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鼎天尚未说话,倒是龙懿文首先冷冷道:“霍楼主,只怕还欠我们一个解释吧?”
霍斩言对上他的目光,静默的微笑着:“盟主有何话,不妨直说。”
龙懿文冷哼一声,语气甚是尖酸刻薄:“霍楼主身为正派中人,却私自放走了魔教的妖女,此等做派,当真让人看不透呢!”
当日他败退左岳盟的江昊取得武林盟主的位置,本可以借着那个扬眉吐气的机会,趁机羞辱卓鼎天和左岳盟一番,没想到被人莫名其妙搅乱了计划不说,还在天下的英雄面前,败给一个魔教的女子,险些丧命,可谓把龙家堡的脸都给丢尽了。
之后,霍斩言又在那么多人手中救下了萧萧,不仅如此,那一招的反击携着滔天的气势,是个人都能看出霍斩言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所以,只要有霍斩言在,他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便坐得不太舒服,自负骄傲如他,当然不愿同辈之中出现像霍斩言这样的人物,令人觉得武林盟主的位子是别人让给他的。
厅中的人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少林寺的方丈与禅智长老相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摇头叹息,新任武林盟主心胸狭隘如此,性情为人又自负傲慢,真不知再如此下去,将会给武林带来怎样的浩劫。
霍斩言负手而立,声音不咸不淡:“萧姑娘是为霍某而来,若是在英雄大会上发生意外,旁人只会指责我江月楼有违侠义,更何况她还曾救过霍某的性命,忘恩负义这种事……相信盟主也是不齿于此的。”
他的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缓缓道:“再说,即使萧姑娘是魔教中人,我等身为正派,凭着人多便仗势欺人,恐怕只会被人诟病吧。”
“你……”龙懿文脸色阴寒,隐忍怒气不发。
“好了好了,”卓鼎天见此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接声道:“斩言执掌江月楼,一直是我中原武林的砥柱,自是以盟主为尊,听从武林盟主的调令,岂敢与那魔教妖人纠缠,做出损害武林的错事?”
他顿了顿,看向霍斩言道:“斩言,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萧姑娘之事,盟主他只是随口问问,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霍斩言默默颔首,语气温浅:“是。”
他抬起头注视着卓鼎天,缓缓说道:“卓师叔即使没有邀请,斩言也是要来辞行的。”
卓鼎天听着他的话,不由皱眉道:“怎么,你要走?”
霍斩言静静点头,不紧不慢的道:“离开江月楼已久,斩言也该离开了。”
客厅内,除了龙懿文,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卓鼎天和陆九卿相视了一眼,略微尴尬道:“斩言,其实今日请你来,是想有件大事与你商议。”
他列了列手,示意霍斩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接着道:“你也知道,近日魔教中人越发的猖狂,若是不加整治的话,恐怕会危及中原武林的安全。”
霍斩言正襟危坐,温淡的开口:“卓师叔,想让斩言做些什么?”
卓鼎天见他默许答应,心下划过一抹算计,接着道:“盟主打算联合我们几大门派攻打神龙教,剿灭了那一帮魔教教徒,不知道江月楼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霍斩言缓缓颔首,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任何破绽:“盟主既然有这样的高瞻远瞩,我江月楼自然义不容辞。”
“不用了!”龙懿文见他真的答应,不由在心中恼怒,此次计划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是被霍斩言抢去了功劳,岂不是日后人人都在称颂江月楼,还有什么人肯把他这位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在卓鼎天之前的那位武林盟主,便是在霍斩言父亲的光环下碌碌无为,苟安一生,然而他龙懿文是什么人,岂能甘心被埋没在霍斩言的威风之下?
见龙懿文反对,卓鼎天一惊:“盟主,您这是……”
龙懿文阴毒自负的目光看向了霍斩言,语气亦是冰寒:“霍楼主与那位魔教妖女的关系匪浅,此役关乎整个武林的安危,兹事体大,我不能冒险。”
霍斩言并不在意,唇角勾起清淡的笑意:“盟主是不相信霍某的为人么?”
龙懿文对上他的目光,毫不掩饰:“是,不过霍楼主若是肯将那妖女的首级提到我们面前来,或许本盟主会相信你一些。”
霍斩言的眉目清浅,语气云淡风轻:“恩将仇报的事,霍某不会去做。”
龙懿文扯出一个阴毒的冷笑:“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少林寺方丈看着霍斩言,越发觉得此人耿直不阿,谦和有礼,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而且他的武功和心智都远远在龙懿文之上,若是这样的人担任武林盟主,必是江湖的一大幸事。可惜啊可惜……
他注视着霍斩言,苍老浑浊的目光中,竟隐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当初那个人便是这样的优秀绝艳,却死活都不肯担任盟主之位,还说自己有难言的苦衷,如今斯人已逝,他的儿子就在自己的面前,虽有千般的苦楚和万般的无奈,却只能掩藏在心中无法说出口。
许多年前的禅寺竹林中,那段关于世间生死的对话还在耳畔回响,那个纵横江湖的大英雄,竟也会有对于生死的执念,负手而立的身姿中隐约透露着落寞和寂然,之后不久,他便真的悄然离世了。
出家之人,向来心静止水,无欲无求,然每每想起挚友的英年早逝,即使是身为方丈的他,都难免会有一丝悲恸。
方丈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缓缓道:“少林乃是出家之地,向来不问世俗纠葛,更何况是这等杀孽之事,请恕少林不能参与其中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霍施主的为人,老衲倒是十分相信的。”
霍斩言侧身,向他微微躬身,举止间皆是尊崇之色:“多谢方丈。”
见龙懿文没有搭话,方丈叹了口气,向霍斩言点头示意他不要多礼,然而对于龙懿文刻意限制霍斩言之事,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的江湖,已是别人的江湖。少林清静地,佛门慈悲处,当年的意气风发能有几时?
见客厅中的气氛越发凝重了起来,卓鼎天轻咳了一声,首先打破沉寂,向霍斩言道:“斩言,你难得出门一次,正好此处离左岳盟不远,不如随我到左岳盟小住几日吧,也让师叔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霍斩言有些犹豫,紧接着又听江昊道:“是啊霍师兄,师父都这样诚心邀请你了,你便到我们那儿住上几天吧。”
霍斩言微微笑了,缓缓颔首:“那好吧,斩言恐怕要叨扰师叔和师弟几日了。”
卓鼎天连连摆手,笑道:“自家人,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卓师叔我可是巴不得你在左岳盟常住呢!”
霍斩言正襟危坐,保持着完美的礼数和浅淡的微笑,好像对于龙懿文刻意的针对没有任何的介怀,对于卓鼎天故作的亲近也没有太多的回应。
在客厅说了一会儿话,因他们几人还要商谈攻打神龙教一事,霍斩言作为被怀疑者,自是识相的起身离开,只是在脚步跨过门槛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侧首片刻,清淡温润的唇角隐约勾起些许冰冷的微笑。
他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多年前的真相,不过是散布了萧孟亏要夺取武林盟主的谣言,卓鼎天便着急着要剿灭神龙教,不过这位混迹江湖数十年的前任武林盟主也算不错,精心安排了英雄大会上的这一出好戏,拉出龙懿文来当挡箭牌,既除掉了神龙教,还能拔掉龙家堡这一颗眼中钉。
而龙懿文呢?
傲慢自负的新任堡主,终究还是嫩了点,忘记了自己与左岳盟的交锋中,何曾占过上风?如今从卓鼎天手中夺了点甜头,就不顾昔日的疼,竟还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担任武林盟主。
所以说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最敌不过一个贪字,趋利避害是人人生而具有的本性,甚至有时候,为了得到所谓的“利”,可以甘愿冒些风险。把握住这一点,只要雕虫小技,那些他想要的,势必得到的,总会有人争着抢着为他拿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谁不愿去做呢?
只是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却容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中了他的连环计,入了他的生死局,一切,便只由他说了算。
☆、冉冉物华休(八)
昏暗的地牢里,破旧的油灯正跳动着孱弱幽凉的火焰,在上方的土墙上熏出一道道乌墨漆黑的痕迹,浓烟夹杂着酸臭腐朽的气息,弥漫在夜晚的寂静中,沉闷而又令人心悸。
通往地牢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手举油灯摸索着走下石阶,很快来到了地牢的中央,寂静的地牢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这个人目标明确的走到一间铁牢前,漆黑阴毒的目光望着里面那位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囚犯,细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
“玉娆,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人不耐其烦的开口,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映出他狰狞可怖的脸,竟是左岳盟主卓鼎天。
里面被关押的人听到声音,艰难缓慢的抬起了头,她的四肢被固定在四条粗重铁链上,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吊在半空中,长发凌乱如杂草,浑身血污,指甲都在流着鲜血,脖子上禁锢的铁链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她抬眸注视着铁牢外的人,死寂的眼睛中恍惚看到了生的希望。
“爹……爹……”她大口的喘息着,用虚弱的声音喊着不远处的男人。
卓玉娆努力的挣扎着,奈何手脚根本没有力气,铁链被晃动得发出声响,随即又沉寂了下去。她祈求的望着自己的爹爹:“爹……女儿知错了,再也……再也不敢了……”
她虚弱不堪的轻念着,仿佛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面容苍白如雪,在血污之下犹若寂静的死灵,困住她手脚的铁链深可见骨,结痂的伤口处又因方才的动作裂开,磨出鲜血来。
卓鼎天闻言冷哼的笑了两声,将铁牢的门打开,站在卓玉娆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阴狠狰狞的脸上竟无一点怜惜之色:“这就对了,乖乖听话,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他伸出手去,想去摸摸自己女儿的头,但发现触手可及皆是血污和肮脏,不由顿住了手,将那只手背在后面,望着她用幽凉的语气道:“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又何必要偷为父的武功秘籍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的东西以后不就是你的?”
听到他这样说,卓玉娆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慌忙摇头:“不不不……玉娆不敢……”
她止不住的轻咳了两声,望着卓鼎天的目光尽是祈求:“爹爹,玉娆再也不敢了,您放了玉娆吧,玉娆以后再也不敢了……”
卓鼎天负手站在那里,紫黑的衣袍显得华贵尊崇:“你犯了这样的大错,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将功折罪,为父又怎么能放了你呢?”
卓玉娆听此,死寂的眉目中闪过一抹希冀,血污肮脏的脸上含着些许欣喜:“女儿愿意,无论爹爹要玉娆做什么,玉娆都愿意。”
卓鼎天阴冷的唇角闪过一抹笑意,他的目光狠厉,却长叹了口气惋惜道:“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
他顿了顿,语气似一个慈父般:“山庄里来了一位客人,为父打算把你许配给他。”
卓玉娆一愣,下意识的问:“谁?”
然而对上卓鼎天幽凉的目光,顿时吓得心里一惊,垂首连忙道:“玉娆全听爹爹的,任凭爹爹做主。”
卓鼎天绕着她迈步,目光打量着眼前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女儿,似乎在笑着:“你怕什么,我卓鼎天的女儿自然要嫁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不仅如此,爹爹还会为你准备好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不是一直想学爹爹的武功么,好,爹爹全都给你。”
卓玉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挣扎着摇头:“不……女儿不敢……”
卓鼎天终于笑了起来,阴寒入骨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地牢中,犹如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令人听了便觉得胆战心惊。卓玉娆下意识的挣扎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痕流出黏腻的血腥,她却已经疼痛到麻木不知了。
见到卓玉娆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卓鼎天终于止住了笑,靠近了卓玉娆,声音仿佛是企图将人拉入地狱的恶鬼:“女儿,那些东西,我给你,你才能拿,知道了么?”
他顿了顿,阴毒的目光打量着卓玉娆身上的伤痕,又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给你的,你却自作主张的拿了,爹不会杀你,但会给你一些教训,让你明白做人的道理。”
卓玉娆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声音几乎哽咽,她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卓鼎天这才满意的笑了,他站直了身体,不紧不慢的道:“那个人是江月楼的楼主,我要你嫁给他,然后找机会向他下毒。更新最快最稳定嗯……孔雀翎的毒,你该知道吧?”
卓玉娆闻言瞪大了眼睛,她早知道卓鼎天会借这桩婚事去谋求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爹爹竟叫她下毒谋害未来的夫君!
孔雀翎,孔雀翎……
天下奇毒之首,无色无味,但凡中了孔雀翎之毒的人,即便天仙下凡,华佗在世,也无生还的可能。
她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然而又听见卓鼎天阴挚狠毒的声音:“你不要觉得为父心狠,那个人病怏怏的,反正早晚都会死,倒不如现在死了,还能成全我的大业。”
卓玉娆的眼波闪了一下,几乎是立即的,她明白了爹爹的计划。
把她嫁给江月楼的楼主,那她便是江月楼的当家主母,若是将来那位江月楼主发生意外死去,那么整个江月楼便都会在她的掌控之下,而作为她的爹爹,义薄云天的左岳盟盟主,替不更事的女儿管理江月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不过是想夺取江东的那座江月楼。
她沉默良久,有万般的苦楚压在喉间,心里冰凉一片,还是艰难的启唇,细不可闻的说了一句:“是……”
“哈哈……”卓鼎天闻言又笑了两声,亲和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吊了这么久,你疼不疼?爹爹现在就把你放下来……”
昏暗寂静的地牢中,传来一阵铁链的声音,卓玉娆只感觉手脚一松,整个人摔在地上,久违的触地感让她欣喜而悲凉,差点激动难持哭出声来,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脚被吊得太久,浑身酸痛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强忍着重伤向不远处的那个人爬过去,匍匐在他的脚下,虚弱的声音道:“谢谢……爹……”
卓鼎天负手嗯了一声,又道:“你先在此歇息**,等明日伤好些了再出去。”
“不……”卓玉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紧咬牙关道:“女儿……女儿还撑得住……”
这个地方,她一天,一个时辰,甚至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生怕卓鼎天会反悔又将她重新锁回铁牢里,把她的手脚吊起来,像对待狗一样的,拿铁链栓着她的脖子,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她努力的撑着身子跪了起来,四肢传来锥心的疼痛,每动一下都如刀刺骨髓般止不住颤抖,苍白的脸上渗出森森的冷汗,却还在咬牙坚持着。
她缓慢的站了起来,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时都会**下去。卓鼎天望着她,阴冷的哼了一声:“出去若是见到昊儿,你应知道该说些什么吧?”
卓玉娆点头,沉重的嗯了一声:“女儿明白。”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卓玉娆迈着蹒跚艰难的步子跟在卓鼎天的身后,不时踉跄几步,伸手扶着两边森寒的铁牢,然而手指在触及到铁牢的瞬间,听到里面若有若无的**声,又剧烈的颤了一下,受到某些刺激般下意识的退缩回去。
这是建在卓鼎天房间下的地牢,在左岳盟里这么多年,从小到大,她进出过那个房间无数次,却都没有发现这个地牢的存在,她知道自己的爹爹不是什么慈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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