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雪羽的心中一痛,她失魂落魄的往后倒退了几步,跌坐在石凳上,脸色惨白如纸。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不爱她这件事,还有什么可以把她从他身边推走?可是秦铮,他竟然这点同情都不会施舍给她了。
他不想离开绰瑶,她又如何不知?可是除了这样做,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住他的一条性命……
如果,如果秦铮对她还有一点眷恋的话,如果他还顾念一点往日的亲情的话,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至少,她还有一点胜算。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在这场爱恋之中,她由始至终都是第三人,现在兵败如山倒。
太阳西斜,秦铮看了看天际的夕阳,转过身小心翼翼道:“军中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我先走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沉默良久,侧首淡淡道:“三日后,我便要出征了,你……好好保重。”
夕阳拉长了那道坚毅挺拔的身影,他的脚步沉稳,仿佛带着极大的决心和勇气,不留一丝犹豫和遗憾,阔步朝向宫门而去。
神树之下,姜雪羽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她的眉间一蹙,剧烈的咳嗽着,素白的丝帕上沾染了血迹,像是血红的梅花,触目惊心的美艳。
自上次伤寒之后,她便留下了宿疾,没有心思养病,就一直拖着,到现在仅留下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身旁有淡淡的蓝光升起,她恍若未见,只是伸手抱起古琴,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决绝的朝向那棵神树上砸了过去。
古琴弦断,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银时月在一旁注视着她,神色中充满了悲伤。
良久,他轻轻开口:“雪羽,跟我走吧。”
姜雪羽冷笑了一声,目光漠然的看向他,摇着头声音嘶哑:“你走吧,我不会再弹琴了,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弹了。”说完,她便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银时月沉沉蹙眉:“你救不了他的。”
姜雪羽的脚步一顿,她侧了下首,淡淡的声音里苍老而决绝:“他若死,我便亡。”
☆、浮华转成空(一)
秦铮出征,正是接到任命的第四天下午。
按照古籍记载,申时之后,阴气渐盛,这种时候本是不宜出征的,然而边关形势告急,片刻不得容缓,朝廷也顾不得其他。
高大的城墙外,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照射到将士的铠甲上,金鳞向日,璀璨一片。
“秦铮哥哥,你可一定要得胜归来呀!”绰瑶公主再三叮咛,现在大王病重,几乎下不了**,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秦铮身着一身银色的宝铠,眉目俊逸,沉毅的点了点头:“公主放心,微臣定会得胜归来。”
得到他的回答,绰瑶灿烂的笑了,美丽灵动的容颜倒映在秦铮幽深的眼眸中,像是天际似血的残阳,再也挥不开。
秦铮不动声色的朝城门望了望,眼底闪烁出一丝黯然,雪羽果然没有来……
他的思绪顿了顿,又苦涩的摇头笑了,他怎么忘了雪羽现在还是宫人,是不可以随便出宫的,又怎会来为他送行?
检阅事毕,他翻身上马,沉稳的手坚毅决绝的一挥:“出发!”
大军缓缓前行,秦铮骑着马行走在队伍的后面,回头深深的朝着城门望了一眼。
在这座城池里,有他最爱和最疼惜的人,前路荆棘弥漫,风险尚未可知,这一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然而,滚滚红尘之中,是男儿就不应该让自己所爱的人陷入危难,为了他爱得那个人,为了他的妹妹,这一战,又是在所难免。
只要他还活着,又怎么能看着故国沦为他人脚下的江山?
只要他还活着,又怎么能让绰瑶和雪羽在战火的纷飞中受苦受难?
只要绰瑶站在他身边,他的眼里便看不见全世界,明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可他还是飞蛾扑了火……
神庙之中,那个病弱苍白的女子长跪在天神的巨像前,她的眼眸轻轻的合着,欣长的眼睫微颤,听到战鼓的声音,长眉微蹙,双手合十,缓缓的落下泪来。
她的面前摆着一叠素纸,上面平铺着各色的彩绳,以及散发着幽香气息的香草。
这是传说中车迟国古老的祝术,写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安’字,制成平安符挂在神树之上,便能感动上苍,让天神聆听到心愿,保佑远行的人平安。
时光岁岁催人老,窗台的日光悄然划过,神树上原本青翠郁青的枝叶逐渐变得发黄,仿佛和寄居在它身上的主人一样,渐渐衰落在王宫的时光中,静默无言。
淡蓝的光点悄悄飘出枝叶外,散发着永恒的、宁静的星辉,银时月躲在神树之后,遥望着神殿中姜雪羽的背影,她静默的跪在神像前,极有耐心平静的写着什么。
已经一个月了,自从秦铮走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跪在神像前写字。淡黄的方纸上,水墨着笔,一笔一画尽是娟秀的字迹,她不厌其烦的写着,然后每一个字都做成一只平安符,五颜六色,小巧精致。
银时月沉静的脸上流露出忧伤的神色,淡蓝光点摘下一枚平安符,他缓缓伸手接在手心里,垂眸凝望,仿佛自言自语般:“雪羽,若是有一日,你也会这般关心我么?”
☆、浮华转成空(二)
自秦铮离开后,一个月的时间悄然划过。
王宫之中,一如往昔的平和安静,仿佛除了那个离开的护卫,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稍有经验的宫人,都很敏锐的嗅觉到了某些风吹草动。
大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朝中让太子代理朝政的呼声越来越高,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绰瑶公主,也渐渐沉寂了她银铃般的欢笑声。
岁月的齿轮缓缓向前推移,显得那么短暂,又是那么的漫长。
边关的形势并没有因秦铮的到来而缓和下来,不时传来的急报中,亦是坏消息居多,敌军渐渐逼近国都,王宫里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等着末日的到来。
和那些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比起来,姜雪羽看起来要沉静许多,每日都跪在神庙里祈福,神树之上已经挂了许多平安符,五颜六色,甚是好看。更新最快最稳定
对她而言,国家兴亡太过遥远,只要秦铮还活着,只要他平安,便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然而,这样的情况又能维持多久呢?
战场之上,冲锋陷阵,手起刀落间,伤亡总是在所难免,只要秦铮的性命还悬于一线,她便整天为他提心吊胆着,总想着该如何才能帮助他,思来想去,除了在神庙中祈福,她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雪羽的笔尖一顿,又恍若未闻的继续写字。
银时月轻轻迈着步子来到她的身边,语气沉静寂然:“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个人类,如果你对我有他的一点点好,我会很高兴的。”
然而,他终究不是那个人,纵使竭尽全力,也无法走进她心里。
姜雪羽的手一顿,她低下了头:“我说过,我不会离开的,更不会跟你走。”
银时月的目光中染着哀伤,他静默良久,缓缓道:“如果我可以救他,你会开心么?”
姜雪羽一愣,连忙站起来,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
银时月默默颔首,又道:“如果那个人平安归来,你愿意跟我离开么?”
听到这个条件,姜雪羽欣喜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她转过身静默的思考了许久,才看向银时月,迟疑的答应:“好……”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的,犹若一潭死寂的湖水:“只要他平安回来……我便会跟你离开……”
银时月淡淡笑了,美丽沉静的容颜中令人如沐春风,他从来都不愿勉强她,也不愿看到她悲伤,但是比起这些来,他更不愿意看着她死去,所以,他宁愿把所有的危险都留给自己。
即使遭受天谴又如何?而且如果那个人活了下来,雪羽也会很开心的吧。
那个人是她的梦,她所有的琴曲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弹,那个人走了,她便再没弹过琴。可是,总希望有一天,雪羽能为他弹上一曲的。
神庙外,有人的气息在接近,银时月微微蹙眉,蓝色的光点泛起,他的衣袖一挥,从神庙中消失了踪影。
外面的那人匆匆忙忙的跑到神庙中,泪流满面的跪了下来:“雪羽大人……大王他……驾崩了……”
☆、浮华转成空(三)
大王驾崩,举国哀悼。
宏伟的大殿里,中央摆着大王的棺冢,墨黑颜色,上面还漆着淡金的花纹,大臣侍卫们身穿素白的孝服,分列两侧,都在低声啜泣着。
那些妃嫔和皇子们也都跪在棺木前,神色肃穆,心事重重,好像乌云压境一般。只有绰瑶公主哭的最是厉害,抱着大王的棺木死活不肯撒手,不过最终还是被宫人们拉开了。
伺候大王的老内侍请出了大王的遗诏,遗诏中除了大王忏悔自己当政期间没有给百姓带来幸福安康,临逝前决定将王位传于太子外,还附加了一条绰瑶公主的婚事。
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临逝之前,还想拼尽最后一点力量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儿,将她指婚给东陵国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隽。
大王丧事刚过,太子便奉召登基,王宫内百废待兴,每个人又重新忙碌了起来,似乎没有人再关注边关水深火热的处境。
慕容家很快派人来求亲,车迟国国丧刚过,大王自是百般推脱,绰瑶也哭着闹着不肯嫁与那位慕容家的公子,不过在两个人见面之后,她的哭闹声便渐渐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女儿家的娇羞和喜悦。
现在边关情况危急,大王急于拉拢北夷国,若是她不肯嫁进慕容家,很有可能就会被送到北夷和亲。慕容家家财万贯,几乎占据了东陵一大半的商业,能够嫁进他们家,即使日后车迟国惨遭覆灭,绰瑶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慕容隽此人容貌清秀,**绝艳,谈吐风趣幽默,绰瑶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讨好,一来二去,很快就喜欢上他了。
有好几次,姜雪羽都看见他们在御花园里扑蝴蝶,那位美丽活泼的公主,终于找回昔日银铃般的笑声,容颜灿烂像是天边织锦的晚霞。
其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她为了秦铮呕心沥血,一番缱绻心事全都寄予了虚妄,而秦铮为绰瑶浴血奋战,几经生死,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别人的一举手,一投足。
只是不知道绰瑶在接下慕容隽求亲信物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那个正在为她披荆斩棘、豁出性命的沉默男子?
不知道绰瑶在披上嫁衣、低首踏进凤撵的那一瞬,有没有想起过那日国都城下,将士们出征时似血的残阳?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理由自私,只不过为了某个人,不得不放弃了自私的念头,一心一意只想让那个人过得更好。
绰瑶走了,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憧憬,却没有带走秦铮对她的心意和眷恋,或许对她而言,那个墨衣俊朗的护卫,只是她生命中一道明媚的春风,现在她的太阳出现了,那道春风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姜雪羽也走了,自从绰瑶离开后,她才恍然这个王宫之中,已经没有了她和秦铮的关联,她也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意义。
她要到边关去找秦铮,虽然得不到他的爱,至少,在他难过的时候,她要陪伴在他身边。
☆、浮华转成空(四)
明月居中,云皎蹲在净水池旁,眼泪哗哗。
她难过的抽噎了一下,注视着水池上方的幻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找他们画骨重生者,无不是对从前有着深深的眷恋和遗憾,所以才甘愿出卖灵魂来交换回到过往。可是,这么凄美又悲伤的故事,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了。
身旁有个身影悄悄接近,她斜了半趴在自己身边,企图慢慢靠近的云初末一眼,吸了吸鼻子,哽咽的问:“作甚么!”
云初末的动作一顿,顺势坐了下来,眼里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终于觉悟到自己长的丑,想开了准备跳水自杀呢。”
“……”云皎气得头晕,手向前一指:“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云初末不屑的轻嗤了一声,语气很蛮横:“我为什么要觉得他们可怜?”
云皎十分鄙夷,十分愤怒:“你这个人当真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见到这么悲伤的故事居然无动于衷!”
云初末无所谓的扯了扯唇角,看向她眼神很复杂:“我曾经见过一对情侣,历经生死磨难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却在成亲那天,新郎醉酒撞到门槛上磕死了。”
“……”云皎现在真是哭笑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伤心阴郁因他的这些话,顿时烟消云散,她抽噎了一下,扁着嘴又哭又笑:“你这个人真是……讨厌!”
云初末唇角带起笑意,**溺的伸手替她抹眼泪:“好了,不过是个故事而已,看看就好,何必认真?”
云皎微微嘟着嘴,表现的有些不满,虽然是个故事,那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云初末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正想着,云初末站了起来,慢悠悠的道:“比起这些,我倒是比较好奇银时月的形体究竟是何人所毁的。”
云皎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银时月身为十大魔君之一,在那个天神归隐、邪魔归墟的年代,应该没有人可以跟他匹敌了,即使真的遇到强敌,以他的修为,逃跑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惨到被人完全毁去形体,只剩下一缕魂魄流落世间千年?
云初末凝结灵力的手一挥,幻影迅速的闪变,画面里顿时出现了银时月的身影。
月夜当空,他孤身站在一处悬崖之上,身着雪色的衣袍,银狐的尾巴环绕在他的身边,显得整个人高贵优雅,不可一世。
他的脸上泛着两道银白的妖纹,容颜柔美绝艳,一双眼眸居然变成诡异幽凉的冰蓝色,他伫立在月色里,仿佛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凛冽的寒风乍起,素白的衣袂随风飘荡,他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与此同时,身体从上而下,开始显现出九尾银狐的原身。
这是一只巨大的妖狐,银白色的皮毛泛着皎白的月华,九条华丽的尾巴装点在身后,随风舞动着,它的脸上有两道和银时月一模一样的妖纹,只不过此时已变作深紫色,在空气中弥漫着森森的魔气。
云皎一惊:“这……这是银时月的原身,他要做什么!”
☆、浮华转成空(五)
妖魔在现出原身的时候,魔力亦会达到最顶峰。不过一般情况下,若不是遇到了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他们是决计不会显现出原身的。
此时的九尾银狐,站在悬崖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银月,冰蓝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它仰天长吼了一声,悬崖上有碎石块被震得掉了下来,天际不知为何飘出来滚滚乌云,遮掩住了月的光华,大地陷入一片黑暗,狂风好像永无止息。
不远处的空地上,驻扎着黑压压的军队,他们见此情景都惊慌的从军帐里出来,身上穿着森寒的铠甲,手里紧握着刀剑:“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黑暗中,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忽然闪了一下,看着那群弱小的人们,眼神里充满了凌烈的杀气,好像正在猎食的猛兽,悄然蛰伏接近自己的猎物。更新最快最稳定
它的身体后顿了一下,朝向那群人类猛然跃起,庞大的身姿穿梭在长空之中,一如既往的优雅敏捷,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大地忽然震动了一下,成千上万的军帐之中,弥漫着被九尾狐震起的灰尘,它的气势所带起的狂风还在刮着,然而在昏暗中,人们却听到了隐忍的野兽的低喘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灰尘终于平静了下来,九尾狐银白的皮毛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白光,终于有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嘶喊出声。
“妖怪……妖怪……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