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衣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接近他,揶揄的调侃:“现在不再关心我的婚事了么?”
泠涯哼了一声,立即丢开她的脚,愤愤的迈着步子离开了。
留下千雪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失神,她顺势躺在**榻上,拿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片刻之后露出温暖笑意,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呆子。”
☆、韶光日月浅(九)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便是与伯涯约定里应外合,诛杀休邑王的日子。
想到弟弟在帝京中的安全,泠涯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打算跟千雪衣告别,即刻前往边关与裴照回合。
这天,他早早起身洗漱完毕,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去找千雪衣,没想到千雪衣没见着,却在路上遇到了雪灵。
雪灵手中捧着两个包袱,远远见他走过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把包袱递给泠涯,慢慢道:“这个是姐姐要我交给你的,她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泠涯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雪灵奥了一声,再详细的解释:“姐姐说,家里的米粮不多了,不想养两个闲人浪费银子,所以打算让你们走了。”
见泠涯有些愣神,连包袱都忘了去接,雪灵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说的吧,姐姐人很好的,是你们偏偏不信。”
泠涯顷刻回过神,伸手接过了包袱,对着她勉强笑了笑:“那个死……你姐姐在哪里?”
雪灵的手指抵着下巴,摇了摇头:“姐姐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就离开房间了,并没有说要去哪里。”
她顿了顿,想起千雪衣临走前的消沉模样,又迟疑道:“不过姐姐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莲池待上半天,公子去那里或许能找到她。”
泠涯的心中一顿,下意识的试探问:“你姐姐从前经常不开心么?”
雪灵又摇了摇头:“不是啊,你看她的样子,像是经常不开心么?”
想起那个死女人笑嘻嘻招待客人的模样,泠涯勾起唇角,轻嗤了一声:“说得也是。”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姐姐……大致都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雪灵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答道:“姐姐不经常跟我说这些的,不过她每次不开心,都是在接近叔父和婶娘的忌日那天,之后过几天就好了。”
泠涯一怔,想起千雪衣的父母,心里有些凄然,连语气都轻了不少:“既然她心情不好,就让她静一静吧,这几日你好好照看酒坊,莫要让你姐姐操心。”
雪灵乖巧的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下,觉得泠涯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接着道:“公子,叔父和婶娘的忌日是在仲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听到她的话,泠涯更是迷惑了,按说千雪衣刚刚赚够一笔银子,应该窃喜到做梦都能笑醒才是,他不解的问:“那她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雪灵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低着声音道:“可能……是因为公子你要离开了吧。”
泠涯沉默了下来,又把包袱交还到雪灵的手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劳烦姑娘把包袱交给默风,我……叨扰多日,我也该向你姐姐道别才是。”
雪灵闷闷的哦了一声,看着他心急火燎寻找千雪衣的模样,不由抿唇偷笑了一阵,这才转身向客房去了。
泠涯迈步向莲池走去,途经酒坊正门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两道熟悉的人影正在向这边接近,他顿住了脚步,迟疑片刻,转身迎出了门。
远远望去,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上披着狐裘披风,看上去优雅非凡,清贵逼人,而他旁边的小姑娘一身锦衣,衣襟和袖口处都镶着狐毛,衬着白皙的皮肤甚是灵动可爱,不过这小姑娘似乎有点不大高兴,愤愤的扁着嘴,皱着眉头往前走,而那位年轻公子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边,卖力讨好的哄着。
他不由笑了笑,风水轮流转,这两个人倒是有趣。
云初末和云皎走近了,见泠涯正站在门口的角落看着他们,云初末有些尴尬,讪讪的收起了糖葫芦,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泠涯兄倒是有兴致,不去陪千姑娘,还有闲暇在此晒太阳。”
泠涯还未开口,某人就不满的嘟着嘴:“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们,谁像你一样,整天没事晒太阳!”
云初末一时语塞,顿了顿,连忙附和道:“说得没错,他就是在等我们。”
面对他刻意的讨好,某人又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偏过头闷闷道:“泠涯明明就是在等我,谁要等你了!”
云初末立即露出太阳花般的笑脸,点头赞同:“你说的太对了,小皎,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云皎又哼了一声,脸色还是很臭:“谁是小皎,我认识你嘛?”
他在这边忙着讨好,累得要死要活,怎奈对方完全不为所动,云初末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挫败:“云皎,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该原谅我了吧。”
原来前几日云皎买菜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一只小狗,不知是谁家扔掉不要的,还瘸了一条腿,被街上的小孩童们围着丢石子,小狗被欺负的遍体鳞伤,嗷呜嗷呜的惨叫着,云皎一时心软就把它带到明月居里了,想到云初末极不喜欢小狗小猫之类的**物,所以她还很费心的把那只小狗藏到了厨房里。
没想到某天午后,云初末刚刚起**觉得饿了,就溜到厨房找东西吃,正好看见了那只肉鲜骨嫩的小狗,二话不说就宰杀洗剥干净炖了,事后还很好心的端着狗肉去找云皎分享他的手艺,两个人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吃了半晌,云皎才愣愣的想起来问他是哪里来的狗肉。
结果……可想而知……
云皎听此,大大的哼了一声,想起那只可怜又可爱的小狗,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小脸皱巴的像苦瓜:“云初末,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云初末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生气的模样,阴柔精致的脸上满是委屈,可怜巴巴的凑近云皎,很想开口说话,最终还是消沉凄然的沉默了下来。
泠涯见此,不由想笑,他顿了顿,开口说道:“二位来找在下,不知有何事情?”
云皎哦了一声,徐徐说道:“当日答应帮你探寻千姑娘的下落,如今你快离开了,所以我们……所以我也该进入长空之境,替你跟着千姑娘。”
几百年前,泠涯离开这个村庄后,等再次回来千雪衣就不见了,如今泠涯选择画骨重生,并且按照当初的模样,将所有事件又重演了一遍,事情发展至今,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泠涯离开之后,千雪衣到底去了哪里。
其实她不懂,既然泠涯已经复活重生,用这有限的生命陪伴心爱之人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寻找千雪衣的下落,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再纠结追索又有何意义?
想起先前泠涯对自己的关心,云皎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幻梦长空之境,虽然是连接过去和现世的异域,但也算是真实的人生,为何不把握这次机会,好好跟千姑娘相处呢?”
泠涯一怔,片刻之间,眉目就换作了哀伤,他清淡的声音喃喃道:“我终归是要死的,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了,与其贪恋这一朝一暮的欢乐,给她留下一生一世的苦痛,还不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希望……在我死前知道她过得很好,也就罢了。”
云皎的心里凄然,画骨重生,回到几百年前的曾经,泠涯献出了自己的灵魂,只为重现当日的情景,曾经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豪情没有了,步步为营、精打算计的野心也不见了,几百年的岁月婉转,抽丝剥茧之后,唯一剩下的便只有对心爱之人的思念和祝愿了。
有谁愿意拿灵魂来交换,宁愿魂飞魄散,也要穿越时间的桎梏,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只为问那人一句,你过得好么?
她不知道在泠涯竭力重现当日情景的时候,面对千雪衣又是一番怎样苦痛的心情,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事,还是当年的那些事,只是这些细枝末节早在他心中辗转过了无数遍,面前那个笑嘻嘻招待客人的女子,那个贪钱耍弄他,给他治伤的女子,他心心念念爱了她几百年,可是明明在她身边,他却连个久违的拥抱都没有办法给予。
千雪衣知不知道呢?这个表面看起来很讨厌她,整天死女人臭女人骂她的男子,在转身之时怅然若失,迷茫失落的神情,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在默默注视着她,心中的苦楚与怜爱与日俱增,却始终都无法跟她说明清楚。
过去终究是过去,纵使泠涯现在选择留在她身边,跟她和和美美的在一起,那么三个月后呢?他们又要怎么面对那场永永远远的别离?还有两个多月,泠涯就要魂飞魄散了……
云皎想到此,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跟着她的,然后把她的下落告诉你。”
泠涯微微颔首,轻淡的笑了:“多谢。”
他转身离开,走进了酒坊之中,云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迈步将要走时,抬眼见到云初末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藐视泠涯,她的神情立即又变得很臭,语气也不好:“你干嘛!”
云初末转过头,定定的语气道:“你对他……比对我还要好。”
云皎大大的哼了一声:“我认识你嘛,为什么要对你好!”
不待云初末回答,她立即扭头转身离开了,云初末连忙拿起那支糖葫芦,颠颠的跟着她:“小皎小皎,你真的确定不吃吗?这可是你很喜欢的……”
韶光日月浅(十)
“千杯不醉”的莲池里,暖暖的阳光倾洒在地面,屋顶之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点点晶亮的金光。
莲池内的藕荷已经凋萎,只剩下满池的残枝烂叶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泠涯小心迈着步子打量四周,很快就在一处屋顶上发现了千雪衣的身影,他并没有走过去,仅是站在树下良久的遥望,神情之间更多的是恍若隔世的牵念和苍茫。
此时,她正坐在屋顶之上,靠着屋角的回鸾彩凤怔怔失神,手边还隔着一壶酒,雪中独酌,黯然的背影总有着寒风扫落叶的孤独和瘦弱。泠涯默默驻足,恍惚想起了那天晚上,千雪衣似是玩笑,又像是认真的低喃:“若是在从前,我肯定会那么说,不过现在不会了,至少在你面前不会。”
泠涯站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飞身跃到她的身边,千雪衣只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舍不得我吧?”
泠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恍惚想起几百年前,她也曾这样问过自己,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默默的想着,依稀记得自己当时不屑的大哼了一声,满脸的嫌弃和鄙夷,坏着语气说了一句——
你这个贪财好色又变态的死女人,我真是巴不得快点离开呢!
他低低的笑了笑,当时年少轻狂,总以为被人猜中心事是多么丢面子的事情,明明心里是舍不得的,却还是硬着态度反驳辩解。
泠涯沉默了一会儿,眉目之间流露着浅浅的哀伤,似是叹息般:“是啊,这么快就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千雪衣一怔,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了,是醉了还是疯魔了?”
离别之期将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泠涯的心中苦痛,偏偏什么话都无法跟她说出口,只能酸涩的低喃了一句:“也许吧。”
千雪衣不屑的轻嗤了一声,靠着屋角悠然道:“告诉你,本姑娘除了‘铁珊瑚’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名号叫‘千杯不醉’,这个酒坊的名字就是我取得,你好歹也是从我酒坊出来的人,日后在旁人面前,可别给我千雪衣丢了脸面。”
泠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千雪衣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还有?”
泠涯单手撑着头,偏过视线看她:“你的从前啊,我很想听。”
觉察到泠涯今天有些不对劲儿,饶是千雪衣都开始心虚了,她坐直了身体,神情间掩着担忧:“你怎么了,该不是真的疯魔了吧?”
泠涯在心里苦笑了一阵,回想着几百年前的场景,一时间怔怔的失神。
那时的莲池,天气干冷,他们中间隔着距离,明明心里喜欢,却始终不肯承认,讽刺挖苦了她好一阵儿,才默默偏首偷看了她一眼,他是那样的紧张,生怕千雪衣发现了他喜欢她的心事,会失了自己的面子,又唯恐说的不清不楚,她看不出他的心意,只能纠结焦心的握紧了手,良久才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你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吧?”
千雪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偏过头:“我在不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见她跟自己划清界线,轻狂的少年不由脱口而出:“我的玉佩还在你这里,你若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人?”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接下来果然见到千雪衣沉下了脸色,从怀中拿出那枚玉佩,侧手递给他,赌气道:“还给你,你不用再回来了。”
心情忐忑的少年自知说错了话,却还是不肯服软,倔强的转身不去看她,也没有接下那枚玉佩,没好气的回应道:“是你自己说的,落在你手里的东西就是你的,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在千雪衣怔神之时,他就连忙站起身逃开了,在离开之前还低低轻喃了一句:“你等着,我会回来的……”
往事悠悠,流入白萍州,当年的青涩懵懂,现在回想起来竟还是辗转跳动在心头,在这里,他曾许过要回来找她的诺言,那枚北朝历代君王送与王后的玉佩,既然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便是缘分了吧。
他在皇宫二十几年,见过的女子千千万,其中也不乏比千雪衣更好的,可是万花丛中扫视一番,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甚至转身移目之后,就差不多忘了她们的名字和模样。
牡丹的天香国色,与凌寒而立的北塞胡娘比起来,终究是平淡了一些,从开始觉得千雪衣这个死女人看起来心肠还不错,到疼惜她一个姑娘家受苦太多,直至现在那抹艳丽的身影倒映在他的心泉之间,不过花了短短十几天。
这是爱么?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那时候的他只是喜欢千雪衣,尚且没有达到爱得要死要活的程度,只是觉得如果自己非要娶一个王后的话,其实千雪衣还算不错,皇城的生活枯燥乏味,或许有她在身边,他会开心释怀许多,而他也会倾尽全力来让她幸福快乐,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辛苦。
这是那时的他,那时的想法,可是他没有想到,等再次回来的时候,千雪衣已经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再接着,他连帝袍还没来得及做好,便莫名的死去了。
许是心中留有遗憾,他并没有踏入轮回,魂魄飘荡在山川之间,望着这片本该属于自己的山河,他恍然发现,原来这些年间,除了对千雪衣的那点感情,他这一生竟找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值得自己回忆缅怀的。
江山已成为别人的江山,天地也早已不是他的天地,他不想轮回,不想舍弃这些前尘,更不想忘记千雪衣,红尘辗转之间,翩然划过几百年,漂浮不定的感情在这时光的历练中也逐渐沉寂了下来,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认准了自己的情,只可惜一朝错过,那位姑娘留给他的,只剩下一道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身影。
屋顶之上,泠涯看向了千雪衣,淡淡的声音问道:“你会一直在这里的吧?”
千雪衣果然不屑的偏过头,傲慢悠然的回应:“我在不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泠涯弯唇笑了笑,神情之间悲凉而哀伤,声音却依旧清浅:“我的玉佩还在你这里,你若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人?”
千雪衣听到他的话,脸色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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