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看着她的神色,“我的亲生母亲叫夏鱼,对不对?”
整个堂屋都安静了下来。刘氏似乎处在极大的震惊中,但是强忍着,只看了唐守直一眼。唐守直原本怒气冲天,此时只是干瞪眼,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唐睿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有人说话。好像这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不安和猜测终于都被证实。唐嫣凄惨地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果然……原来我所知道的,都是真的。你们不是我爹我娘,这里也不是我家。”承认这件事,远比杀了她更难受。她叫了十几年的父母,她依赖了十几年的家,原来都是假的。其实,她的父母早就死了,她一出生就没有家,她只是一个孤儿。
唐嫣有气无力地往外走,脚步虚浮。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看身后那几个曾经的家人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恍恍惚惚地走到街上,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停在什么地方,最后竟然走到了云锦楼。今天茶楼的生意比往日淡些,小八正坐在门口拍苍蝇。
“唐小姐?!”他看到唐嫣,连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们家少爷……?”
“正在里面查账呢。快进来,快进来。”小八把唐嫣拉进茶楼里,有几桌客人正在喝茶。伯克明站在柜台那里,听到小八的声音,就把手中的账簿一放,转身走了过来。
伯克明给唐嫣泡了一壶茶,见她不说话,自己也不开口。
唐嫣说,“你最近有些不正常。”
伯克明伸手支着下巴,懒懒地说,“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不正常?你跟甜妞都是没良心的,除非有事,否则绝对不会来我的茶楼。说吧,这次是不是又跟夏衍初有关?”
唐嫣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不是你,该怎么办?”
伯克明抖了一下,“什么叫我不是我?我如果不是我,那还能是谁?”
唐嫣看着茶杯,不知道要怎么向伯克明开口。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不真实。有一种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只会是一场梦的错觉。
“很重要吗?”伯克明侧头看着唐嫣,用闲适的口气说,“你是谁,真的很重要吗?糖糖,不论你是谁,你现在所拥有的,就是你的。跟你是谁无关。”
鸿门宴(上)
大概是开春的原因,路上的行人比前些日子多了一些。唐嫣摸了摸身上刚刚被打的地方,心揪在了一起。唐守直虽然打得狠,却没有真的伤到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嘴里喊得越凶,手下得越轻。唐嫣以前还跟莫言偷偷开玩笑说,自己的爹是纸老虎。
心情刚刚明朗了一些,又忽然沉了下去。就像这个季节多变的烟雨。唐嫣不想回家。如果她真的是夏鱼和废太子的女儿,那么她就是罪人。是朝廷和朝廷命官所不能容下的余孽。
街边的小贩只顾着做生意,招揽唐嫣,“姑娘,这钗子不错,要不要看看?”那摊子临着深巷,唐嫣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却看到巷子里的一扇门打开,一个人影徐徐退出来。
她看仔细了,发现是六顺。
唐嫣随手拿起摊子上的一柄扇子,掩住脸,又看到夏衍冬从那门里挤出来。两个人低语了两句,向着两个方向散去。唐嫣连忙俯身挑拣首饰,小贩介绍得殷勤,她有口无心地应着。待得那人影走远,她才放下扇子,随意放了些钱在摊子上,却并没有拿走任何的物件。
唐睿在临街的阁楼上站了一会儿,童远恭敬地俯身,“少爷?”
唐睿回过神,应了一声。
“小的觉得这次官府的动作并不正常。严家被封之后,陈家也受到了牵连,不知道我们唐家……”童远停住。毕竟主事的人是自家的姑爷。
“阿远,你在怀疑什么?”
“小的也不确定,姑爷要怎么做。”
外面的街上忽然起了喧哗,唐睿俯瞰下去,只见官兵押解了陈启,正从楼下经过。陈启拼命挣了挣肩膀,“夏衍初疯了吗?抓我干什么!”
“大胆!”一个官兵呵斥一声,“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我们家既没偷又没抢,凭什么抓我!”
官兵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抖落一幅图,“有人举报,这是你家的图。”
陈启仔细看了一眼,“是我家的图,怎么了。”
那官兵指着落款的地方,大声说,“你认识字么?”
陈启咽了咽口水,“认识几个。”
官兵把画拍得直响,“那你不知道这是废太子的名讳吗!当年魑魅从太子府偷出来的!现在夏大人正在彻查魑魅一事,相关人等一律抓起来!”
陈启一时目瞪口呆,“冤枉啊!”
“到公堂上喊冤去吧。”
人潮随着官兵往前涌,几声伶仃的议论也飘到阁楼上,唐睿的耳朵里。唐睿皱了眉头,心思全不在这上面,满脑子都是早上唐嫣出门时落魄的背影。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自己不姓唐。但如果她不姓唐,她不是唐嫣……他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
童远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小的听说,那位大人要来齐州了。”
唐睿本来放下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具体是来干什么的,还没有打听出来。只是听说巡视河南道,顺便到了齐州。孙家的少爷好像也同行。”
唐睿再也坐不住了,“阿远,跟我去云锦楼一趟。”
唐嫣逛了一圈,还是回了夏家。但一进家门,迎面就撞上了尹氏和张氏冤家路窄的场面。她本来想绕路走,因为自己的事情已经够棘手的了。
尹氏开口说,“我要是你,就把自己的脸搁在房间里面,不敢出来见人。”
张氏争锋相对,“我为什么要把脸搁在房间里?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好不敢见人的?”
尹氏冷笑了两声,“张氏,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人。粗人就是粗人,就算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改变不了使唤丫头的德性!”
张氏似笑非笑,“随便姐姐怎么说。我知道,姐姐就是看不惯当年老爷纳了我。但是我已经嫁给了老爷,也给老爷生了一个儿子,姐姐再怎么不高兴,也抹杀不了这个事实。”
“那你最好别忘了,你只是妾,你儿子只是庶出!”
今天张氏的脾气似乎特别好,不打算再跟尹氏理论,转了身过来,刚好看见唐嫣。她的嘴角有一抹轻微的笑容,“哟,这不是唐嫣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尹氏也看了过来。两个夫人屋里的丫头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个少夫人,都悄悄松了口气。倒不是她们觉得唐嫣有多可靠,而是只要唐嫣在,两个夫人基本上无暇互相作对。
唐嫣点了一下头,刚想回房,尹氏又叫住她,“唐嫣,你准备一下吧。”
“娘,什么事?”
“罗大人奉旨巡查,就要到齐州了。衍初派人回来传话,说晚上有个宴席,需要你参加。”
唐嫣皱了皱眉头,“罗大人?”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罗大人。尹氏似乎看出她所想,补充道,“正是玲珑的爹。”
唐嫣回到房间,发现莫言早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站在房里,好像在等她。唐嫣叫她,“莫言,你怎么了?”
“小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莫言咬了一下嘴唇,跪下来说,“小姐和老爷的对话,莫言全都听见了。”
唐嫣惊了一下,“莫言!”
“莫言不是故意要听的。莫言只是放心不下小姐。这么多年来,莫言一直陪在小姐身边,没有人比莫言更了解小姐。”莫言伸手拉住唐嫣的裙角,恳切地说,“只要小姐不放弃,没有人会放弃小姐的。”
唐嫣把她扶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支开你,只是,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莫言,你跟在我身边七年了吧?”
“是。”
“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留在这里了,你有什么打算?”
莫言抓住唐嫣的手臂,狠狠摇了摇头。
唐嫣按住莫言的手,“童远跟你差不多大,把你托付给他好不好?”
“你在说些什么?”有人在门口说话。唐嫣越过莫言看过去,正看到夏衍初。他还穿着官袍,像是从官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莫言连忙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他们俩。
夏衍初站在离唐嫣几步远的地方,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得就像雨前的天气,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夏衍初终于移动了几步,到唐嫣的面前,“不要离开。”
唐嫣低着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衍初猛地搂住唐嫣的腰,把唐嫣压在胸膛里。唐嫣被迫抬起头来,看到他一双清明的眸子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小鱼儿,我没有在开玩笑。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我?为什么一有问题就喜欢自己躲起来解决?难道,我不是你最亲近的人吗?”
唐嫣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然后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听他的心跳,“夏衍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无论你长大与否,只是我的小鱼儿。”
唐嫣仰起头看他,“如果也有你办不到,或者让你很为难的事情呢?你又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皇帝。”
夏衍初真心地笑了一下,揉着她的头,“对,我也只是个凡人。很高兴,只有你能看到这点。但是小鱼儿,无论是我做不到的事情,还是让我为难的事情,都得让我跟你一起承担。……实在不行,就一起下地狱好了。”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分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见唐嫣没有答话,夏衍初话锋一转,“今夜,罗大人就到齐州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大小官吏都要携妻室前去参加宴会。”
唐嫣后退一步,“我并不是……”
夏衍初拉住她,微皱眉头,“你并不是什么?”
“我,我知道了。”
夏衍初的脸色这才和悦起来,“记得挑素颜色的衣服,稍稍化一点妆。我还有事,先回衙门,晚上再来接你。”
鸿门宴(下)
唐嫣从没参加过任何正式的宴会,对官场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而以罗大人之尊,到底要打扮成什么样才不算失礼?
莫言对这个问题仔细地研究了一番之后,终于下手,从日当空忙到日西斜,总算满意地拍了拍手。
而她辛苦劳动的结果是,返家接唐嫣的夏衍初愣在门口半天,也没敢迈步进屋子。
唐嫣问,“怎么了?”
夏衍初抬手扶住额头,官帽有些摇摇欲醉。
唐嫣站起来,自觉除了身上的裙子除了有些花哨以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很不妥。当然,只是也许。
“算了,来不及了,就这样去吧。”夏衍初伸出手来,唐嫣握上去,两个人一起往门口走。沿路碰到家里的下人,俱是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
夏衍初忍了很久,还是说,“唐嫣,戴帷帽吧。”
“为什么?”
夏衍初指着脸,“妆有些太浓了。”
“是你自己说要化点妆的。”唐嫣的性子一向是护短,她不想否认莫言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恩。”夏衍初抬手把轿帘掀起来。
唐嫣停住脚步,“这是你的……”
“恩,今天你跟我一起。”夏衍初挥了挥手,催促唐嫣,唐嫣只能俯身钻进去。钻进去的瞬间,她听到轿夫的惊叹声,心里颇为满意莫言的手艺。
一路上,夏衍初都不说话,神情好似有些凝重。唐嫣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侧过头来。唐嫣轻声说,“那怎么说也是玲珑的亲爹,你带着我去,好么?”
夏衍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却似望着别处。
唐嫣不悦,“喂,夏衍初,你为什么不看我?”
“因为夫人今天太过特别。”夏衍初想了想,转过头来,又迅速地别开目光,补充道,“美艳动人。”
宴会在驿馆举行。门口早就停了不少的轿子,各路官员扶着自己的夫人落轿,看到夏衍初,连忙过来打招呼。夏衍初才二十几岁,已经坐到了刺史的位置,惹得那些四十好几还在屈居人下的男人分外眼红,话里免不了夹枪带棒式的追捧,夏衍初却也应对自如。
可是来自官员家属的攻击,同样身为官员家属的唐嫣就有些招架不能了。
恰好还没开席,因为男人们凑在一起谈正事,女眷们自然就坐在一旁聊天。
鲁县令算是县令一辈中,较为年轻的,所以鲁夫人也很年轻,比唐嫣大不了多少。只不过她一双杏目扫过来,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讨喜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
唐嫣看了看自己周围没人,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我叫唐嫣。”
鲁夫人随手拿起一粒果脯,“夏大人也真是奇怪,那么体面的正室夫人不带出来,却把一个妾带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宴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旁边有别的夫人扯了扯鲁夫人的手臂,鲁夫人却丝毫不以为意,“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正妻。夏大人作为齐州最大的官,却带了妾来,不是侮辱我们么?而且你看看她,妆化得那么浓,像青楼女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唐嫣这才知道症结所在。心想,以后不能再带着莫言去混迹妓院了。
几位夫人虽然不应声,但眼光都带了丝轻蔑。
有一位夫人说,“想必是罗大人的千金不在,家眷又不能空缺,这才领了妾出来。”
唐嫣不想理会她们,就要站起来,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对鲁夫人道,“我看鲁夫人你也没必要把大家闺秀这四个字挂在嘴边,哪一家的闺秀口无遮拦,还恶言中伤别人的?一群乌合之众。”
唐嫣惊喜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孙甜甜站在自己身边。萧以渐冲唐嫣点头了个招呼,就向着夏衍初的方向走去了。
于是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鲁夫人显然不是好对付的人,她把头一偏,另一个夫人站了出来,“萧夫人,若是论大家闺秀,我们在座的几位,也不比你差!”
孙甜甜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径自坐在唐嫣的身边,温婉笑道,“是吗?可惜啊,嫁人之后,婆家已经不关键了吧?得看谁的夫君有本事才行。”
唐嫣瞠目结舌,想不到从前老实巴交的甜甜,一卷入女人的战争里,就和投石器一样,十分地给力。
果然不能小看大家闺秀们那。
那几位夫人被气得不轻。众所周知,齐州的官吏多青年才俊,正当年的男人,又官场得意,自然就惹了不少风流债。时常有各路传闻云,某某县令一月上凤凰苑几次,与某某美人相约花前月下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吏中,从没闹过绯闻的,当属萧以渐。而一直被捕风捉影,流言无数,奈何当事人作风实在太严谨,最后不了了之的,是夏衍初。
女眷这边陷入僵局,男人们那边则是明枪暗箭。
鲁县令上次被夏衍初狠狠警告过之后,就收敛了不少性子,与其他侃侃而谈的官吏比,显然有些寡言。萧以渐的性子从来是不能听不中听的从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更有甚者就直接当没看见。夏衍初周旋在各种话题之中,维系着微妙的平衡,直到,罗大人来。
与所有着官袍的男人们不一样的是,罗顾只穿了便服,身边跟着同样便服的孙宏博。所有人都起立行礼。
罗顾走过女眷面前的时候,特意免了孙甜甜的礼。
夏衍初过来,引了他往主座上走。他顿了一下,忽然说,“唐嫣呢?”语气倒不像是有任何敌意。
夏衍初往女眷中看了一眼,招手让唐嫣出来。
唐嫣犹犹豫豫地迈步出来,接受所有人目光的行礼。她的腿有点发软,不知道要行什么礼,说什么话,最后只能尴尬地站着。罗顾并不严厉,甚至眼中有一种平和的光芒,“你是唐嫣?我经常听玲珑提你。”
唐嫣更加不知所措。
罗顾挥手,“没事。我只怕呆会宴席一起,就没时间见见你。回去吧。”
唐嫣想得了大赦一样,几步就退了回去。
女眷坐在一边,官员坐在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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