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拂开了阴姽婳的手,她后退了几步,抬眸注视着阴姽婳:“姐姐认为属于他的地方是哪里呢?一直以来,你只能看到长离剑,可知云初末也有自己的内心,只要他快乐,我就高兴,他不愿意回去,我死也不会勉强。”
她转过身想去找云初末,又听阴姽婳道:“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在地狱中。”
云皎顿住脚步,垂下的容颜慢慢绽放出一抹笑,她没有接声,迈步向书房走了过去。
执笔画峨眉(六)
云皎推开了房门,垂眼见云初末跌坐在地上,抱膝望着地面失神。
她迈步走了过去,蹲在云初末的面前:“云初末……”
见云初末一直愣神,连头都没有抬,她朝他的身边挪了挪,伸手去触碰云初末的侧颜,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她露出淡淡的笑容:“云初末,我一个人害怕,你不要不理我啊。”
云初末静静注视着云皎,阴柔精致的容颜里尽是苍茫和落寞,他倾身将云皎抱在怀里,声音嘶哑而低沉:“云皎,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把你留下来?”
云皎低垂下眼帘,眉目间尽是哀伤,未挽的长发披散,露出底下三千银华,她伸手抱住云初末,只感觉他的后背在轻轻颤抖,不由心中一疼,又将他抱紧了些:“云初末,你娶我吧。”
她的话刚说出,云初末紧绷的情绪就松了下来,抱着云皎闭上了眼眸,将她紧紧收在怀中,云皎只感觉被他勒得生疼,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云初末,你娶我吧。”
她知道这种事情向来是男子主动,可是云初末那么慢,她怎么等得及?他们之间,向来都是她先迈出一步,云初末才肯闷声温吞的走向她,就算这一次,她再主动一点又怎么样?
云初末疼得蹙起了眉,声音哽咽根本说不出话来,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悲痛答:“好啊。”
云皎很不乐意,微微嘟起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好呀好的,难道都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
云初末的唇角晕出苦涩,声音嘶哑:“你想听什么?”
云皎不满的轻哼了一声,神情颇为幽怨:“什么叫我想听什么,应该是你想说什么才对吧。”
云初末的眉目落寞而哀伤,片刻之后:“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云皎顿时笑了,嘟起嘴故意道:“不要!”
云初末依旧抱着她,神情怔怔的:“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云皎的笑容收敛,沉默了半晌,才撒娇道:“不要!”
云初末沉痛闭上了眼眸,一行清泪无声划下,他张了张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又坚定地问:“云皎,你愿意嫁给我么?”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天地间唯有这个拥抱是最真实温暖的,云皎终于满意的笑了,笑着笑着涌出了泪花,哽咽的声音:“好啊。”
他们的婚礼办得很仓促,云初末却准备的很是认真,明月居中挂着红绸,门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云皎从未见过他穿大红的模样,恍惚记得云初末手里拿着书,执卷敲案的欢快模样,嘴里还念着什么天生丽质难自弃,如今望着他的瞬间,竟感到莫名的清俊和温柔。
依旧是似血的残阳,依旧是绝望的悲伤,云初末抱着云皎坐在明月居的屋顶上,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云初末……”
良久之后,云皎虚弱的声音传来,云初末低下首去,望着怀中的新娘:“嗯?”
云皎缓慢眨着眼睛,语气清淡无力:“你看,太阳落山了。”
云初末抱着她,倾身接近,声音温柔,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中:“你怕么?”
云皎摇了摇头,因为身体愈发虚弱,所以动作迟缓艰难,她摸索着找到云初末的手,慢慢拢住他的手指,撒娇一般:“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云初末的心中刺痛,低下首去,侧脸贴着云皎的脸颊,强忍着哽咽:“皎,你等我……”
云皎疲惫的嗯了一声,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竟在微微发烫,她看向云初末:“云初末……你哭了么?”
她的话音刚落,云初末缓缓闭目,低首吻在了她的唇瓣上,合着温热的泪水,竟莫名的温柔动人。
他反过来握住了云皎的手指,侧脸紧贴着她的额头,云皎抬首轻吻着他的下巴,与他十指相扣,喃喃的重复着:“云初末,我会等你的……”
天际的夕阳湮灭了最后一缕光辉,就如万年前那般,绯红的晚霞蔓延如血,惊心动魄的美丽。
“其实……我最喜欢看日出的……”良久之后,云皎淡淡的说着:“云初末,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开始了……”
她的眉目浅淡,潋滟的眼波中却掩着无尽的遗憾,声音淡的可以在风中化开:“一直想同你堆雪人,看来今生是没有办法实现了……”妖妃来袭,请王接驾
她握着云初末的手指,身体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散开,意识也越发的恍惚不清,喃喃的声音说了句:“云初末……来生再见……”
握着他的手指慢慢舒展,云初末只感觉臂上一沉,下意识的去抓住她的手,一种绝望的悲凉渐渐萦上心头,他的表情怔怔的,一动不动,抱着云皎坐了许久,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面。
冬日的寒风萧瑟阴冷,自她离开之后,天空也变得灰暗。
城里有家画骨馆,画魔画鬼不画仙。
多年以后,那个人声鼎沸的长安街上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诗,后有读书人年少轻狂点评道,这么肤浅粗俗又猥琐的诗,毫无平仄律感可言,也不知道是何人想出来的,竟被人口传笔述延至数百年,当真是奇了怪了。
还有传言说,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藏着一处明月居,那里的主人能替人画骨重生,甚至能帮人回到过去,去弥补生命里留下的遗憾,有人听了一笑置之,书卷敲案点评道,鬼神之说,本就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在那冥海无尽的黑暗与旷寂中,一个素衣沉默的男子漂泊流落了数百年,一刻也不停的行走着,过往的鬼魂见到,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那个男子却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转身投向未完的旅程。
后来,听一个常年驻守在忘川的老鬼道,从前有一个墨紫衣袍的男子,也曾来到冥海之渊,也是来此寻找什么人,一柄冷蓝的宝剑斩杀了无数的神兽,地狱的那些怨鬼们,别看一个个恶得跟什么似的,但凡听到他的消息,都会屁滚尿流的逃散,连大气都不看多出一声。
不知道寻找了多久,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可是他却从未停止,因为他知道,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某个角落里一定有着云皎的身影,这个凄寒恐怖的地方,他连一分都不想让她多待。
后来,冥海中关于素衣男子的消息渐渐少了,那些执念在忘川河畔,不愿投胎的鬼魂从此又少了可以谈论的话题。
某年冬至,某处偏远的小山村里,一声啼哭响彻全村。
“恭喜,是位漂亮可人的千金。”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喜上眉梢。
外面等候的家人长吁了一口气,一个年近三十的青衫书生战战兢兢的走上前,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初为人父,就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是颤抖的,生怕摔着孩子,又连忙把襁褓交给了围在旁边的老人。
村口孙秀才家喜得千金,全村的人都来沾沾喜气,流水宴从东家延续到西家,众人忙着吃喝,唯有老太太只顾抱着孙女,掂掂的逗弄着,笑得合不拢嘴。
篱笆外,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走过来,直愣愣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脚步轻缓,每一步都似是踩在薄冰上,生怕触碎了某个梦境一般。
吃喝的人们站起身来,奇怪的打量着突然闯入的人,东边说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可真俊啊,西家道孙秀才何时认得这么贵气的人,难怪满月酒都办得这样大排场……
云初末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望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此时她正在酣睡,脸蛋粉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包裹在襁褓中的手脚不时蹬踏,看上去又暖又软,睡颜平静而宁和。
他从愣神无措的老太太怀里抱过孩子,触及到她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心悸从胸口蔓延,疼痛,心酸,却又被无尽的喜悦填满,阴柔精致的眉目中敛着滔天的欢喜,喃喃的声音轻唤着:“云皎……云皎……”
他抱着她,转身迈步想要离去,村子里的人一见这种情况,几个魁梧大汉涌上来想要阻拦,只见周围泛起冷蓝的灵光,倏忽之间便没有了身形。
匆匆数百年,人间沧海桑田,朝代更换了又替,转眼间又过了多少个轮回。
云初末迈步向着那座城池接近,他走到高坡之上,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水马龙,急如流水,成群结队的行走在官道上,他顿下了脚步,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婴儿,见她正在酣睡,呼吸绵长均匀,不时啯着小嘴,睡相安宁而祥和。
天色阴沉沉的,不多会儿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天地之间,像是三月的柳絮轻绵。
云初末仰起脸,冰凉的寒意在脸上融化,落在眉上的雪花晶莹点点,温暖的笑意顷刻荡开,他垂首注视孩子,清俊的唇角噙着微笑,眼眸潋滟越发显得温柔,柔和的声音轻唤着:“云皎,下雪了。”
关于长离带孩子的番外
长离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叫作云皎的小孩,一天二十四个时辰,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她摔死。
起初把婴儿从凡人手中抢回的时候,他以为那些人笨手笨脚,连个孩子都不会带,那个嘴角长着大黑痣的稳婆会不会抱孩子,孩子都哭了也不知道哄哄,还有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婶,长成这样还敢凑上去,也不怕吓到孩子。
于是正义感萌发的他,头脑一热就把孩子转到自己手中,本以为身为长离剑灵,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不会跑,不会跳的小小婴儿?然而几天之后,长离悲催的发现,这位裹在襁褓中,不会跑、不会跳的小小婴儿,简直比千军万马的杀伤力都大……
仙魔妖灵可以常年不吃食物,以自身的灵力来抵抗饥饿,是以在长离抱回孩子的前三天,这位名叫云小皎的婴儿别说吃奶,连口水都没有喝到。
可怜巴巴的云小皎被人扔在床上,又饿又渴,哭得撕心裂肺,然而那位自信能把她带好的剑灵大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很恶劣的威胁她,再哭,就把她的舌头割下来,这话被云小皎听到,哭得就更惨了。
终于在第四天,顽强不屈的云小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本红润娇嫩的小脸泛着青紫,气息奄奄,眼见着一条小命就要归西,这时候,长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带孩子的方法不对,于是懒洋洋迈着大长腿,抱着孩子去找大夫。
保知堂的老大夫是位极有善心的老人家,见到孩子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脸色白了又白,最后阴沉青黑,抬头瞥了一眼长离,两撇小胡子气得乱抖,写方子的同时,还不忘阴阳怪气的教训着,什么年轻人感情不顺,也不该撒气亏待孩子,听得长离很是莫名其妙。
感情不顺?谁跟谁感情不顺?
在冥海待了万年,他现在连人类的话都听不懂了么?
不过,老大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还没忘记提醒长离最重要的事,长离直到那时才明白,奥,原来人类的构造跟他们不一样,不吃饭的话,就会觉得饿。
老大夫不放心的把他送到门口,再三叮嘱,一定要记得给孩子喂食,最后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唉声叹气的回到了药铺。
还没过两天,脸色阴沉的长离又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自上次从药铺离开,他就按照老大夫的嘱咐,每时每刻都记得给孩子喂食,饭喂得多了,孩子却越发的瘦了,而且还上吐下泻,哭闹喊叫,委实把他折磨的不行。
老大夫掀开襁褓,摸了摸云小皎撑到透明发亮的肚皮,神情肃穆的站直身体,侧手指着一个鱼缸,语重心长的道:“孩子我暂且带着,你先把这几条锦鲤鱼养活了再来找我。”
于是,云小皎暂时被压在药铺,那位自信能把她带好的剑灵大哥绷着俊脸,怀里抱着几条锦鲤鱼,讪讪的回到了明月居。
转眼月余,老大夫给他的锦鲤鱼已经死完,从大街上买来的十几条也不幸归了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长离望着鱼缸内唯一剩下的、慢悠悠艰难游着、将要翻白肚皮的那尾锦鲤,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可以带孩子了。
于是,满怀期待的心情,长离抱着那尾鱼找到了保知堂。
那位老大夫犹豫望着那尾要死不活的锦鲤,又看了看某人无辜纯良的俊脸,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从自家夫人怀中将孩子抱过来,托孤似的交给了长离。'反穿'御膳人家
此时,云小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红润,看上去还长大了不少,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长离瞧啊瞧,小手不时还有力的扑腾着,灵动逼人,可爱讨喜。
抱着孩子的长离不禁心想,刚出生时看起来皱巴巴,现在就顺眼不少,兴许再养几年,应该还可以看。
长离不喜欢人类,即使在明月居里,跟云小皎也是分房睡,夜晚孤冷,他把襁褓里的婴儿放在床上,待她熟睡安稳,才敢起身离开,小婴儿半夜会尿湿被褥,屁股下面凄寒湿冷,自然会不舒服的大哭起来,于是不堪忍受的长离勉强把她转移到自己的房间,放在小床上任她睡去。
但是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云小皎睡觉极不老实,总是会踢掉小被子,然后半夜冻得哇哇大哭,自然也就将他吵醒,最后,不可忍受的长离终于妥协,将她转移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这个期间,一大一小的两位也是有不少摩擦,比如云小皎不小心尿湿了他的被子啦,比如云小皎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啦,再大一些,手脚胡乱扑腾的云小皎,会不小心打到他的脸、或者踢到他的胸口啦,总之,长离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他抖着手把云小皎举过头顶,最后颓然挫败的又扔回床上。
就这样,云小皎在生死边缘艰难度过了婴儿期,转瞬之间,她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走路了。
小小的身体晃晃悠悠行走在明月居里,望见长离时眼睛顿时一亮,可怜巴巴仰着脑袋,小嘴微微嘟着,满怀期待的注视长离,张开双手要抱抱。
这种时候,长离往往是不耐烦的蹙眉,没好气的说一句:“你没长脚吗,自己走。”
然后云小皎的策略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不晓得受了多大的委屈般,哭泣的声音尖锐刺耳,直把长离闹得头晕眼花,只能无可奈何的伸手把她抱起来,虽然他看得到某人抹眼泪的时候,还不忘抬头试探的看他,虽然他知道,那两只小手下连滴眼泪都没有。
每次他抱云小皎的时候,某人总会讨喜的在他侧脸上亲一下,然后长离斜斜的看了某人一眼,语气很不好,还有些威胁的意味:“不要亲我。”
某人微微嘟起嘴,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他,不晓得有多无辜,然后趁他不注意,又在他脸上吧唧一下,这一次往往比先前准快稳狠,有时候还会亲他一脸口水。
亲完之后,那个某人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望着他,对上他藐视阴寒的目光,丝毫不会觉得怯弱,有时候若是心情好了,还会默默的伸出小手,表情讪讪把他脸上的口水擦掉。
长离经常想,他是不是搞错了,大魔女战姝妤的今生,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该是云皎现在这样,他拿着轮回石看了一遍又一遍,把云小皎脑袋上掩藏的邪魔印记,以及那道被诅咒的灵魂验证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
大魔女战姝妤,被他一不小心、稀里糊涂养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第168章 完结感言
从十月份开文,《画骨香》写到现在就要完结啦,在道别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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