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除了永宁宫,也就是乾清宫最安全,东宫也尚可,便道:“不如将你小八叔接到东宫里头去?这儿,嗯,御花园近日都要搜检,这儿恐怕有些吵闹,可不适合养病。”
唐悠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胆子也没怎么大的爹果断害怕了,便笑着点头:“正好呢!我给父皇备着的房间,您可还没住过,不如住一夜去?”又看万贵妃:“贵母妃也可以一起哦!不过要多带一碗鸡蛋羹给我压惊。”
万贵妃失笑,不去招惹他的话,这位太子殿下倒真是憨直可爱,尤其这吃货属性,真是……难怪雨化田临行都不放心他的牙齿呢!
但不得不说,唐悠竹这样的态度让万贵妃真挺放心的,还敢惦记她永宁宫的鸡蛋羹,不管是真嘴馋了还是怎么的,起码说明这位小小年纪就聪明得让人吃惊的太子殿下,没有把那毒蛇往她身上栽。
万贵妃也只需要太子这样的态度就行了,至于住到东宫——庶子小叔的,瓜田李下确实避嫌点儿的好。
唐悠竹也无所谓,只是叮嘱她:“贵母妃也小心些,永宁宫最好也熏点儿雄黄。”
又转头邀请朱见沛:“九叔也一起吧?正好可以帮忙照顾八叔。”
朱见沛受宠若惊,这东宫可不是谁都能住的。但皇帝只是摇头笑叹一句:“这一宫的奴婢,哪里就需要劳动你九叔照顾了?”转头却也邀他:“九弟也一起,也省得给吵着了。”他便也顺势谢恩应下。
☆、第 38 章
东宫人手确实很多;但朱见沛也不是白来蹭房间的,他在朱见治的床前守了一整夜。
唐悠竹原也要守着;可皇帝虽没亲眼看过那给毒液腐蚀出小洞的石头;却能看到他靴子的残破、和朱见治伤口的凄惨。胆子本就不大的皇帝;很自然给吓住了,对于这个唯一儿子和最好盾牌;那是错一下眼珠子都不行,他也不阻拦唐悠竹要给朱见治陪床的意愿,只不过唐悠竹陪着,他也必须陪着。
然而明日虽没有大朝会,但也有常朝。当然皇帝经常不上朝也是有的,但因为陪太子给忻王守夜陪床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十分美满,却无异于是把忻王架在火上烤。德王的野心,妖狐夜出案的内幕,虽无人宣诸于口,但真有能耐的,谁能不知?
皇帝或许无所谓在这时候怎么做,但唐悠竹已然承了小胆八的情、真将他视为亲人了,少不得就要为他考虑一二。
因此唐悠竹便与皇帝两人各退一步,将房中桌椅等物移开,搬来一张架子床,也是守着朱见治,但却是睡着守的,皇帝觉得不好意思,唐悠竹还美其名曰:“父皇先闭目养神,小八叔那儿有个什么事儿,可都要靠你拿主意的,累坏了不好!”
皇帝是个不熬夜的好孩子,所以顺水推舟抱着胖儿子睡了。
唐悠竹不得不躺下,但他看似闭着眼睛、呼吸也趋于平缓,精神却十二万分的集中着,一个接一个的治疗依然准准地往朱见治身上刷!
唐悠竹熬了一整夜不敢睡着——这闭着眼睛不睡觉,可比睁着眼睛熬夜难多了。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御医也还是相当给力的,虽然拟方子的速度慢了点、这中药汤剂起作用的速度也实在让人捉急,但有唐悠竹在一边撑着寻回曾经彻夜刷boss做任务的状态、给朱见治刷治疗保住一点儿血量,及至卯时,烧总算是退了下来,那伤口上的肿胀也好了许多。
人虽然还没醒,御医也还不敢说没问题了,唐悠竹看着朱见治头顶缓慢回升的血条,却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有心思继续嫌弃,这血量也太低了吧?白瞎了那身高手长的蠢样儿!难怪有句俗话叫一丈高九尺没用呢!高个儿未必玉树临风,还可能是纸糊的美人灯笼、高了也白高啊!
握爪,以后一定要好好练练这小胆八,省得下回又是给条小蛇擦一嘴巴就这么惨烈!
唐悠竹对着朱见治那又是撇嘴又是皱眉的,皇帝看得好笑:“怎么了?你八叔可是好起来了,你倒做起这怪模样。”
唐悠竹看看他爹的身材,忧郁地叹了口气:“小八叔太弱了,要多练练才行啊!”
皇帝昨晚也没睡得太死,但抱着胖儿子意外的安心,醒来又见弟弟病情好了不少,心里自然也放松了些,再看儿子打量自己的小眼神儿,他也打量一回儿子几乎是自己缩小版的圆润身材,便得意地挺了挺胸:“小八确实太瘦了,男人就该壮实些才能让人安心依靠。”终于想起来朱见沛:“小九就和他住隔壁,平日也该常劝着他多吃点。”
朱见沛简直受宠若惊,赶忙垂手应了,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不像对着自家哥哥回话,但皇帝正因为那些年长兄弟的野心十分不安,此时见了这小弟弟规矩到很有些怯懦瑟缩的样子,倒反而放心了。他原本不是那种很愿意和人交流的,但被逼狠了之后,近来口舌反伶俐了不少,朱见沛又不像那些老臣一般,一边儿装着恭敬君皇的模样,一边儿毫不客气地对他各种训斥挑刺儿——
这人吧,哪怕是个胆小鬼呢,看到对方比自己更胆小的时候,那态度自然也就自然起来了。
皇帝此时便是这般,难得竟很是多问了几句,生活起居饮食学业都给问了一遍,虽问的更多是朱见治,于朱见沛也是难得的机会了。
他生母不甚受宠,上头又没个同胞兄长能依靠,和这个皇兄的年纪差距几乎都够一辈儿了,周太后又不是个会做嫡母的,王皇后更是万事不管,自从英宗魏德妃钱皇后先后去世,朱见沛还是第一次和他皇兄说这么多话。
朱见沛欣喜之下,越发恭谨,又不失亲近,皇帝心中满意,唐悠竹看准机会,拉着皇帝唠叨乾西所那儿又闷热又靠近御花园——就算用雄黄把毒蛇都熏出来打死,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东西?不如让小八叔留在这儿养伤,九叔也一道儿住些时候?
皇帝眉峰微皱,这东宫可不是谁都能住的。唐悠竹仰着胖脸儿憨笑:“父皇就放心吧!我让人收拾了西侧殿的。保证这正殿里头最好的房间只是您的,八叔九叔和酥酥,谁也住不到那儿去。”
皇帝便虎起脸:“你父皇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只是规矩摆在那儿,父皇虽不在意,却怕御史们嘴碎、外头人多想。”
唐悠竹继续憨憨笑:“所以我只让人收拾了西侧殿啊!父皇真是想太多啦!御史是可以闻风言事、为人君者也当有纳谏的雅量,但啥事儿都要看他们的脸色,那这皇帝当得也太累啦!”
几句话说得原就脸色发白的朱见沛额角都冒出冷汗来,唐悠竹却浑不在意地从榻上站起来,伸出胖爪子拍拍他爹的肩膀:“父皇别害怕!糖糖保护你!那些御史再敢管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你只管和我说,糖糖和他们说理儿去!”
皇帝失笑:“说理儿?就你这个小不点儿,还想学诸葛亮舌战群儒呢?”
御史不就都靠一张嘴?这么个站榻上都要踮起脚尖才能拍到自己肩膀的三寸丁,也敢夸嘴要和人家说理儿?但不得不说,对于缺乏安全感的朱见深来说,这样一个太子不只不会让他感到威胁,反而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但就算皇帝这么个能和生母直言只有万贵妃的抚慰才能让他安心的家伙,察觉到自己居然真的觉得靠三岁大的儿子保护也很不错时,也不经有些赧然。
唐悠竹却没觉得有啥不好,他在亲近的堂表兄弟里头一贯儿是老大,虽然十几岁后就不太乐意带着那些小鬼头玩儿,但这做大哥的保护欲却一直延续下来,此时又将脚尖踮高可以看到皇帝额发的高度,豪气更是大生,只觉得这么个胆小便宜爹果然没有糖糖大人就是不行的——至于皇帝是坐着而糖糖大人是踮起脚尖站在榻上什么的,那些根本不重要啦!
豪气大生的糖糖大人越发忘形,啪啪啪将皇帝的肩膀拍得声声作响:“小不点儿又怎么了?浓缩的才是精华呢!姚少傅都夸我知礼会说话!”
皇帝也想起胖儿子说得那几个闲得无聊不管国事、专管太子往母妃宫里去几回的御史惨败退走的事情来,一时大是感慨:“糖糖聪慧,父皇果是不及!”
唐悠竹毫不谦虚:“没关系,父皇虽然笨得连弟弟们住到儿子院里头都要顾忌御史,但我不嫌弃你——你笨点也没关系,糖糖会努力变得更强保护你的。”
皇帝哈哈大笑:“那我可就都靠糖糖了啊!”
唐悠竹这次不拍他肩膀,改拍自己的胸膛了,一般儿的啪啪响:“没问题!糖糖大人是最可靠的,不要大意地尽管靠上来吧!”
皇帝看着他矮墩墩肉呼呼的小模样,很想严肃点头,却点到一半直接转头笑喷!
唐悠竹毫不客气恶一声:“父皇果然太笨了!糖糖都好多年不流口水了,你居然用喷的!”
皇帝捂着胸口,这次没笑喷,却是给口水呛着了,边呛咳却还边忍不住笑:“你、你才多大的人,就‘好多年’不流口水——就算是连娘胎里头的十个月……不,你的话该是只有八个来月,就算连那八个来月也算上,你经历的也不足四年啊!还好多年,哈哈哈……”
皇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真心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胖儿子聪慧得根本不像是个孩子的,这种话不是孩子话,什么话才是?
唐悠竹郁闷地瞪着他,尼玛的不足四年!劳资再过几年都四十四岁了好咩?若是按时下的普遍成婚生子年龄……当你爹都够了啊亲!
但这世界就是如此尿性,很多时候,明明是大实话却不能说出口,说出来的不是笑话就是疯话,倒霉点儿的直接上火刑架都是轻的。
唐悠竹只好委委屈屈将一肚子大实话咽下去,可那小眼神不免流露出些儿味道,皇帝越发笑得欢,朱见沛看太子殿下脸色都胀得通红了,大着胆子开口岔话儿:“都说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臣原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得了——却不知道这‘浓缩才是精华’是出自什么典故?臣细品一回,觉得果然十分精妙。”
唐悠竹瞠目结舌,他能背出全本论语,却真不知道这话是哪位大能说的——但能肯定,绝壁不是成化之前的典故能找到的……
剽窃是不对滴,但是话都说出口了,那啥……
唐悠竹摸摸脸皮,嗯,不算很厚,但起码是搞基蛇的毒液也腐蚀不穿的——
至于搞基蛇没认主前将他靴子腐蚀个通透、连皮肉也烧焦一层,只不过及时治疗好了才没给他便宜爹当成重病患者监护起来神马的……
矮油,男子汉大丈夫,老是纠结于不可能复制的过往有意思么?
糖糖大人严肃脸:为了大中华的崛起,为了将那少数民族统治的半奴隶制倒退和诸国列强辱我中华的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中,小伙伴们还是跟我一道儿着眼未来吧!过往神马的,那就是天边销魂的棉花糖啊!
目光很远大的糖糖大人严肃地决定正视自己脸皮厚度,羞涩开口:“九叔这么说,糖糖怪不好意思的……哪儿来的什么典故啊,就是随口说说。”
朱见沛十分敬佩地仰望他:“太子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唐悠竹站在榻上,居高临下俯视仰慕者的感觉真是好极了,遂矜持点头,并十分大方地许诺:“西侧殿的院子可以给你留一个,没事多过来沾沾孤的大智慧,你也可以不太笨的。”
朱见沛眨了眨眼,之前最亲近的只有一个八哥,他一向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一个,但和太子殿下比起来……好吧,确实是要再学学才敢称不笨。
皇帝从刚才的笑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此时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捏唐悠竹的脸皮:“亏你好意思说!还沾沾你的大智慧……”
唐悠竹鼓起脸,果然血皮还是太薄了,便宜爹那点儿力气都能给捏疼!
若便宜爹不是皇帝,唐悠竹绝对毫不客气地就给捏回去了。可惜他偏偏是皇帝,时下又是个格外讲究孝道的时候,这拍拍肩膀也就算了,若是捏脸,传出去说不定用不了三五日,他就能一跃成为可以当选大明十大不孝子的热门人物了!
但不能捏回去,唐悠竹照样有噎皇帝的法子,只见他又是一脸憨笑:“嗯,酥酥也说我的聪慧是得自父皇恩泽,那父皇肯定是大大智慧……所以你才懂得在我和九叔叨嗑的时候,用笑声唤醒小八叔啊!”
白胖脸儿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真是又可爱又无辜:“父皇和小八叔真是兄弟情深啊!远远不是孩儿能及的~”
皇帝的笑声一滞,他不是什么千伶百俐的人物,却也知道在兄弟重伤卧床时,他说是看护病人结果却在他床前大声笑……传出去可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儿。
皇帝一时有些羞,又有些恼,眼睛左右溜一圈,正好看到捧着汤药进来的一个医官,脸上就越发挂不住,只是又不舍得冲惹他笑、又刺他恼的胖儿子发火,不免就觉得逗他笑不住的另一个凶手格外不顺眼。
虽然朱见沛只是问了那么一句,但迁怒什么的,真心不需要理由。
朱见沛心里一颤,垂手补一句:“皇兄忧心八哥,还要说笑缓解太子殿下和臣弟的慌乱,确实不易……”努力想要圆过去,却不免干巴巴的,有些儿没意思。
唐悠竹见吓到又一个胆小鬼,摸摸鼻子附和:“嘿嘿,是不容易。”又吩咐那已经取出芦管要往朱见治嘴里插的医官:“且等等,先试试看小八叔是不是要醒来了?”
那医官心里嘀咕:方才陛下的笑声是不小,但也不算十分大,睡熟些的人都未必吵得醒,何况一个晕睡的病人?
但太子吩咐,他也不敢怠慢,试了脉搏呼吸正常,便退到一边,看皇帝十分苦逼地给太子哄着上前:“父皇,你再笑着喊小八叔两句呗?我有预感,小八叔如果知道你强忍着担忧还要笑着安慰九叔和我——为了这感人的亲情,他必须醒过来!”
皇帝很不愿意,这么做的结果简直就是和不得已亲自去祈雨一样好么?雨真求下来时固然喜大普奔,但若是求不下来,真是……可唐悠竹坚持,他也无法,只好无奈干笑着唤了两句。
谁知道,真的上苍格外佑天子,在皇帝尴尬不已等着出丑的时候,床上的朱见治,居然真的缓缓睁开眼睛了!
朱见沛尤其欢喜,八哥醒来就平安了大半,皇兄顺利用兄弟情谊唤醒八哥更是喜上加喜——起码自己应该不会被迁怒了!他是个有慧根的,一边扑过去:“八哥你可醒了,怎么样、渴不渴、喝点水吧、对了要先喝药……”一边又不忘对皇帝歌功颂德:“八哥你可吓死我了!亏得皇兄及时把汪御医急召进宫,方才又亲自唤醒你,真是龙气广泽皇恩浩荡……”
巴拉巴拉好一串儿赞美,皇帝听过的阿谀奉承也不算少,此时却忽觉脸上有些烧,但小八小九两双感激泣下的眼睛看过来,嗯,成就感还是挺足的,何况旁边还有个傻乎乎得连险些儿将亲爹陷坑里头去都不知道、一味儿跟着赞“父皇和叔叔们兄弟情深,真是孩儿的表率”的笨儿子,皇帝心情大好,甚至亲自接过那药盏,一勺子一勺子喂给朱见治喝。
虽漏了小半给枕头被子,但也真是情真真意切切了。至少唐悠竹肯定,只要不出什么大意外,小胆八从现在到就藩之前,在宫里头的日子绝对不会再给奴婢随意刁难,因为皇帝兄弟情深嘛!底下的奴婢哪敢再乱来呢?
至于唐悠竹在噎皇帝之前,就看到朱见治的状态已经从晕迷变成熟睡,所以才特别挑唆皇帝亲身上阵去做唤醒服务神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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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沛暗自庆幸的时候,唐悠竹正默默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但他还是决定做个不留名的英雄。
很英雄的唐悠竹还不知道,他约莫亥初三刻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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