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你姓小的?”
“萧文说,姓就是第一个字,我叫小雨,不姓小要姓什么?”
“你姓!……你姓夏。”
“啊,原来我叫夏小雨。活了这么多年,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全名!明天我就告诉萧文去。”
唐嫣听她一口一个萧文,暗暗好笑,又满心欢喜。
夜半,唐嫣去看小雨。她把被子蹬掉,正说着梦话。唐嫣帮她把被子盖好,又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书。小学,三字经这两本,是新买的。唐嫣刚要离开,忽然听到小雨说,“尚书大人,我撒谎了。我有点恨我爹。”
唐嫣一惊,转过头去,见小雨仍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在说梦话。她的心里有什么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地疼。
第二天,小雨由莫言送去上学。
唐嫣把莫言昨夜洗好的衣服放在院子里晒。她隐约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转身看过去,吓了一大跳。
伯克明负手站在篱笆外,隔着老远看她。眼神抑郁,眉毛微蹙。他一身金贵的服饰和这里的简陋是那么格格不入,唐嫣连忙说,“你快进来。”
伯克明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与其说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个奇怪的人。
那个男人先是用袖子擦了擦唐嫣拿过来的椅子,然后又喝了一口唐嫣端过来的水。唐嫣看他古怪的行为,问伯克明,“你……什么时候又喜欢上这种类型的了?”
正在喝水的伯克明差点一口喷出来,“这是太监。”
唐嫣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
“要不是这个长命锁,我们谁也找不到你。唐嫣,你可真能藏。”伯克明把长命锁拿出来,放到唐嫣面前。唐嫣虽然隐隐觉得那个当铺的掌柜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但没想到背后的人,竟然会是伯克明。她心里有一点点失望。
而且,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伯克明有什么地方与五年前大不一样了。从说话的方式,到行为动作,全都不对。
太监?太监不是内宫中的人吗?
“小哇。”
太监皱眉,“大胆!”
伯克明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他是嫌这个太监很碍眼,可是在其位谋其政,行其职,又不得不带着来。
“小哇,你……”唐嫣低头间,猛然看到他腰上系着的玉佩,“做官了?”小时候,只要说起做官,伯克明都会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色。这一次却没有急着否认,“如果我不找到你,你是不是准备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小哇,你不知道,我的……”
伯克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唐嫣一看,手指都抖起来。是那张长命锁的图纸。“你都知道了?”
伯克明点头,“应该说,是我们都知道了。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最后,你没有相信我们任何一个人。对于这点,大家都很难过。”
唐嫣艰涩地说,“这,或许是杀头的大罪。我不想连累你们无辜遭殃。”
“五年前或许我没资格说保护你。但五年后,我必须打消你的顾虑。我要为我爹当年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唐嫣,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我姓李,是现在的皇帝。”
伯克明说话的时候,神态很平静。
他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在民间度过。他看到了百姓的疾苦,用普通人的身份快乐地生活,爱恨。当皇帝,只是他的责任。只是一个身份的变换。
唐嫣猛地站起来,看了看站在篱笆外的太监,又看了看面前的伯克明。皇帝?他说他是皇帝!
“皇……”因为太过震惊,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里没有外人。你仍然可以像当初那样叫我。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如今大家都在长安,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等着你回来。我虽然是皇帝,也是你的朋友,你的哥哥。唐嫣,今天我来这里,并不是用皇帝的身份来,也不代表我自己一个人。”
伯克明站起身来,往门外看了看,太监把莫言和小雨领进来。
“这个孩子,是夏衍初的吧?”伯克明拉了拉小雨的头发,小雨睁大眼睛,迷惑地看着他。“其实我不用问你。她跟夏衍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唐嫣,你不能把她藏起来。你必须让夏衍初知道。如果五年前,你还有所顾虑,那么今天我亲自来,你已经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了。我不逼你,念在以往的情分上,让你自己来选择。你可以选择连夜逃之夭夭,也可以选择,面对你真正的人生。小雨这么小,需要爹,需要完整的家,这也是你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唐嫣动了下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摸着小雨的头发。
伯克明走了之后,莫言战战兢兢地说,“小姐,伯公子……伯公子是现在的皇帝?”
“我也是刚知道。而且,他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
“那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去?伯……皇上说的对。小雨需要爹,你需要人照顾。我们当初离开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莫言,你让我想想,再好好想想。”
对于唐嫣来说。五年来,很多东西都已经成了习惯。习惯只有三个人的生活,习惯这样朴实简陋的农家。习惯这样搬一张凳子,坐在月亮底下,回忆过去。
很轻的脚步声停在篱笆外面。唐嫣随意地看过去,缓缓地站起来,碰倒了身后的凳子。她应该掉头就跑,或者干脆云淡风轻地说好久不见。但是她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不能行动,不能说话。
“你……你怎么来了。”
“怕你真的半夜就逃走了,又让我找许多年。”那人推开篱笆的门走进来。他向前一步,唐嫣往后退一步,最后整个人贴在墙上,无路可逃。
夏衍初伸出双手,把唐嫣困在其中,“小雨是我的女儿?”
“我……”她想说不是。
“唐嫣,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你否认也没有用。你居然胆敢把我的女儿藏起来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她跟我说她没见过她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
唐嫣咬了下嘴唇,自知理亏,没还嘴。
“如果今夜我不来,你又打算藏到哪里去?我早就跟皇上说,对你这个女人不能怀柔!”
他靠得太近,唐嫣有些别扭,拼命地别过头。
夏衍初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刚要吻过去,听到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娘,为什么这么吵?”
两个人扭头看过去,只见小雨揉着眼睛,站在院子里。月光下,像一只从月宫掉下来的小玉兔。
夏衍初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亲了又亲,“小雨,我是你爹,我就是你爹!”
“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雨睡眼朦胧地望着夏衍初。
“小雨,爹就在这里。”
小雨看向唐嫣,唐嫣点了点头,“小雨,他就是你爹。你不是一直要见爹吗?快喊。”
小雨先是惊讶,而后眼圈变得红红的,一下子抱住了夏衍初的脖子,连续喊了几声,“爹!爹!我是小雨!”
“好孩子,爹欠你的,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你。”
“爹,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吗?娘呢?”
“以后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一直,永远。”
(完)
长安
我不想到长安来,但是,又不得不来。
马车的车咕噜声,碾在心上,好像这许多年以来的时光都格外地清晰起来。
罗氏被诛,唐家散财。我一直觉得,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人生才是我想要的。而爹和娘,也正有此意。所以,我们只是做着很小的生意,安安分分地呆在齐州,做着一般人。我没有做官,也不想入仕,虽然当今的皇上曾明里暗里邀请了多次。
对于他荒诞不羁的少年时代,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们在后来的一次聚会中回忆起来,竟然有了一种相视而笑的默契。我理解他生在皇家的无奈,也明白他后来的转变。过了那样的年华,任性和随性都不再属于他。
他现在,只能是一个皇帝。
罗玲珑缩在马车的一角,我把毯子披在她的身上。我受夏衍初的嘱托,把她救了出来,隐姓埋名,为的是有一天,她还能拥有崭新的人生。
不知是老天爷眷顾她,还是捉弄她。我救她的过程中,她摔下了山涧,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像一个孩子。这些年,我专门请了郎中给她调理神庭,还请人从吃饭到浣衣一件一件地教她。如今,她已经是个正常的女子,除了不记得过往的一切。
童远在外面说,“少爷,我们到长安了,去哪里落脚?”
我想应该去夏衍初的府邸,可是本能地不想见到他们一家人。从她找回唐嫣,已经过了三年,也许他们的幸福,会让我觉得刺眼。
“去……”谁知我话还没说完,童远就说,“少爷,夏大人的人来接我们了。”
我挑开帘子看出去,一个俊雅的男人立在马上。他殷殷地往我的身后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就是孙宏博。
我转身去推玲珑,玲珑从梦中惊醒过来,“唐公子?”
“你想见的人在外面。”
夏衍初要我给玲珑讲的身世并不长。只说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寄养在孙家,与孙宏博有婚约。我知道这也是孙宏博的意思。天底下有缘无份,有份无缘的人太多,成全了这一桩,也算是功德一件。
罗玲珑还有些羞涩。我知她并非没有见过孙宏博。在她休养的几年里,孙宏博常去看她,甚至手把手地教她一些事情。
我不爱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所以留下玲珑,谢绝了孙宏博的好意,和童远一起找了家客栈住下来。我不打算呆很久,毕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唐嫣失踪了以后,我问过爹关于当年的事情。起初他不愿意告诉我,后来经不住我的再三恳求,终于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唐嫣果真是前太子的女儿,她的母亲夏鱼,当年有冠绝齐州的美貌和才情。
我爹还秘密地收藏着她的画像。那是一抹站在柳树下的绝美剪影,姿容清丽。她的眼神含情脉脉,发髻乌黑如墨,身形纤毫婀娜。我能遥遥想见当年的太子,为什么会对她一见倾心。因为就连现在的我,也不得不折服于她的风采。
唐嫣长得与她娘有几分神似。
小时候,我曾无意撞见我娘去拜一个小小的衣冠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衣冠冢内躺的是我真正的姐姐。我跟唐嫣,只是名义上的姐弟。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知道,让心中的感情多多少少偏离了世俗伦理的框架,偏激地滑向了我掌控不了的地方。
我能记得小时候的一切。比如她明明什么都不会,又爱逞强,冒名顶替我去上学堂还不算,甚至还对我的功课指手画脚,霸道得不成样。比如她洗澡的时候,叫我帮她拿衣服,毫不避讳,最后逼得我不得不以求学为名,远走他乡。
我一直在保持着姐弟以外,家人以内的距离。可恶的是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情况。
我正在沉思,童远在门外说,“少爷,洗脚的水打来了。”
我喊他进来。当年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我知道他也在等,等属于他的那段姻缘。那无关风月,只是一份为报青眼有加的情谊。
我把脚伸入木盆中,他挽起袖子要蹲下来,我把他拉到了一旁,“不用,我自己来。”
童远是个话很少的孩子。有的时候,只要我在专注地思考事情,总是会忘了他就站在一旁。我一边洗脚一边问,“你什么时候才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莫言?这些年,你们都耽误了。”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知道莫言的身份的?”
“猜的。因为有很多事情,夏大人本该不知道。”
“你是说,唐家和夏家失去联系的那几年,唐家发生了什么,夏衍初都很清楚?”
“是,也不全是。”他抿了一下嘴,低下头。
我知道之后他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我刚擦好脚,就响起了敲门声。我示意童远去开门。门没上锁,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舅舅!舅舅!”一个小人向我冲了过来。我抱她个满怀,仔细一看,月牙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像个年画里的娃娃。
“小雨?”我迟疑地问。
小雨开心地点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舅舅是个美男子,小雨喜欢。”
我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脚步声停在门口,我抬眼看过去,是她。八年了,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的容貌没有多大的变化。倒是气质与我最后见她时,有了天壤之别。一举一动都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甚至连笑容都是娴静的。我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我不喜欢这样的唐嫣。活像个人偶。
“弟弟!”她忽然朝我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长帅了长帅了!你怎么还没变老啊!我都有皱纹了,你看你看!”
我在她毫不间歇地唠叨中,终于摒弃了刚刚的想法。心中甚至有些欣慰,她还是她,不曾改变。
小雨坐在我的大腿上,玩我腰间的玉佩。我问唐嫣,“小宁呢?”
“你姐夫带着,死活不让给我!”她恨恨地,有点咬牙切齿。
小宁是他们的儿子,今年两岁。我有听唐嫣在信中多次抱怨,一天见不了儿子几次。因为儿子的爹太霸道。我很想见见这个外甥,因为据说他长得惊为天人地俊俏。
唐嫣捂着嘴干呕了一下,我连忙让童远去给她端茶。
童远走了以后,我问,“你不会是……?”
她点了下头,脸上有些羞赧,“三个月了。所以现在他不让我动身去齐州看爹娘。”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谁。
小雨眨了眨眼睛,看着我,“舅舅,小雨想要个妹妹,弟弟一点都不好玩!他老是坐在爹的身上,爹都不爱我了。”
我笑了一下,“你娘当年也跟姥爷这么说的。”
小雨转过身去看唐嫣,“真的吗?”
唐嫣瞪了我一眼,“别听你舅舅胡说。小雨的弟弟比娘的弟弟可爱多了,不是吗?”
小雨又看了我一眼,抱着我说,“小雨喜欢舅舅,不喜欢弟弟。”
谁知唐嫣竟然狡猾地笑了一下,“小雨,你最喜欢的人是萧家的那个小子吧?”
“娘!”
母女两个就这样在我面前毫不顾忌地斗起嘴来。
“唐睿,我有件事情要找你帮忙。”
“你说。”
“衍初有个妹妹叫夏宝月你知道吧?她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一岁了,但是还是找不到婆家。衍初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青年才俊介绍一下。”
“她……不是有癫病么?”
“已经有几年没有发作过了。但是她的心气高,看不上一般的男子,所以,衍初想让你费费心。因为他很忙,几乎没有什么时间。”
我沉思了一下。夏家有个三小姐众人都知道。可这个三小姐,很少在人前露面,所以我至今不知道她的长相。“可否给我一副画像?”
唐嫣一口答应,“这没问题,明天你来府里拿吧!”
小雨不肯走,非要跟我玩,唐嫣也不想勉强她,就让她住在我这里一夜,让我明天把她带回去。晚上,小雨要我听她讲故事,我怕一个人会睡着,就把童远也叫了过来。
小雨声情并茂地说,“我家有个莫言姨姨。”
刚听这句,我就下意识地看向童远。他果然变了脸色。小丫头好厉害,一张嘴就直中要害。小雨接着说,“莫言姨姨和娘一样,有个怪癖,喜欢坐在夜空底下看星星。爹找到娘之后,娘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可是莫言姨姨还有。小雨就问她,是不是在等一个和小雨的爹一样的人。舅舅,你猜,莫言姨姨说什么。”
我很配合地问,“说什么?”
“莫言姨姨说,是啊,他不来,我不走。舅舅,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捏了捏她的脸,看向童远,“她在等人,一直在等。”
“那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呢?”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童远的身体震了一下,转身拉开门,大步地跑了出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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