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什么东西……”
灰尘终于平静了下来,九尾狐银白的皮毛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白光,终于有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嘶喊出声。
“妖怪……妖怪……快跑啊……”
大俞国最为强悍的铁甲骑兵,在这只银狐的面前竟然溃不成军,作为人类的脆弱,在上古魔兽的面前,瞬间就显现出来。
这种时候,没有人还会拿起手上的刀剑,上前挑战它的威严与强大,他们在恐惧面前,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逃亡,求生的意志驱使着他们四处逃散,即使马蹄踩踏到同伴的身体,也没有停下速度。
黑暗中,九尾银狐的唇角似乎泛起冷冷的笑意,它仰天长吼了一声,狂风乍起,那些逃散的人群,连同他们引以为豪的战马和刀剑,瞬间飘荡在半空中,一切恍若静止一般。
惨嚎声不绝入耳,人类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它干净雪白的皮毛,那只银狐飞跃着穿梭在半空中,像是地狱归来的游魂,瞬间夺走了数万人的性命。
微风中,飘荡着温热的血腥,仿佛是最为迷醉温柔的醇酒,氤氲在天地之间,连夜色都被染得血红。
杀戮戛然而止,那只银狐缓缓的落在了地上,看了一眼血海滔滔的战营,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空中,隆隆的响起滚雷声,不多会儿下起了大雨,血迹和着雨水顺着低洼处缓慢的流动着,连成触目惊心的一片。那些残肢碎骸曝露于大雨之中,逐渐变得冰凉,失去了所有温热的生息。
这是上古魔兽最为惨烈的报复,十万铁骑还在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强大和胜利之时,几乎是顷刻全都化作了灰末。
天上的雨,还在下着,冰凉而凄婉,不知是为了这些可怜又脆弱的人类,还是为那个执迷不悟、铸下大错的魔兽银时月。
雷电交加的夜晚,神魔契约中的天谴,将要执行。
☆、浮华转成空(六)
在被雷电击中的第七十八次,九尾银狐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魔血染红了它的身体,纵使天上还下着大雨,却都无法清洗它身上的血污。
它迈着蹒跚的步履朝着森林深处走去,嘴角流着一道道鲜血,皮毛被雨水淋湿,不时滴落着水珠,大雨击打在它的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森林里有人的气息在活动,他们还不知道昨晚驻扎在山下的大军,发生了怎样恐怖的事情。
“妖……妖怪……”
微弱颤抖的声音从丛林里传出,一个早起砍柴的山民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斧子和草绳往地上一丢,连滚带爬的逃跑了。
九尾银狐淡淡的朝那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迈着步子疲惫的走进了森林深处,脚步沉重,显然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在这片森林的最中央,长着一棵高大的榕树,枝叶茂密,足以挡住昨晚的倾盆大雨,然而在那棵榕树下,静静的躺着一位美丽的女子。
她的眼睛平静的合着,面上没有一丝痛苦和遗憾,脸色苍白,长发散落在地上,浑身血污,却依旧纯净美丽。
九尾狐沉默的注视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轻轻的卧在她的身边,毛茸茸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娴静温和,像是被驯服的**物。它的一条尾巴搭在那个女子身上,仿佛是在为她抵御雨后的寒冷。
乌云消散,树林荫翳,鸟儿欢快的鸣叫了起来,温暖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榕树形成一道道光束,静静的洒在他们身上,纯净清澈,唯美动人。
抵挡不过天劫的九尾狐,终于灵力枯竭,它的身上开始泛起点点流动的蓝光,飘荡在森林中,犹若舞动的精灵,和所有的草木生灵一一告别。
榕树之下,蓝色的光点跳跃在藤木之中,催动着枝条迅速伸长延展,丝丝缠绕,缓缓绽放出鲜艳的花朵,为他们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它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化作千万个蓝光点点,随风而逝,然而又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牵引般,幽幽的升腾起来,在半空中化出一道白色的狐形光芒,绕着森林盘旋了几圈,流动着注入到粗壮的灌木藤中。
银时月死了,陪伴着他最爱的那个姑娘,化作山川草木中一缕温柔的微风,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这曾是他喜欢的美好,因此即使在死前,也不该会有什么遗憾。
然而,却有一缕不甘的灵魂挣脱了天谴的诅咒,没有跟随银时月消散在天地之间。它在草木之中滋养了千年,一点一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修成了现在的模样,却还是固执的要回到过去。
邪魔的爱,从来都是这样的简单明了,无私无求。
天上人间,昨日别年,无论辗转了多少个日月,又经过了多少个沧海桑田,那份深深的眷恋从来都未改变,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缕魂息,都要穿越时光的禁锢和层层阻隔,重新守护在她的身边。
☆、浮华转成空(七)
明月居里,云皎一阵沉默,显然没想到银时月之所以会形神俱灭,是因为遭受了天谴,云初末却没什么反应,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良久的寂静,云皎首先开口:“天谴之力,原来这般厉害,竟连上古魔兽的银时月都抵挡不了……”
云初末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十分不屑:“显然是他太笨,如果那时候化成人形,躲在人类之中的话,即使不能躲过天罚,也不会这般严重。”
云皎不满的斜眼瞪他,没好气的指责:“你以为人家都像你?”
云初末一愣,反问道:“什么意思?”
云皎轻哼了一声:“银时月肯定是见姜雪羽死了,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才甘愿忍受天谴,随她而去的。”
她瞟了一眼云初末,阴测测的打击他:“不过像你这么惜命的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更新最快最稳定”
云初末动了动唇角:“你想太多了……”
他呼啦一声展开折扇,动作潇洒**,慢悠悠的道:“邪魔的性命甚至可与天地同寿,若是活着的话,说不定还能等到那女人的转世,殉情这种事,对邪魔来说是不可能的。”
云皎听他这样说,仔细想想也对,如果银时月没有死去的话,一千年的时间,以他的修为早就找到姜雪羽的转世,重新开始了,何必执着那一世?
她抓了抓脑袋,迷惑的问:“那是为什么?”
云初末唇角上扬,傲慢劲儿十足,折扇顺手敲了敲她的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是因为他太笨,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怎么可能!”云皎很是愤怒,气呼呼的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
云初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藐视她:“怎么不可能?上古魔兽化出原形时,本就不如原先那般聪明……”
他顿了顿,柔美精致的容颜里竟然有些孤独和苍茫:“一旦化出原形,失去了人的意识,眼里便只剩下杀戮和战争,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这也是妖魔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化出原形的原因。”
云皎听此,对他立即肃然起敬:“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云初末傲慢的轻哼了一声,露出‘那是自然的’表情,偏过头打呵欠去了。
云皎趁机问道:“其实我比较好奇,你的原身是什么?”
她是人类,却可以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妖魔鬼怪,天神精灵,六道之内没有她看不出的生灵,可是每当她尝试着去看云初末的原体时,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不是人类,不是天神,亦不是邪魔鬼怪。
云初末鄙夷的看着她,折扇啪啪的敲了她的肩膀:“想套我的话,门都没有!”
说着,动作很夸张的成树枝形状,伸了伸懒腰,走回房间睡觉去了。
云皎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仰头望了望悬挂在屋角的明月,手指若有所思的抵着下巴。
她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种生灵,他们超越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内,亦不是六道之中。换一种说法,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是,活着的时候茕茕落落,即使死了,也无法堕入轮回,连鬼魂都不如。
奥……这么一想,云初末他真是太可怜了!
☆、往事多未央(一)
第三天的时候,银时月如约来到了明月居。
自从看到那些过往,云皎就对他抱有同情和敬佩之心,觉得银时月没有必要用自己的魂魄来交换一场虚妄的过去,因为太不值得了。
云初末已经开始准备替他画骨重生的东西,银时月静静的坐在院落的石桌前,悄然等候着那一刻的到来,静默无言。
云皎端着重铸身躯所用的泥土,迟疑的接近他,问道:“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位姑娘也该投胎转世,想必现在活得很好,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往呢?”
银时月一愣,他看向了云皎,微微笑了,一如既往的淡漠:“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人死了,灵就散了,纵使还会投胎转世,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
云皎沉默了下来,她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用考虑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这种事,所以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和感情。
所谓的画骨重生,即是以画为媒介,借助上古禁忌之术赋予魂魄以生息,然后再利用术法将灵引到泥塑的身躯中,原来的魂魄便可以获得新生。
不过这种重生维持不了多久,泥塑的身体承受不了强大的灵力,不到三个月便会土崩瓦解,就连身体里的魂魄也会随之散尽,永远的消逝在三界之中。
换句话说,画骨重生之术,便是放弃了千万次转世的机会,以灵魂来交换这短暂的三个月。当然,她和云初末还懂得回馈客户,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会编织幻梦长空之境,令重生的人回到过去,去弥补生命里欠缺的遗憾。
显然这是一桩极不公平的交易,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那些人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不过是又一次的遗憾和分离,然而面对这样一场骗局,有人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其实她一点都不懂,这样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过去种种,终究如镜花水月,不过一场虚妄而已。如果哪一天她死了,云初末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傻的事来,说不定还会摇着扇子仰天长叹:奥,云皎死了,我的晚膳该怎么办?
云皎垂下了眼帘,良久之后,轻声的问:“那你的遗憾是什么?”
银时月偏过头看向庭院里的桃花,月光下,它们显得圣洁而美丽,唯美的绽放在夜晚的静谧里。或许此刻,他想起了神庙中的那棵神树,淡淡的开口:“雪羽一生坎坷磨难,都没有过快乐的时光,她死前最希望的事,便是和那个人一起回到故乡。”
云皎郑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陪伴寒窗苦读的相公数年,终日吃苦受累,大冬天的在河边给人洗衣服,双手满是冻伤,只为给那书生筹措赶考所用的银子。
那书生信誓旦旦的承诺他日飞黄腾达,一定会好好的报答她的恩情,然而女子在渡口边苦苦等了十年,都未见书生回来过。
后来那个女子死了,来到明月居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求能在幻梦长空之境里见那书生一面,她以为自己的相公名落孙山,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颜回家,客死他乡。
然而事实的情况是,那个书生不仅高中了状元,还娶妻生子,风光无限。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扬言她是疯魔的叫花子,打发了三两四钱银子,便将她赶出府去。
云皎还记得,那女子握着手里的银子,良久之后哭着说:“当日他离开时,便是欠了我三两四钱银子,这回总算是两清了……”
然而,真的两清了么?
她为那个书生耗尽了一生的心力,从豆蔻年华熬到青丝白发,从艳若朝霞等到明日黄花,昔日送别的渡口,苇花上还披着一身夕阳,而那对离别的人儿,却早已红颜枯骨,转身即成天涯。
云皎的神色黯淡,觉得那个女子很傻,银时月和她一样的傻。
银时月清淡的目光打量着她,像是在注视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他的唇角扯出一丝微笑,语气轻缓:“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云皎一阵疑惑:“什么?”
银时月垂首摇了摇头,不知是跟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天地不仁,众生皆苦;命运辗转,浮生永屠。即使是长离也无法挣脱的吧,只希望他日后不要后悔……”
云皎很想说,虽然你是上古邪魔,但说话也不至于这般高深莫测吧。
什么天地不仁?什么浮生永屠?她现在过得不晓得有多好,还有云初末,自从把她收养进明月居,每天把她当作奴才一样使唤着,没有哪桩生意比这个更一本万利的了,偷笑还来不及,哪里来的后悔?
不过,她终于注意到一件事情,从银时月第一次来到明月居开始,他就一直唤云初末为长离。
她记得很久以前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说,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坠入修罗地狱。
这是一个很有冒险性的规定,若是有人想借助长离剑的力量叱咤三界,那么他就必须得保证自己不会短命死掉,否则活着的时候还没享受众星拱月的优待,死后就要被打入修罗地狱受苦受难,显然这是和画骨重生同样显失公平的事。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长离剑的样子,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柄毁天灭地的霸道之剑究竟存不存在?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云初末这个猥琐而又恶劣的人,肯定和那柄传世魔剑没有半点关系,否则那些死于长离剑下的天神邪魔们都该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跺脚大骂天道不公了!
看银时月的样子,和云初末应该是旧相识,记错名字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莫非是早些年她还没来明月居的时候,云初末曾用‘长离’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过?
奥……这样一想,云初末他真真是太恶劣了。
太恶劣的云初末准备好一切事宜后,笑眯眯的摇着扇子过来了,而且看他脚步轻快,眼露贼光,一副出门踩狗屎捡到金子的模样。
云皎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一会儿承受反噬之力,有你笑得时候!
云初末自然不知道她这点幸灾乐祸的小心思,还指挥她将泥土端进书房,迫不及待的要为银时月画骨重生,然后就能取得他强大的魂魄灵力。
银时月站了起来,注视着云皎愤愤远去的身影,又看向云初末:“若不是邪魔印记,我差点都认不出她来,长离,你竟做到这个地步。”
云初末故意装糊涂:“印记?什么印记?”
折扇呼啦呼啦的摇着,阴柔精致的脸上满是春风,然而眼睛里却没带半分笑意:“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想来也没有人愿意记得。”
银时月秀美的长眉蹙了起来,他淡淡道:“念在你我相识一场,长离,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纵使是你,也不可能抗衡。”
云初末不屑的轻嗤了一声,态度傲慢恶劣:“多吃青菜身体好,少管闲事威信高。若是有这样的闲心,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银时月苦涩的笑了,他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关心的呢?
一缕残破的灵魂,还是那副即将成为他身体的躯壳?
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他即将见到雪羽了,不是幻梦中魂牵梦萦却无法挽留的一阕衣袂,一缕发丝,而是真真实实的雪羽,他可以碰触到她,甚至可以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时间可以愈合伤口,但也有可能让它根生蔓延,就如他的思念,经过了千年的风霜,逐渐累积成现在的模样。
她说,信女姜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让我与秦铮哥哥早日离开王宫。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带着你离开王宫,你会不会感到高兴?
她说,秦铮,原来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欢你的么?
那么雪羽,如果那个人真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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