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租临十四七巷那间铺子,我就租!结果好啊,我差点把这条小命给朝小树卖掉!为了你,我把隆庆的脸都抽肿了,就因为他用你来威胁我,我不管得罪西陵神殿,也不怕给书院惹事,直接一箭把他射成了傻逼,结果又好,被叶红鱼追杀的像条狗一样!还有这这这这个破地方!”
他指着小院,看着她声音微颤说道:“你把自己变成冥王之女,很好玩吗?对我来说,这个事情真的很不好玩,全世界都想要杀你,就我一个人把你背在身上,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打不过他们,你知不知道,但我还不是去打了?”
桑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的意见,你要如何,我就如何,我更不会伤害你,我的意识里根本没有这个可能,从我在河北道拣到你的那天开始,就是这样了,我怜惜你,我心疼你,我把你看的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
宁缺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但情绪却显得更加激荡,说道:“因为当时的我也被全世界抛弃,那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有我,而我能活下来,何尝不是因为我要养活你?什么是本命?这就是本命。”
桑桑抬头,看着渐被夜色侵袭的天空,没有说话,树枝上栖着的黑鸦,微微偏头望着院子里的二人,似想弄清楚当前的情形。
“小师叔是你杀的,但我那时候还没有出生,所以我可以不去理会,但……老师的死,我再也没有办法说和自己没有关系。”
不知道是因为说话太多,还是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宁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非常低沉,疲惫到似乎随时可能脱力。
“当时在泗水畔,我本来可以阻止你,因为你是我的本命,但我没有……我以为这是因为我自己忘记了。但后来才知道。我没有忘记,只是当时的我本能里让自己忘记了这一点,因为我,真的很怕你死。”
他抬头看着夜穹里的繁星和那轮将要出现的月亮,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都知道,可是他们也从来不提这件事。”
“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要脸,可以不要命,更不要提什么忠义廉耻。道德又是什么玩意儿?如果是以前,为了你我可以把全世界的人全部杀光,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的,我根本在不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议论我,怎么嘲笑我,怎么恨我。怎么怕我。”
宁缺收回目光望向她。微笑着流泪说道:“但……这次不行,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长安城里的那些人,他们对我很好,对你也很好。如果让你回去,老师会死,唐国会亡,人间再也不会有书院,所以我不能听你的。”
月亮终于在夜穹里出现,就在他的身后,只是并不明亮,因为月有阴晴圆缺,今夜的月儿那般黯淡,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我也会死。”
在宁缺说话的时候,桑桑一直沉默,直到此时。
她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书院和你,在悬空寺里,我不会被那些僧人逼的如此狼狈,你应该很清楚,我正在一天一天变得更加虚弱,如果你不让我回去神国,那么总有一天我会死。不要说什么变成真正人类,然后修行的话,我说过,我不喜欢欺骗自己,我是昊天,怎么可能变成人类呢?变成人类的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你又如何保证我能活着呢?”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夫子是昊天世界无数万年来的第一人。昊天来到人间,这也是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至于他这个由域外世界而来的客人,更是特殊,谁也不知道他们三人书写的故事,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昊天不知道,夫子不知道,宁缺更不可能知道,所以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走到厨房门口,回头对她问道:“我给你煮碗面吃?”
桑桑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失望,只是有些淡。
“我没有胃口。”
说完这句话,她走回卧室,上床盖好被褥,像赌气的孩子那样,把被褥拉的很高,高到盖住了脸,似乎这样会好受很多。
没有过多长时间,宁缺走进了卧室,掀开被褥,把她扶起来。
她说道:“我说了,我不想吃面。”
宁缺说道:“把脚烫一下再睡。”
桑桑这才看见,床前一盆冒着热雾的清水。
宁缺蹲下,替她把鞋脱掉,试了试水温,发现刚好,把她那双如白莲花的脚放下水中,仔细擦洗,便是脚趾缝里都没有漏过。
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桑桑没有起床,而是继续躺在被窝里看着屋顶,干净的房梁结出了一道蛛网,蜘蛛在网的边缘静静等待,待有昆虫撞网,它便殷勤地爬过去,以最热情的姿式,把食物杀死,然后贪婪地汲取其间美味的汁液。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需要决定。”她侧身,看着宁缺的脸,说道:“如果你不让我离开,我就把所有人都杀死。”
宁缺揉了揉眼睛,说道:“没米了,买菜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买一袋。”
用米缸里剩下的米煮了锅粥,两个人喝完后,便去了菜场,先去了米店,就在宁缺准备付钱的时候,忽然发现米袋里多了个人头。
米店老板的人头。
鲜血从袋子里渗出来,至于袋子里的米,更是早已被染成了殷红色,看上去就像齐国特产的血稻,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伙计和买米的妇人们,看到这幕画面,惊的连连尖叫,向铺外冲去,然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跨出门槛,便变成了死人。
昊天要让一个人死,有无数种方法,她可以让人死的悄然无声,神情喜乐,仿佛还在酣睡,并且正在最甜美的梦境中。
但很明显桑桑没有选择这种方法,为了让宁缺的感觉更直接,更展现自己的决心,她用的方法很血腥,米铺里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宁缺脸色苍白,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走出米铺,根本不敢再去买菜,低着头在菜摊间快步走过,无论那些已经相熟的菜贩如何喊他,他也不理,甚至忘了手里还提着染血的米袋。
桑桑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所经过的菜摊全部变成了血泽,那些菜贩凄惨的死去。
“够了!”
宁缺在菜场门口停下,前方的街道上满是人群,他不敢向前再走一步,他只能转身,望向桑桑愤怒地喊道。
菜场里到处都是血,已经淹过了他的鞋底。
桑桑在血海里走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身体颤抖起来。
然后,他渐渐平静,苍白的脸颊上写满了疲惫。
他看着桑桑说道:“这对我没用。”
桑桑说道:“我想试试,而且,如果死的是唐人呢?”
宁缺没有说话,开始紧张。
因为她已动念。
动念便是嗔。
嗔是愤怒。
而愤怒,来自不同。
……
……
(四章,一万五千字完成,祝大家周末愉快,写的稍累,但内容比较满意,所以心情是愉快的,请投推荐票,感谢。)(未完待续。)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一百二十章 痴
愤怒来自不同,立场不同,姓名不同,生命本质的不同,豆花咸或者甜,粽子荤或者素,以及生或者死。
“因为选择不同,便要起念杀人?你知道我很冷血,你杀唐人,会让我愤怒和心痛,但并不会让我改变主意。”
宁缺看着已成血海的菜场,看着菜摊周遭的断肢残臂,说道:“你是人类选择的,没有人类你不会出现,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们。”
桑桑皱眉说道:“我醒来确实是人类的选择,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要被人类决定生死?难道父母就能决定子女的生死?”
宁缺说道:“没有人想你死。”
她平静而坚定说道:“当年我在人间出生,便被那个主妇令管家偷偷送出府,要把我淹死在粪坑里,也正是那天,在柴房里,另一个管家拿着柴刀向你逼去,我的生死险些被人决定,你的生死也险些被人决定,最终你夺过了那把柴刀,而我活下来后,也不想再被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是的,生死只能由自己决定。”
桑桑说道:“我活着,便不想死去。”
宁缺心里的愤怒渐渐变成惘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她平静下来,她微微颤抖的双手能够杀人,她动念也能杀人。
他走过血海,来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轻轻拉进自己怀里然后紧紧抱住,在她耳畔难过说道:“我也不想你死。”
桑桑的身体有些僵,然后渐渐变得柔软,有些笨拙地靠在他的肩头,因为体量差不多高的缘故,看着有些不协调。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你死。”
二人站在血海与残破的尸身间紧紧相拥,神情平静甚至有些神圣,无数极淡的光点像星辉般从他们身上飞舞而出,向四面飘去。
光点落下。菜场地面上有些粘稠的血污渐渐变淡。直至淡至不可见,血水里的尸身也消失不见,仿佛得到了神圣的净化。
菜场里再也闻不到刺鼻的血腥味,只能闻到鸡屎味,河鱼的土腥味,洋葱令人感动的味道,以及青菜特有的气息。
那些青菜上还有露水。晶莹剔透,衬得菜色青翠诱人至极,摊上新出土的嫩笋被排的很整齐,还带着泥土,不觉脏反而极美。
菜场里响起呦喝声,讨价还价声。母亲打孩子,小狗争骨头,野猫受惊吓,啪啪,汪汪,喵喵,热闹的一塌糊涂。
“就这水葱,要您两文钱不贵吧?”
宁缺睁开眼睛。看着卖菜的大婶正把一把水灵灵的嫩葱伸在自己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似觉得你不买能好意思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拍怀里的桑桑让她醒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向菜场外走去,手里没有提米菜,却不担心回到小院里没有吃的。
只要有情,饮水也饱。
……
……
桑桑没有离开,她和宁缺继续在朝阳城里过着寻常的日子,躲着外间的风雨,在小院与菜场之间行走,在溪畔散步。
宁缺负责做饭,桑桑负责吃饭,偶尔心情好,她会亲自下厨,给宁缺做碗煎蛋面,那碗清汤煎蛋面里,还是只有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
过日子这种事情,如果要避免乏味和厌倦,就要想着法子寻找新鲜的趣味,看没有见过的风景,或不时重温旧时。
宁缺很聪明,依靠记忆里的味道,自学酸辣面片汤成功,根据桑桑的表情反馈,味道至少有临四十七巷那家七成的水准。
他在院子里那棵树下埋了两罐黄酒,在灶房里做了坛泡菜,里面塞满了浆豆嫩姜和青红两色的朝天椒,启盖时谁都会流口水。桑桑对他做的泡菜很满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最喜欢吃最简单的醋泡青菜头。
他们经常出院散步,看湖上的落日,听寺里的钟声,把朝阳城逛了个遍,仿佛就像这座慵懒的城市般,也变得懒散起来。
春雨如烟时,他们踏遍了传说中的七十二座寺庙,秋高气爽时,他们去了月轮国别的一些大城市,寒雪纷飞时,他们去了北方,在雪拥蓝关的肃杀风景里,看了整整一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始终牵着手。
可能是因为走的时间有些长,桑桑有些累,回到小院里便去睡觉,从那天开始,她便变得有些嗜睡,而且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她睡觉的时候,宁缺就躺在她的身边看书,一听手拿着书卷,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握住她的手,有时候翻页后忘了把手再伸回去,熟睡中的桑桑会下意识里伸出手来,把他的手拉回被窝里,紧紧抱在胸前不肯放开。
某个秋天某日,朝阳城里都在说白塔寺高僧放生的消息,宁缺听说数桶泥鳅和各种鱼被投入湖里后,会出现很搞笑的血腥画面,觉得很有意思,准备带桑桑去看,她有些疲倦不想出院,于是便自己去了。
放生确实很热闹,那些泥鳅黄鳝和各种鱼类的自相残杀,也确实很血腥,那些高僧做出来的事情确实很搞笑,宁缺看完后正准备回家,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看着湖面和湖对岸的白塔,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
黑压压的信徒与游客渐渐散去,暮色渐浓,白塔寺渐趋安静,他站在岸边看着湖塔沉默不语,那种感觉始终挥之不散。
便在这时,寺里响起晚课的钟声。
这道钟声,同时在他的心里响起。
佛钟可以清心,可以助信徒禅定,宁缺的识海深处有莲生的意识碎片,自然感应更为清晰,下意识里向禅寺深处走去。
循着钟声,他来到白塔寺正殿前,只见槛内有数百名僧人正在虔诚颂经,随着经声,殿内的那尊佛祖像显得愈发慈悲。
佛祖在静静看着他。
经声入耳,便是佛音,美妙至极。
宁缺站在槛外,渐渐痴迷其中。
小院内,桑桑醒来。
枝头那只黑鸦,怪叫一声,振翅而飞。
她的目光随着黑鸦,落到了天空上。
她觉得天空有些眼熟,很是好看。
她看了很长时间,神情渐痴。
痴,起于情。
情爱里无智者。
情不知所以。
痴,便是愚。
……
……
(今天据说是超级月亮,夫子的状态肯定非常好,但我的状态非常糟糕,不是昨天五章写腻着了,而是今天晚上鼓起勇气去吃了个鱼火锅,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某些关节在隐隐作痛,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我不是宁缺和桑桑这么笨的人,只是我胆子小嘛。而且加上今天两千字,刚好把贪嗔痴写完,感觉就像是完成一个特别艰难的任务,一下就松懈了,很难再提起精神。今天就两千字了,我慢慢再写写,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为避免大家耗时间等,提前说定,就算写出来,也是明天发,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真搞点存稿出来?好像很难。
明天必然会继续暴发,我现在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一五一五这个节奏,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一五一十这种口决说太多的原因?但一十这种事情是坚决不会做的,明天会有五章更新,适逢周一,非常恳切地向大家要一下推荐票,云彩同学让我开单章拉票,我思来想去,好不容易忍了几十天,虽然忍的确实很痛苦,那就再忍忍?也许明天后天就忍不住了,到时候再论?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依然精神饱满,文章质量不错的自己,请投推荐票,非常感谢。)(未完待续。)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燎原
殿里走出一名僧人,那僧人年岁不大,面色黝黑,有些微胖,两眼间的距离有些远,看着有些憨傻,或者说稚拙,眼眸子却极清亮。
僧人手里拿着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一路啃着,脸上满是开心喜悦的神情,没有看清楚路,一头便撞到了宁缺的身上。
“哎哟哎哟。”
僧人揉着头顶,手指在香疤上拂过,左手依然紧紧攥着馒头,手指都陷进了白软的馒头里,眼里满是泪花,看来真的很痛。
相撞是因为他没有看见路,不关宁缺的事情,但不知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