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同时还会有隐隐的害怕。
她知道云初末不是人类,所以即使面对人类的死亡也不会有怜惜的感情,或许芸芸众生对他来说,不过是衣带上轻轻拂过的一缕清风,他从不曾在意过,更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但是何其有幸,云初末此刻就站在她的身边,又何其有幸,她能够陪在云初末的身侧,作为一个人类,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人世间,相依相伴走过了百年。
然而即使身为异类,看到这样残酷的杀戮和血腥,也会有些许动容的吧,能够在此情此景下,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的人,是真的没有怜悯之心,还是对于这样的事,早就已经习惯到麻木?
她不再往下去想,走过去拉着云初末的衣袖,撒娇般摇了一摇,仰头望着他:“云初末,我不要再看了,我们走吧。”
云初末转过头瞥了她一眼,随即精神困顿的打了一个呵欠,垂下眼帘没好气道:“你不早说,困死了。”
他几乎不带迟疑的迈步往回走,好像身后正在燃烧的烈火,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嚎是早已被他厌倦的戏剧,再观看下去纯属无聊浪费时间。他走了几步,觉察到自己的身边似乎太静了一些,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见云皎还站在原地望着他发呆,不由皱了皱眉:“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云皎激灵了一下,顿时回神,向他露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笑脸,立即屁颠屁颠的跟上云初末,小心嗫喏的问:“云初末,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讨厌鬼?”
云初末漫不经心的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答:“……我现在比较想回去睡觉。”
云皎跟着他的脚步,喋喋不休的道:“那你打算怎么取来讨厌鬼的灵珠?其实我倒是觉得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他走的,直接抢来岂不是更省事省力?也不用绕这样大的弯子,跑到幻梦长空之境里来。更新最快最稳定”
她顿了顿,觉察到自己方才的那段言论有些不妥,在机智进言的同时,还反面表现了云初末思虑不周,于是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自然,以你的智慧是肯定能想到这一点的,但是又觉得这样做有违道义,所以才准备从换一种方法,让讨厌鬼心甘情愿的交出灵珠来,要知道云初末你的修为向来高深莫测,武功更是登峰造极,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一定是无往不利!”
“云皎……”云初末等她发挥完,缓缓顿住了脚步,甚是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的合上了双目:“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留在这里呢!”
云皎一愣,脑中的警铃大作,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话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云初末直想叹气,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不让你跟我说话,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注视着云皎的脸,又摇头叹了口气:“算了。”
云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撇了撇嘴,什么嘛!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半夜回到了小船上,江面上漆黑幽静,唯有船头的一盏孤灯闪烁着羸弱的光辉,透过竹帘,在舱内透下斑驳的暗影。
考虑到云初末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于是云皎殷勤体贴的询问:“云初末,你饿不饿,要不要煮夜宵?”
云初末端坐在船舱内,闭着双目似乎在疗伤,闻言他睁了睁眼睛,漫不经心的答:“你若是觉着饿,做自己的便好。”
云皎已经把船舱内的行李收拾整齐,转头看了他一眼,近于讨好的笑了:“我是特意问你的,反正我又不觉得饿。”
此时云初末已经疗伤完毕,他将衣摆放了下来,又顺手整了整,缓缓说道:“那好,过来睡觉吧。”
云皎收拾东西的手一抖,身子一歪,脑袋差点磕到船舱上,她连忙稳住了身形,看向云初末露出了最单纯无辜的笑脸:“你你……你睡吧,我一点都不困!”
云初末不明所以的望了她一眼,随即缓缓笑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云皎几眼,流光潋滟的眼眸中带着笑意,身子顺势倚靠在船舱上,一条腿弯曲着竖起来,将手臂搭在上面,**绝艳中又显得纨绔十足:“你放心好了,我就当自己身边多放了一个枕头,不会嫌弃你的。”
云皎简直恨到咬牙,望着云初末的目光差点喷出火来,为什么云初末想得跟她差了那么多,那么多!
就在她郁结愤怒的时候,忽然听到云初末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还不过来,是打算今晚去外面睡么?”
云皎一怔,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跌跌撞撞的朝着云初末扑过去,没想到脚下一个不稳,竟直接趴在了他的怀里,撒娇耍赖般翻了个身,躺在他的腿上讨好道:“哎呀,我不是正在想事情么?”
云初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阴柔精致的眉目中含着温暖的笑意,就连语气里也带着**溺:“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嗯?”
云皎微微嘟起了嘴,不乐意的反驳道:“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黑暗中,云初末一只手撑着船板,另一只手摸索找到她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侧身垂头望着她,轻着声音问:“那你在想什么?”
云皎缓缓眨着眼睛,在夜色里似乎都能看到云初末唇角泛着的温柔,她小心翼翼的嗫喏道:“可是你都不让我跟你说话……”
云初末闻言沉默了良久,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云皎,我不是不要你跟我说话,是……只愿听你说真心的话。”
云皎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云初末飞快道:“还是算了,反正你从来连一句真话都没有。”
听到这样的评价,云皎简直怒不可遏,她挣扎着要爬起来跟云初末好好探讨这个问题,要知道这对她的人格是多么严重的误解啊!
不过云初末很快伸手将她按了下去,他侧了侧身,直接躺到她的身边来,撑着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喊了一句:“小皎。”
云皎只觉得后背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哆嗦着声音:“做……做什么?”
觉察到她的紧张,云初末倏忽笑了:“你这样怕做什么,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云皎一听他这样说,气得咬牙切齿,反身挥手就要去打他,不过被对方很有先见之明的避开了,云初末捉住她的手腕,片刻又放开了,语气淡淡的:“好了,别闹了,睡吧。”
云皎背对着他,感觉到云初末似乎平躺了下来,她郁闷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道:“云初末,你觉不觉得那些人很可怜?”
云初末沉默了下来,黑暗之中缓慢的眨着眼睛,神情之间带着些许的落寞和孤独,良久才道:“我曾遇见一人,因为孤独执念成恨,最后杀死了自己最爱的男子,她自己也因伤重而消亡,直到死前才明白她对那个人并非是恨,只是太想念,太想得到他的爱了。”
云皎皱着眉,显然不大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傻的人?”
云初末的苦涩在黑暗中无声的放大,他勾着唇扯出凉薄的笑意,轻着声音试探的问:“你说,如果她的人生可以重来,还会不会做这样傻的事?”
手臂被压得发麻,云皎动了几下,调整好睡姿,满不在乎的咕哝道:“我又不是她,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云初末的眸光淡淡,眉目中似乎染着哀伤,连语气也跟着低沉起来:“如果……你是她呢?”
“唔……”云皎手指抵着唇瓣,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银时月曾经跟我说过,人死了,灵就散了,即使还会投胎转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好好过完这一生。”
船舱之内,云初末幽凉的目光微微动着,潋滟的流光中似乎掩着欢喜和温柔,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就知道口是心非。”
“我才没有!”云皎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气呼呼的分辨。
云初末单手撑着头,居高临下默默注视着她,唇角瞬间勾起温暖的笑意,精致好看的眉目亦是越发的温柔,他喃喃的声音开口,似乎寂静欢喜般:“好啊,若是到时候你欺骗了我,我一定会把你打死的……”
云皎的脸皱成了苦瓜,顿时觉得跟在云初末身边,她的小命总是堪忧!
☆、心有千千结(二)
再次找到霍斩言,他正在树林中坐着发呆。
一袭墨色的衣袍随风微微荡着,长发散落在肩头,遮挡住精致好看的眉眼,他握着手里的骨笛,身子靠在树枝上,凝望着不远处的湖水出神,神情专注而温柔,好似从潋滟的波光中看到了那道明媚的身影。
觉察到有人的接近,他缓缓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蹙起了眉,似乎对于别人的打扰有些不悦,他循着动静朝向远方望去,只见两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身着素白衣袍的男子**绝艳的走在前头,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折扇,迈着懒散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着,他旁边那位穿着碧绿衣裙的姑娘,跌跌撞撞的跟着他的脚步,不时灵动狡黠的凑上去说些什么,引得那白衣男子鄙夷的一瞥,随即折扇一扬,没好气的敲在了她的头上。
待到那两个人走进,霍斩言这才认出这位男子便是当日在江上同他动手的人,而这个人旁边站着的则是那位手持骨笛的小姑娘,他微微蹙眉,坐在树枝上警惕敌意的注视着他们,却没有开口说话。
云皎首先走了出来,笑嘻嘻的对霍斩言福了福身子:“霍公子,我们家公子想见你。”
霍斩言的警惕没有放低,语气却甚是平静:“我并不认识你们。”
云皎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手指抵着唇瓣斟酌片刻,又道:“你虽然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或者说,认识过去的你。”
霍斩言将头偏过去,显然不大想与她说话,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你的眼睛……很像她。”
云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霍斩言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于是她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最讨人喜欢的笑容,再接再厉的套近乎:“是么,大家都说我的眼睛很好看,唔……清澈见底,唯美动人!”
旁边的云初末不可忍受的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缓缓道:“你到底在废话些什么?”
云皎愤愤的瞪着他,显然对于云初末不能欣赏自己才智这件事很是不满,要知道她一向最讨人喜欢,也最容易找人说话,瞪完了云初末,她又转过头来说道:“我们公子很有意愿跟霍公子交个朋友,不知道霍公子……呃,能不能下来说话,这样仰着头还是挺累的。更新最快最稳定”
霍斩言恍若未闻,散落的墨法挡住了他的脸,也挡住了落寞孤独的神情,他的头靠在身旁的树枝上,平静的目光遥望着那一川湖水,迷离深邃的眼眸中掩藏着无尽的哀伤与怀恋。
见云皎还想废话,云初末不耐烦的把她扯到一边,态度很恶劣的开口道:“霍公子,不如你我做一笔交易,你把灵珠交给我,我让你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云皎听此,简直大惊失色,看现在的情景,云初末是打算带霍斩言进幻梦长空之境了,可是那个异域一旦进入,就不止是交出灵珠那样简单了,霍斩言还得献出他的灵魂,而且云初末的伤还没完全好,现在没了明月居结界的保护,怎么可以再贸然施法替人画骨重生?
她连忙阻止云初末,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喂,你不要命了,虽说霍斩言先前是个人类,但那反噬之力也不是你现在能承受得了的!”
云初末幽幽的注视着云皎,直到把她看到心里发毛,讪讪的放开了他的衣袖,才缓缓道:“再说废话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云皎很受打击的退了回去,凄凄惨惨的站在边上,又听云初末道:“我可以让你复活三个月,让你去见这支笛子的主人。”
霍斩言一愣,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向了云初末,片刻之后,又细不可闻得轻哼了一声,语气里不带任何的感情:“你觉得这样的谎话,能够骗得了我?”
云初末挑了挑眉:“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是在说谎话?”
他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侧了侧身子,随即负上了双手,欣长优雅的身姿显得慵懒尊贵无比,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甚是傲慢:“你该知道,若是我想要,就算你不给,我也自有别的办法。”
旁边的云皎听此,狡黠的转了转眼珠,不由在心中疑惑,以云初末的恶劣本质,若是从前肯定早就下手去抢夺了,哪里会管什么江湖道义之类的,之所以费这样大功夫,难道是为了霍斩言的灵魂?他一开始就盘算好了,利用幻梦长空之境取得霍斩言的灵魂以及他的灵珠。
霍斩言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云初末的话,良久之后才道:“三个月后,我会如何?”
云初末倒是不打算隐瞒,而且对于这件事,明月居向来童叟无欺,他语气不变道:“三个月后,你将会魂飞魄散,永远的消失在这世间。如何,霍楼主?”
霍斩言的头微微低着,散落的墨发随风轻舞,一派寂静安和的场景,他的神情孤独,靠着背后的树枝,喃喃道:“我只想见她一面,并不想……让她知道我……”
云初末听此,顿时展颜笑了,手里的折扇啪啪敲了两下,一副出门捡到金子的模样:“这个好办,你本来就是鬼魂,若是不肯现身,她是见不到你的。”
云皎听此,再也忍不住的插话:“可是即使这样的话,你还是会消亡的……”
云初末忽然扭头瞪了她一眼,警示的意味非常明显,云皎被他看的心虚,很不服气的又退了回去,不满的嘟着嘴,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云初末为了挽回生意,对着霍斩言笑得纯良无比,他敲着手里的扇子斟酌词句,慢慢道:“其实在下还有一项异能,能够帮助死去的鬼魂画骨重生,送他们回到过去的人生里,弥补从前留下的遗憾。”
霍斩言闻言,清淡的眉目中染上了些许热切,他望向云初末,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欢喜:“若……若是我肯拿魂魄来交换,是不是就可以……救回萧萧?”
云初末垂目摇了摇头,声音娓娓道来:“每个人从他出生时起,便已注定了结局,即使回到过去,也是无法改变的。”
霍斩言眸中因欣喜而绽放的光彩逐渐黯淡了下来,他抚摸着手中的骨笛,细不可闻悲凉的笑了,清浅的声音缓缓道:“过去的人生,我已不愿再去纠缠,唯愿能够看她一眼,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就罢了。”
云初末清俊的目光注视着他,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角,方开口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霍斩言自嘲般冷哼了一声,聪明么?
有时候,正是聪明的人,才会做出愚蠢而悔恨终生的事……
云皎的神情惋惜凄楚,她看向了霍斩言,既有同情又有感叹,其实云初末说得很对,在这一百多年来,霍斩言确实是他们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从前来找他们画骨重生者,大多是想借助重生回到过去,弥补人生中未了的遗憾,可是宿命的结局不可更改,那些人即使回到过去,也终究无法从头再来,不过是将绝望的人生再次走了一遍,殊途同归,不一样的路,却推向了相同的结局。
其实那样的人生,他是不想再经历了吧。
从出生时起,便注定了绝望而短暂的人生,他的每一天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活在刀光剑影里,活在阴谋算计中,脑中时刻绷着紧紧的弦,一刻也不曾放松。
可是,这般的坚忍不懈,换来的却是一场空无的镜花水月,而他的人生,也在这样的寻寻觅觅中,在这样的苍茫无措里,画上了最终的句点。
蓦然回首,一切恍如幻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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