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晗狡黠一笑,一合檀扇打在掌心,道:“终于让我等到了!”
小宫女们抱着材料路过掌司大人的掌事阁,看到她两人不时寒暄,交情甚好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但又想想,掌司大人如此优娴贞静的女子,人人敬佩喜爱,如此能令金贵气质的姜小姐视为朋友也不奇怪。
也就半个时辰光景,梓晗方作别藜湘,离开掌司局。
回永和宫的宫道上,却碰巧遇上了那个梓晗看来“奇怪”的男子——太子殿下。
他独自一个人走着,静静地,如同晨光洒在地上般悄无声息。
两人分别从一条宫道两头迎面而来,梓晗始终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稳步走着,似乎有意将目光错过他,如此,梓晗自然也不知道他却一直在看着她,而且带着浅笑。
就要擦肩而过,梓晗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朝他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万福。”
这是皇宫,尊卑礼节自是少不得的。
他亦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脸,俊俏的面庞有棱有角,凤目始终高傲地再眼梢翘起。这样的女子,往往静可远观,威不亲人。即使他贵为太子,依然隐隐感到有一股来自她身上的压迫感。
“姜小姐不必多礼。”昭和浅笑,心里有丝丝的喜悦,这几日来,很想她,如今恰巧见到了。
但,喜悦只是只是一瞬间。
“咳,咳……”昭和咳了几声,痛苦地凝眉。
该死,忘了自己竟是这般病弱不堪的身体!
梓晗眼中流光转动,似乎有些“可怜”这个太子,她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不忍看他的窘态。
而这个“怜悯”的转身,却让他感到无尽的羞愤。
“不许转过去!”
不知为何,他竟然躁怒了起来,他是如此敏感的一个人,不许别人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样怜悯同情的眼神!贵为太子,竟被人“怜悯”,岂不可笑!?况且,还是她……
梓晗感到不可理喻,正了正身形,愈加显露盛气地看着他。
四目相凝,谁也不肯屈服!
第一次有人敢把他逼得语塞,还是一个女人!始终是流着父皇血的人,他虽病弱,却也和父皇一样,有着尊贵不可侵犯的底线。
她倔强地历目看着他,令他感到有被蔑视的感觉,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这回真的是激怒了他!
“顺下你的目光,你没资格直视本宫!”
梓晗同样是能激语相向的女子,她愈加扬起眼梢,目光更加清厉,正要开口辩驳,无意看到昭和太子肩头上……
出人意料的,她却柔和下目光,静默了下来。
他的肩头上挂着一片牡丹的花瓣,白中掺着粉色,像是新掉落的样子,想来他晨时又去了那里……
无论怎么尊贵的身份,而他始终是一个脆弱的人。
“是梓晗失礼了,望殿下海涵。”
梓晗依着他的话,顺下目光,恭谦地做礼告别。
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随即消失在宫道的拐角,而他却难言内心的情绪,一时间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她这么做,是讽刺?是怜悯?是顺从?还是别的……
已经无从查证。
正文 【六十八】墨汐剑(一)
有香雾渺渺在月娘的阁内,若有若无,丝丝缕缕,轻盈地绕着这个披着墨发、穿着松松垮垮白罗纱衣的妇人。
她刚刚从午寐醒来,见瑶蝉已在她榻边候着,想来这一等候也有几个时辰罢?作为她楼中的女使,不打扰她休眠这也是应该的。
“什么事?”月娘懒懒地问道。
“姑姑,他的伤才刚好,今夜就让他入宫,恐怕不妥。”瑶蝉的手已经按好隐没在袖中的短刀,待姑姑发话。
“你要替他?”苏月娘一语道破。
“是。”瑶蝉直截了当。
“不妥,你是我秀香楼里的人,而他不是。”月娘双眼惬意地眯成一条线,细细道,“他若在宫中有什么闪失,也就和我秀香楼无关。”
一语惊醒梦中人,瑶蝉颔首,不敢再加妄语:“是瑶蝉欠妥了。”
月娘温柔地看了一眼这个不苟言笑、供她差遣的年轻女子,突然诡谲一笑。
“下去吧。”
月娘又重新闭上了双眼,欲作假寐。
白衣女使利落地离开,袖中的短刀隐没地更深了。
她离开之后,月娘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门楣,那双眸子始终在笑。
谁说中原第一短刀顾瑶蝉冷酷无情?这不也动了芳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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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贵妃终日在承宁宫里,自行禁足。
皇上昨夜刚来过,几句慰问之后,便离开了。姬贵妃也无意留他,他要走,谁也留不住。
“江嬷嬷,这宫里没什么生气儿,今夜把窗边的残花换了罢,换几朵红蔷薇,本宫看着也觉喜庆些。”
“老奴些就去办。”江嬷嬷堆笑着,欲要转身离开。
“且慢,现下尚早。”姬贵妃用戴满银甲套地手理了理钗饰繁多的发髻,不紧不慢道,“今夜宫灯亮起时分再换不迟。”
江嬷嬷笑容凝住,楞了半晌,才颔首回应贵妃娘娘:“老奴记住了。”
看来,娘娘今夜又要接见宫外来的人了……
退下了江嬷嬷,姬贵妃缓步至窗前,窗前小桌上有一青花瓷花瓶,花瓶上有几朵残败的白色芍药垂首叹息,残香亦不再。
姬贵妃抬手托了托一朵垂落的花,看着它眼神迷离起来,突然厉色在眸中闪过,她将那朵芍药猛地一扯,狠狠甩在地上,大红锦鞋无情地踩了上去,把它蹂得粉碎。
最厌恶这种颓败的东西。
……
夜,浓得化不开。星月被浮云隐去,天幕下的皇都灯火渐熄灭,墨色一片。唯有都城中心的那个位置,依旧光彻。
皇宫,宫灯明曳。
两次刺客入侵皇宫,季扬已经意识到宫中守卫薄弱,特地加派了巡逻人手,此时的皇宫可谓是戒备森严。若有闯入者,杀!
皇上今夜依旧未来承宁宫。姬贵妃并未因此表现出不悦的神色,反倒是一如既往地柔笑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慢慢描眉。她动作轻柔而认真,【。52dzs。】极力将眉画得再细一点,眉梢再淡一点……
“娘娘,这个时辰可以就寝了。”江嬷嬷细语提醒描眉中的姬贵妃。
姬贵妃摆摆手示意江嬷嬷退下,烛光之下,她戴着的银甲套的手随着摆手的动作而闪烁着灼灼光辉。
江嬷嬷看着描眉入神的姬贵妃显露担扰神色,却也不敢抗命,简单行了行礼便退了下去。
这个时辰,秀香楼里的人快来了吧?
姬贵妃心中想着,随即放下手中的画笔,满意地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
承宁宫外,巡逻侍卫谨慎地结队走动着。此时,有轻微可略的异动,方位在屋顶上。
少侠匍匐在屋檐上,半截的面具在他的脸上,发着微微的冷光,黑色的劲装衬出他修长的身段,手中还握着那把墨黑色的长剑,那把剑没有珠宝镶嵌修饰,外形看起来古朴单调,不会有人想到它便是夕贞道观的御宝——墨汐宝剑。
他从外看姬贵妃的寝房,纸窗映衬着艳红如血的蔷薇,夜里蔷薇越显妖媚,那样诡异的色彩似乎能把人的灵魂吸走。
有了这个蔷薇信号,少侠便明白此刻的寝房内没有外人,于是灵活地掠过屋顶,从寝房上窜进刻意开着的一扇窗内。
看到他入内,姬贵妃并不感到惊讶,反而笑得愈加温柔。
“苏月娘的算盘打得真好,每次都让一个外人来,你若在本宫的寝宫里出了事,也与她无关。”
他环抱着墨汐剑,冷眼看着这个美艳的娘娘:“把东西给我。”
姬贵妃一脸无辜:“不知少侠说的是什么东西?”
“姑姑要的东西。”他依然语气冷淡。
“那本宫要的东西呢?”姬贵妃淡然反问。
“……”少侠语塞,苏月娘派他来时根本没给他任何东西,只是让他从姬贵妃这里取了东西便归来复命。
“回去告诉她,想要青春永驻,就要耐住永远的寂寞。”姬贵妃展露耐人寻味的微笑,从层层的大红宫袖中拿出一只掌心大的银盒,“这个东西可以令她的皮囊永远不会老,却无法留住她的年华。”
少侠眼神复杂起来,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原先镇定。
他一手握住剑,另一只手伸出去,朝她张开。
“拿来吧。”
姬贵妃轻轻将银制的盒子放入他的掌心,他立刻握紧盒子,将手收回。
“要走了?”
姬贵妃这么说,正要转身的半面少侠停下了脚步,背着她侧过脸:“还有什么东西?”
“哦,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少侠捎个话。”姬贵妃抬起手抚了抚刚画好的眉的眉梢,依旧温柔,“告诉月娘,我们终究是姐妹,希望她也念念情,别瞒着本宫暗中安排一颗棋子在宫里,令本宫猝不及防。”
少侠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那颗棋子指的是谁,正是掌司大人,郑藜湘。
“我记住了。”
说罢,少侠飞身出窗,重新掠上了屋顶。
梓晗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等待半面少侠路过。终于看到黑影掠上屋顶,她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眸中散发出的光彩闪烁着。
仿佛期待已久,盼望着见见这个多日未见的朋友。
正文 【六十九】墨汐剑(二)
今夜梓晗特别换了一套简单的装束,浅蓝色的罗纱衣裹着窈窕的身姿,发髻上累赘的珠钗已经摘去,只斜斜插着那只从南疆商人手中换来的胤西古银钗,古钗在胧月之下散发出的光芒愈加神秘起来。
晚风轻轻撩动她的衣裙,罗纱轻盈,像蓝色的浪花翻滚。
屋顶上站着如此丽人,脱俗得看起来像仙子一般,谁又会料到她是在等待一场斗争呢?
她目光锁定前方,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半面少侠,就在今夜了结了吧!”
她暗暗低吟一句。
身着黑色劲装的持剑少侠感到了前方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如此熟悉,柔中带刚。没错,是个女人,还会武艺不凡的女人。莫非是她?
半面少侠一眼望去便看到她,于是停下潜行,在一处屋顶上停了下来。
那个蓝衣女子静默在屋顶上,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姜小姐,换个地方再切磋可否?”少侠自然知道此战必不可免,现下深处皇宫重地,如此贸然开战实在不妥,于是便先开口提出了要求。
“好!”梓晗也倒干脆,厉眼看着他,“沁园东,牡丹丛。”
说罢,梓晗握紧檀扇,首先向牡丹丛处飞掠而去。她有这个信心,半面少侠绝对不会失约。
看着蓝色丽影飞走,少侠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不出情绪,却有丝丝的诡谲:
“那就依你。”
梓晗才在牡丹丛中落脚,侧眼望去,后面的人果然跟了过来。
“使用任何招式都可以,但是不许出任何声响,最先斩下对方一绺发丝的算赢。”梓晗淡淡道,一手把檀扇打到另一手的掌心,紧握住,“限一百招,你若伤我毫发,今夜我就放你走。”
他倒是故作疑惑,一手摩挲着尖尖的下巴,言语有戏谑之意:“只放今夜?也就是说往后的日子姜小姐都不打算放过我了,姜小姐真的决定要对我执着如此么?”
梓晗忍住没有发作,一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的样子:“今夜你若是输了,就把墨汐剑还给我!”
他今夜似乎兴致很好,极有兴趣看看这个一贯镇定的女人是怎么发火的:“如果我输了也不还呢?”
“没有如果!”梓晗盛气十足地扬起凤目,没人可以和她谈条件!
他插着手,拉长了尾音,长长“哦——”了一声,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见她蓄势待发,他也配合地“认真”起来,将剑握好在身侧。
“我只点到为止。”
没被半截面具罩住的半张脸露出他玩世不恭的表情,然而这明显把她激怒了,她是一定生气!
很好,这下好玩了。
梓晗戾气大盛,周围的牡丹似乎被她身上冲出的戾气所惊扰,花瓣一时抖落了一地。檀扇从她手中飞旋出去,那些扇叶密集地旋转着,极速得已经看不出扇形,丝毫没有犹豫地直向半面少侠飞去,
少侠嘴角弧度勾起,暗自在心里想:小姑娘又使这招吗?
他也不及多想,向后腾空一翻,他翻起身正逢头朝下的瞬间,梓晗的檀扇也在那瞬间从他眼下飞旋而过,差点斩下翻身垂下的发丝。
幸好动作敏捷,否则就输了。
半面少侠心下如此想着。
飞出的檀扇想转了一周没有击中目标,又稳当地被梓晗接回手中。这招叫“半月”,将檀扇划出弯月形的弧度,它依然会再回到原来出手的地方。然而没有深厚的功力,是使不出那么精准的招式的。
看来这个官家小姐还真有点功夫,一开始小瞧她了。半面少侠经刚才那一招,便不再大意,冷厉起目光,警惕了起来。
梓晗看到他收敛起戏谑的目光,凤目扬得更高了起来:不给他点下马威,看来他是不会认真的!
两人终于双双倾入全力投入进这场“切磋”之中,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剑式虽不如第一侍卫季扬的剑式华丽多变,但从不使一招虚招,干脆而准,没有半式是多余的。杀招、防御,极其到位,梓晗几欲近他身,却没有一招伤得到他。
真是难缠的家伙!
八十多招下来,梓晗渐渐觉得他有意让她。
没错,的确是这样的,他始终没有拔剑!他手中那把原属于夕贞道观的墨汐宝剑,始终带着黑色的剑鞘被他抓在手中。
第一次遇到了强敌,第一次感到有重重的压迫感,梓晗不愿承认,也绝对不想承认,这皇都之内,还能有人比她强!
她毫不保留地使尽所学扇式斩杀上去。此刻她脑海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要赢,绝对不能输!
这女人疯了。
半面少侠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那是不忍的目光:这样下去,她会先被自己的内力反噬。
得早点结束,不然她一定会受伤。
终于,半面少侠也运足气在剑上,吃力地挡下她强劲的扇式后,反手使力一打她的檀扇,将檀扇从她手中弹开,掉落在地。
梓晗下意识地护住手腕,檀扇被弹开的那一刻,辛辣的感觉便有手腕遍及她的全身。
半面少侠突然想起什么:按规则,貌似这还不算赢。
于是,半面少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举着剑飞掠近她,她握住手腕往左一侧身,虽避过他逼来的长剑,却不料——
墨汐剑意不在伤她,只是将她发髻上的唯一一支银质古钗打落,顷刻间,梓晗髻上绾着的发散落披肩,直至腰部。
梓晗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将手指穿入自己的发丝之中,抬起墨发失神地看着它,眼中满是盖不住的失落。
“怎么会这样……”
梓晗仿佛被抽去灵魂一般,第一次失败,第一次有人战胜了她……
少侠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朝她抬起了手,梓晗的一绺青丝握在他的手中。
“招式华丽并不代表实用,往往越简单的招式才最具杀伤力。”他没有表露胜利者的神态,反而有些担扰这个失神中的蓝衣女子。她的确很强,只是还太年轻。
半面少侠抬起头看了看天际上的胧月,时辰不早了。
不想多话,他决定施展轻功离开这片牡丹丛,离开皇宫。
半面少侠才转身欲走,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阴冷而熟悉的男声——
“少侠难道忘了季某的好心提醒,又闯宫来了?”
高枝的几蔟牡丹簌簌抖抖动了一下,身着锦衣的侍卫侍卫丛中走出来。没错,那个一直隐没在花丛中观战的人,正是天朝第一侍卫——季扬。
半面少侠冷眼看过去,那个侍卫刚才一定一直在看他们打斗,他耐心地等着打斗结束,无论是那一方输赢都无所谓,因为,无论是哪一方都会有所消耗。而花丛中那个观战的侍卫,只要等到最后,便可尽收渔翁之利。
“卑鄙。”半面少侠冷冷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