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一切恍如幻梦;浮生幻梦,到底什么才是所谓的永恒?
一场精妙绝伦的算计,他将所有人都拉进了棋局之中,信手拈来,自以为是的掌握全局,却不成想,人人生而有情,就连冰冻雪藏了真心的他也不能例外,谁能在那般炙烈疯狂的爱恋中保持冷静,谁能在那般不顾一切、无私无求的深情中,始终无动于衷?
有时候她甚至想,或许霍斩言不是无情,反而是太有情了,所以才会被执念困在其中,动弹不得,最终走上歧途,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本身就是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是上面的一小粒尘,算计了别人的同时,自己又怎么可能置身度外?不过是演了一场可悲可笑的折子戏,害苦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留在命盘之上不过寥寥数笔。
佛家常说,有因才有果,某些时候,这句话并没有谬误,你是什么样的人,便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身处怎样的环境,就会容易导致怎样的选择,从而走向怎样的人生。
所以人这一生,最难克服的敌人是自己,正如霍斩言,得到灵珠又怎样,天下无敌又怎样,最后不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执念之中?
他那么多阴谋诡计,却终究逃不过一颗爱她的心。
☆、心有千千结(三)
天水涯匆匆一战,萧萧忍着伤势,只身前往了碎云渊。
那是位于西北的一座山峰,陡峭险峻,人迹罕至,山林中尽是野兽虫鸣之声。
当日卓鼎天率人攻上神火宫时,萧孟亏在决定玉石俱焚之前,曾经嘱咐过她,说那座山崖之上长着一株红梅,他心上的那个女子最是喜欢,所以让她好生照看,千万不要让它枯死了。
于是萧萧辗转数百里,从山脚下浑浑噩噩的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了碎云渊的峰顶,然而,在到达峰顶之时,这个满负伤痕和悲痛的女子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望着光秃秃的山崖哽咽哭出了声。
阴寒湿冷的碎云渊之颠,到处皆是玄青如铁的岩石,哪里有什么红梅?萧孟亏,她的师父,那个为武林正道唾骂的恶魔,在临死之前却编出了那样的谎话,将她骗出神火宫,从而保全了她的一条性命,即使他曾残忍冷酷的对待过她,却在人生的最后,终于向她流露出了挚真的温情。
望着不远处痛哭的女子,云皎不忍心的皱了皱眉,因他们都隐藏了身形,所以就连声音也不会被人听到,她走到霍斩言的身边,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其实神火宫覆灭的那天,萧姑娘是准备来碎云渊的,并不是奉命去刺杀你……”
霍斩言听此一愣,精致清冷的眉目中似乎掩藏了太多的震惊,他没有说话,却转过头注视着萧萧,神情中的悲凉和忧伤更胜。
面对这样的情景,云皎更是忍不住叹息。
其实以霍斩言的智谋,若当时不是情况紧急的话,他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吧。
神龙教教主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也从来都不知晓他的那些阴谋算计,即使他是威震江东的江月楼主,对于神火宫存在一定的威胁,可是当时中原武林联合攻打,神火宫岌岌可危,神龙教覆灭已成定局,在那样的情况下,萧孟亏又怎么可能派萧萧去刺杀于他?
可是那时候,霍斩言眼里心里全是圣灵珠,费尽计谋盘算着的,也是如何赶在卓鼎天之前到达神火宫,他只知道萧萧不知好歹的拦住了他的去路,殊不知她不顾生死的与他动手,为得却是在萧孟亏爆出玉石俱焚的力量之前,救下他的一条性命。更新最快最稳定
这个性情偏执的姑娘,即使知道先前被欺骗,即使知道自己不是霍斩言的对手,还是豁出性命的拖延时间,她没有告诉霍斩言神火宫将要发生的巨变,也没有告诉他,这般的苦苦纠缠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对那时的她来说,爱或不爱,救或不救,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再也与霍斩言无关。
可惜她处心积虑的救赎,换来的却是霍斩言冷漠绝情的回应,他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剑,冷冽的剑锋刺入了她的腹中,鲜血流了满地,她跪在地上濒临死亡,而她心爱的那个人,她拼了命救下来的那个人,却始终都未回头看过她一眼。
萧萧在碎云渊峰顶坐了一天,脸色惨白,浑身血污,就连灵动活泼的神情都呆滞了起来,神龙教已经毁了,师父也死了,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作为她的容身之处。
这时,她想起了麦药郎,那个隐居在沼泽中的死老头,肯定还不知道神龙教覆灭的事吧。
于是她决定动身去找麦药郎,苦寒沼泽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大雪依旧漫天的飞舞着,寒风如刀,割破了她的脸颊,她却早已无知无觉,更感受不到痛楚。
萧萧行走在雪地中,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霍斩言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瘦削虚弱、却依旧坚强不屈的背影,深邃的眼眸幽凉沉静,好似要将那三千弱水的悲伤和哀痛都收敛其中,他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却已是阴阳两隔中,生死永别时……
沼泽中的北风呼啸,麦药郎在屋内正忙着整理药材,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打开门时,方才看到已是奄奄一息的萧萧,她的脸已经冻得青紫,身上落满了雪花,见到麦药郎时虚弱的笑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麦药郎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到内室,搬来了所有的棉被和炉火,还将炉子上煮着的姜茶喂给她喝,忙活了大半天,萧萧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靠在被褥上,脸色苍白,虚弱的像是一张纸,注视着麦药郎,眼泪顷刻落了下来:“麦爷爷……神龙教……没了……”
麦药郎听此一愣,这些年他发誓不再给人治病,却还能在沼泽中安然无事的过日子,全赖神龙教的庇护,因此对于神龙教多少也有些感情,猛然听到神龙教覆灭的消息,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了,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急忙问道:“你师父呢?他现在可好?”
萧萧只顾着哭,用力的摇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师父他……也没了……”
麦药郎心里沉痛的一击,苍老浑浊的眼眸中含着热泪,他缓缓转身望向窗外,为逝去的挚友怅然失神,随即仰天合上了双目,长长的叹了一声。
他到现在都记得萧孟亏第一次去药王谷的场景,那时萧孟亏还很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生涩,却染着一身的血污,而他背上的那个女子也才不过二十岁,被人剜去了双眼,濒危死亡,萧孟亏叫她师父,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萧孟君。
明明花一样的年纪,明明玉一般的璧人,却不得不面对死亡的绝望,她伤得那样重,就连麦药郎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看到天下至宝麒麟角,以及萧孟亏满怀期待的表情,他还是答应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萧孟君死了,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
这么多年来,他躲在这苦寒沼泽,一是因为想起妻子和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便不愿再为人治病,还有就是觉得愧对萧孟亏,他欠这个人的实在太多了,倘若此次不能治好他的徒弟,只怕日后死了,也无颜再去见他吧。
可惜萧萧的伤势极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麦药郎虽花了大力气去挽救,却还是药石无效,连吐了好几天的血之后,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气息奄奄的靠在病榻上,望着霍斩言曾经站过的那个窗边发呆,望着望着便又昏了过去,每次都得以银针刺穴才能清醒过来,清醒之后,还是怔怔的注视着那个窗口,以及外面纷飞的大雪。
清醒的时候,她将霍斩言利用中原武林,覆灭神龙教的事,断断续续的告诉了麦药郎,麦药郎获知真相后虽然恼怒,却还是忍着怒气,潜入附近的集镇上打听神龙教的现状,不过神龙教的消息没打听着,他却听到了卓霍两家准备联姻的消息,想到那个傻丫头萧萧,他又慌忙的回到了苦寒沼泽。
听到霍斩言即将成亲,萧萧仅是一愣,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麦药郎比较担心,一刻不离的守在萧萧身边,就怕她一个想不开会殉情自杀,不过观察了几天之后,见萧萧除了比从前更加沉默外,也没有别的异常,便稍稍的放了心,整日在外奔忙寻找为她疗伤的药材。
萧萧先前在酒楼被铜锤砸中后背,虽有内力保护,却还是伤及了肺腑,来不及调养就四处奔波,之后又在少林寺和陆家庄里受了内伤,导致伤势越来越严重,到现在竟硬生生的拖成了恶疾,霍斩言的那一剑,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也是最沉痛的一击。
病来如山倒,即使她是神龙教的圣姑也不例外,在麦药郎离开的那几天,木屋中无人照顾,她连喝水都极其困难,霍斩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病困潦倒的模样,看着她拖着沉重虚软的步伐来到了窗边,他也迈步跟了上去,站在她的身后,朝着她的背影缓缓伸出了手。
然而,手指触及到她肩膀的霎那,又恍若无物的穿了过去,他现在已是鬼魂,不愿现身在她的面前,所以萧萧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
她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片刻之后,又冰凉凄然的笑了起来,喃喃的声音自语道:“斩言斩言,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的表情怔怔的,眼眸里尽是死寂,语气也黯然了许多:“是了,他要娶那位姓卓的姑娘,看着他们有**终成眷属,我这心里可真是不甘心。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斩言不爱我,而我……就快要死了……”
她的唇瓣干裂,几乎要流出血来,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瘦削的身体像是随风飘摇的风筝,断了线,便要朝着死亡的深渊,永远的**下去了。
注视着她的背影,霍斩言绝望的合上了目,良久之后复又睁开,一双眸子里掩着太多的苦痛,如何也散不开。
他迈步走了过去,微微伸出手,好像在拥抱她一般,唇瓣轻颤,温凉的声音缓缓顿着:“是你……一直都是你……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可惜,这场迟来的告白,霍斩言心知,而萧萧却是永远都听不到了。
☆、心有千千结(四)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终于停了下来,冬日的暖阳照耀在沼泽雪地里,映出刺目的光芒。
霍斩言站在门口,握着手里的骨笛沉默无言,云皎见此迈步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江月楼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霍斩言回身看了她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云皎微微蹙眉,又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回去呢,他们……那些人都在等你……”
人一旦死了,魂魄便会归于忘川,而那些对现世有着深深眷恋的人,因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不愿度过忘川之海,灵魂便会滞留在阳世,就像霍斩言,现在以一缕孤魂飘荡在人世间。
可是,异世中的鬼魂想要留在阳世,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若不是感知到霍斩言的存在,江月楼的那些人是撑不到今日的吧,他们死守着山庄的每一片废墟,不过是想让自家楼主回去看上一眼。
霍斩言闻言,黯然的转过了身,他的头微微低着,声音温凉如墨:“是我对不起他们,没能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还将杀戮招致到江月楼里去……”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清淡的笑意,似是自嘲悲凉般:“不过,再多的是非恩怨,很快就能解开了吧。”
云皎望着霍斩言,心下顿时了然他的意思,他的灵魂终究会消散在幻梦长空之境里,倘若这世间没有了他的气息,江月楼的那些鬼魂自会散去。他不是不愿意回江月楼,而是因为愧疚不敢回,身为楼主没能保护好江月楼的每一个人,却还将灾难祸事招引回去,就这样一边翘首以盼,一边避之不及,整整三十年,执念依旧。
“可是……”云皎想起当日玉娆陷身火海的场景,不由心中悲悯:“你想过玉娆没有?”
霍斩言一愣,他只怔了片刻,又静默的垂下头去,良久之后拿出一个玉瓶来,转身交给了云皎:“在我消亡后,烦请姑娘将此物交给她吧。”
云皎哑然的一笑,伸手将玉瓶接了回来,迟疑片刻问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么?”
霍斩言的眉目清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绕过云皎朝向木屋里去了。更新最快最稳定
云皎望着手里的玉瓶,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它收回在手中,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云初末此时正斜躺在外屋闭目养神,素白的衣袂顺着姿势垂了下来,若不是翘腿的动作太过猥琐,绝对是一副**绝艳的好模样,而萧萧站立在窗前,望着漫无边际的大雪,神情落寞专注,似乎在等待麦药郎的归来。
不过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回来,待麦药郎风尘仆仆的赶回木屋时,萧萧已然死去多时了。
当时她咳嗽了一阵,只觉得头晕眼花,便一路扶着桌椅想回到**榻边,可惜由于脚步虚软,踉跄了一步摔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云皎云初末和霍斩言站在木屋里,看着她一路爬到**榻边,背靠着**榻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一阵,游离虚弱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一团即将湮息的死火,单薄的身子因为寒冷瑟瑟发抖,脸上却因高烧渗出了汗珠,她的脸色惨白,微微仰头望着木屋的房顶,死寂的眼眸中渐渐没有了生机。
她的身子歪了一下,似乎是想从地上站起来回到**榻上去,然而由于失力,整个人都倾倒趴在了地上,萧萧目光呆滞的望着地面,良久忽然凄然的笑了一阵,她微微抬起手,用力的咬破了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地上写着什么,殷红的鲜血从手指渗出,一笔一划勾勒出几行小字。
写完之后,她已经满脸是汗,眼帘黯然的低垂了下来,森白的手缓缓伸向地面上的几个字,轻颤的手指小心翼翼覆上了“霍斩言”这个名字后,干裂的唇角逐渐勾起一丝苦涩凄惨的笑意,凝望着血字的眼神似乎在看着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滴清泪缓缓划过了脸颊,瞬间荡开了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
霍斩言静默的站在她的身边,迈着步子走过去,倾身跪在了她的面前,清冷的眉目紧紧蹙着,目光哀伤的望着她。
萧萧又咳了几声,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流出,映衬着苍白的容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她无力的趴在了地上,目光迷离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土地,血迹在地上蔓延,染脏了她的脸颊,落在视线中一片殷红,她在若有若无的喘息着,亦在静静等候那一刻的来临。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片刻之后又平静了下来,眸中的神情越发的虚散,最终垂下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霍斩言一直跪在她的面前,从早上到日落黄昏,一动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的尸体发呆,就在云皎想上前叫醒他的时候,云初末及时伸手拉住了她,把她拽到身边来,然后狠狠的按了按她的脑袋。
云皎气鼓鼓的瞪了云初末一眼,再看向霍斩言的时候,只见他倾身的躺了下来,望着萧萧近在咫尺的脸,神情落寞而孤独,他缓缓伸出手去,白皙如玉的手指沿着萧萧的眉目,珍爱无言的描绘着她的容颜,眼眸中似乎含着泪,却在唇角荡开些许笑意,然后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他的身上开始发出奇异的光芒,灵魂如移动的流萤般迅速游走着,一点一点散开在空气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亦是越来越淡,从手指沿着手臂开始变得透明,最终整个身体都消失殆尽,化作一缕皎白的光辉绕着木屋和萧萧的尸体转了一圈,顷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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