中,而在别人眼中,她只是一晚上都呆在永和宫罢了。
当梓晗听藜湘叙述这些事之后,她却没有多过讶异,因为这个结局,她也猜到了八九分,只是赌了一把皇后会不会保全她。果然,皇后对她还真是“照顾“得紧啊。
但有一件事,梓晗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说季扬季大人向皇上提亲娶萱萃公主,然后这事还成了?”
因为这事相当出乎梓晗的意料,她在询问的时候还刻意一字一顿地说了“季扬季大人”这个称谓,而且问之前还想再多加一些身份前缀,身怕是听错、弄错了。
不会真是那小子吧!?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是季扬季大人,没错啊。”藜湘不明白为什么梓晗会这么问,但她明明将事情表述得清清楚楚了。
梓晗突然镇定不下来,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心底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乱窜,似乎很痒,又似乎很闷,反正不好受。
她烦躁地重新张开手中的檀扇,她猛地在胸前扇了扇,企图要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统统随着扇风吹散,吹得越散越好!
藜湘不解地看着梓晗的举动,心底思量了一番,仍不明白:“姜小姐?怎么了?”
一向镇定自若的姜梓晗,现下怎么了?
梓晗仿佛心中有极大的火气一般,她重重收扇,随便应了一句:“没什么,祝他们百年好合。”
省得我看到那公主丫头叽叽喳喳地闹心,省得我面对那冷言冷语的臭侍卫一口一句忠心的话,恶心死自己!
是啊,一个冷肃死板的侍卫与闯祸精公主真的在一起了,天作之合啊!折磨死他们吧!
这还是梓晗心底第一次对人莫名其妙地起了怨念,她突然感到不对劲,不冷静,怎么会冷静不下来!?
她试着均匀地呼吸,没有用!她试着转移注意力,没有用!她试着不去想那两个要永结连理的家伙,可是一张冷峻的侍卫脸庞居然会停留在她的脑海中,想赶也赶不走!
为什么会想这么多!姜梓晗,你到底怎么了!?
正文 【一百一十】宫廷喜事(二)^求首定^
【一百一十】宫廷喜事(二)^求首定^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公主,是因为纸鸢啊……公主的纸鸢……”
原来,十年前,你就喜欢我了。只是我笨,一直不知道……
萱萃静静地坐在沁园莲池的亭子上,看着池中莲花日渐日地寥落,想来盛夏光景就快逝去,有了丝丝缕缕秋的意味。
可她手中拿着的,却不是属于夏季也非秋季的东西——青燕子纸鸢。
十年了吧?这只纸鸢的竹子骨架已经不再如同当年泛着浅浅的青色,而是变成了木黄色。但燕子绘图的纸鸢,依旧栩栩如生,和当初差别无二。
这是父皇御赐之物,众皇子公主之中,只有自己与三皇兄得了一样的纸鸢。三皇兄不喜欢放纸鸢,认为那是女儿家才干的事儿,所以,当年仿佛就只有萱萃一人有在宫中放纸鸢的特权。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别的皇兄皇姐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萱萃放上天空的漂亮纸鸢,眼里满是艳羡。
也因那只纸鸢,与他相识——
“季扬愿意为公主取下树枝上的纸鸢。”
这句话,她几乎要不记得了,这段回忆也已经斑驳不清。因为,她是公主,侍卫为公主效劳,天经地义。而为什么他却一直记得,还记到了今时今日。
落花有意,如今流水也有情。季扬,原谅我当初太笨,不知道你殷殷的心意……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见得,那么,我嫁入季府……会幸福吧?
因为你是季扬,我想会的。
思至此处,萱萃的泪居然毫无预兆地滴入青燕子纸鸢上,她也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为何会落泪。该是因为太幸福了吧?
收回神,萱萃抬手,用袖面擦了擦泪。目光远去,发现莲池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材高硕,他英俊,一手牵着马,连同身后的天空一齐倒影在宁静的池面上。
是季扬,他在等着他的公主,为她牵马。
还犹豫什么呢?眼前就是幸福。
萱萃满眼盈笑,提起裙边,走过纡回的玉砌桥廊,来到季扬的面前。
“还没到成亲之日,按规矩你是不能见我的……”萱萃小脸登红,如梢上的红柿子一般,可爱模样令季扬也加速了心跳。
即使季扬在宫中表现得再如何铁面无情,再如何恭谨冷肃,但面对萱萃,他无法思考。
“我怕公主寂寞……”面对生死决斗他都不曾慌乱,但在她面前,他却言语断续,不知改如何掩饰心中的悸动,“呃,凌风也想你了……”
季扬挠了挠凌风的马毛发,马儿立刻乖巧地将头蹭到萱萃的身上,一副亲昵的样子。这惹得萱萃一笑,她也爱抚地环抱住了凌风的头。
尴尬的局面一化开,萱萃刁蛮的本性立刻展露出来。“臭侍卫居然到了现在还叫我公主”
季扬一时愣住了,诧异地看着萱萃,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臭侍卫变成了笨侍卫,亏你一世英名,这下怎么不显灵啦?”萱萃没好气地看着他,以为这样一提点这猪脑袋就开窍了,没想到,他居然——
“公主殿下,季扬还是不明白……”
真是要气死本公主了
萱萃一跺脚,不住地咬了唇又松口,咬着了唇又松口。该怎么说嘛你叫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开口嘛
支支吾吾了好大半天,萱萃的脸这时已经红得滚烫了,她的心跳就快蹦出了胸口:“你再叫我公主殿下,我就,我就我就不嫁给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明白了,再一细想,终于明白了
愚钝啊,愚钝啊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季扬居然耳根子全红了起来,那红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萱萃登红的小脸蛋。
“我记住了。”季扬温柔浅笑,搂住萱萃的肩头,一个满含深情的吻盖了上去,他吻得陶醉,但萱萃来不及准备,竟忘了闭上双眼
“不”
突然,萱萃推开他的怀抱,转身背着他,心脏似乎被利刃划过,有深刻的痛楚。
萱萃胡乱抓着胸前垂下的发,深深喘着粗气。她并不是讨厌季扬,并不是不接受季扬,但是,她不希望再有人“碰”自己,便非意识地保护自己。原来,那个梦魇似的夜晚,至今在她的心头没有消散。
与少侠有了肌肤之亲,我只是一个不纯洁的人,一个不纯洁的人……
“萱萃……”季扬知道,她的心还很脆弱,但是,他不在乎她的曾经。
季扬绕到她的面前,萱萃又企图转过一旁,躲着他。
“萱萃,你听我说。”季扬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将她转向自己。萱萃无法逃避,但始终垂着眼睑,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要救他而讨厌我,我的心很痛,真的很痛。若你真的不爱我,我去向皇上提出悔婚也无所谓。只要你一句话,违抗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