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猫女更是如此,心想宁缺果然有良心,不枉当年我在细蓝腰子海畔,给你吃了那么多点心,带银铃般的笑声,便向他扑了过去。
忽然间,她的手臂被酌之华抓住了。
酌之华抓着她的衣袖的手非常用力,指节可以看到清晰的苍白,她的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显得格外畏惧。
她看到了在宁缺身后走进来的那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很高大,生的有些胖,眉眼普通,神情间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但就这样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却像是天那般高。
酌之华确认自己没有见过她,但她猜到了她是谁,于是她的心神瞬间被恐惧所占据,紧紧攥着天猫女的手里全部是汗水。
大黑马也忽然间醒过神来,哪里还敢快活地轻嘶,向莫山山抛了个媚眼表示歉意,急忙退到桑桑的身后,谦顺地很是自然。
桑桑背着双手。打量着墨池苑的山庐。脸上看不出情绪。
看着青衣女子高大的身影,墨池苑诸弟子们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在见到宁缺的那一瞬间,莫山山湖水般清澈的眼瞳里流过一丝喜悦,而在看到桑桑之后,那丝喜悦便变成了苦涩与惘然。
她走到桑桑身前,轻提白裙,缓缓跪倒。
墨池苑诸弟子见此画面。与先前心头的猜测印证,哪还有不知道桑桑身份的道理,纷纷走上前去,沉默无言对她行跪拜之礼。
桑桑在看山庐梁间悬着的那些毛笔,觉得不如去年在燕北山村那些农宅梁上悬着的腊肉好看,待墨池苑弟子们跪下。才醒过神来。
“起来。”她说道。
莫山山带着师姐和师妹们起身,静静站在一旁。
桑桑看着她有些微白的脸颊,说道:“你怕我?”
莫山山说道:“是敬,不是怕。”
桑桑说道:“那你脸为何白了?”
莫山山说道:“我一直很白。”
桑桑想了想,当年在长安相见的时候,她确实已经很白,而不像自己,当时生的很黑。直到现在才白了起来。
她看着莫山山的脸。有些不悦说道:“你脸没有以前圆了。”
莫山山不知她为何不悦,说道:“俗事繁多。”
桑桑说道:“婚约已除。你还有什么烦心事?”
听着这句话,墨池苑诸弟子先是惊喜,然后有些惘然,因为她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会从桑桑的嘴里说出来。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感激,却没有说话。
她是书痴,是世间最年轻的神符师,是书院大先生的义妹,她都无法解决从而烦心的事情,自然便是情之一字。
桑桑忽然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怎么怕我。”
莫山山还是没有说话。
她是昊天的信徒,却有勇气站在昊天的身前,平静地与她对视,并且不退半步,但那不代表她会对昊天出言不逊。
她知道昊天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果连生死都不在意,哪还有什么畏惧?
桑桑明白她的意思。
“我很欣赏你。”
她看着莫山山说道:“我非常不欣赏你的老师。”
没有人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有宁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桑桑说道:“敢于我相争的人类,总会显得有趣些,比如夫子,比如轲疯子,比如柳白,比如你。你虽然没有那三个人的力量,但你有不逊于他们的勇气,我其实不是很明白,这种勇气的来源是什么。”
如果说与昊天相争便是逆天,莫山山便是在逆天。
“从人类的观念来说,他对我确实不错,所以我想赐他永生,但被他拒绝,他想在人间继续煎熬着,那便由他去,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桑桑说道:“我是昊天,你是人类,位置不同,关心的事情自然不同,你的勇气应该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我的身上。”
莫山山看着探出棉裙的鞋尖,沉默不语。
被遗忘了很长时间的宁缺,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无奈说道:“我说这事儿是不是得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
桑桑面无表情说道,背着双手向山庐外走去。
暮色中的墨池,仿佛要燃烧起来,稚嫩的青莲像是火中的精灵,看上去非常美丽,她在湖畔坐下,静静看着湖中的天地。
前一刻,她仿佛有天那么高。
这一刻,她却显得那样的孤独。
……
……
(写的我心都碎了,我家的桑桑啊。)(未完待续。)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九十章 无题
庐前石椅正对着暮色下的湖,宁缺和莫山山坐在椅上,大黑马在不远处低头吃草,当然它不会把草真的吞进腹中,只是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宁缺把京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莫山山细长的睫毛轻轻闪动,低头看着探出白裙的鞋尖,沉默不语,哪怕听说自己的老师身受重伤,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在得知宁缺成为大河国君之后,显得有些讶异。
她没有像世间很多被才子佳人小说熏陶久了的女子那样,开口便说既然你不肯娶我,为何又不要我嫁人这种废话。
“在长安城你说这一次她跑到天上去了,跑的太远,回不来,所以你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她已经回到了人间,那么你怎么想?”
宁缺说道:“我发现当时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事实上,无论她是去了天上,还是在人间,她总是在那里,没办法。”
莫山山说道:“她已经不是她,她是昊天,这样也可以一直喜欢着吗?”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是昊天,但她拥有桑桑的所有记忆,那些与我的所有记忆,我怎么能说她不是桑桑?”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她,但我不在乎,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件事情。”
“这大概便是真喜欢吧。”
莫山山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我呢?”
宁缺沉默不语。
莫山山低声说道:“你就是个负心汉。”
宁缺说道:“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我确实是个负心汉。”
莫山山微笑说道:“但总比不当负心汉来的好。”
感情这种事情,如果一旦面临选择,那么便总要辜负一方,他若想不负山山,便要负桑桑,若他想不负二者之心,那便是花心。
男子大多数都是花心的。有的人可以做到不负所有。然而他做不到,因为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桑桑和山山都不会接受。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看着美丽的她说道:“你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傻逼。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姑娘。”
莫山山看着湖的方向,感慨说道:“但依然不够啊,我终究赢不了这场战争。但这是天要胜我,非战之罪。”
最后的斜阳,照着山崖间的那片静湖,天光渐暗,湖面泛着金波,湖水则显得深沉起来。随风飘荡,真的很像砚里的墨。
桑桑坐在湖畔,身影虽然显得有些落寞,但依然如天一般高。
莫山山看着那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像是有些惧寒般,把双腿收到椅上,紧紧抱住膝头。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宁缺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道:“是的。”
她说道:“但你还是不够喜欢啊。”
前面的不够是指她自己,这里的不够是指他。
宁缺该说些什么?
她抱着双膝。伤心说道:“你还是更喜欢她。”
膝上的裙被泪水打湿了。
在世人眼中,她是不问世事、痴于符书、淑静温婉的女子,会生活,无俗韵,识大体、正心意,如先前所说,她是最好最好的。
谁会想到她会为了一个男人流泪?
这是宁缺第一次看见她流泪,非常慌乱,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话:“把我杀了,你能不能开心些?”
他这时候不是在说笑话,说的是真心话。
有些事情太过沉重,无以为报,那该怎么办?他下意识里双手奉上自己所以为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生死。
“人只有一次生命,你给了我,她怎么办?还是说你习惯了到处许人?那你到底要许给谁?你怎么这么……呢?”
莫山山流泪说道,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落泪,也是她第一次想用脏话骂人,只是在最后那刻,还是被她收了回去。
宁缺这辈子做过很多不容于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很冷血无情,如果用世俗眼光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个人渣,只是他从来都不在意,直到此时看着莫山山的泪水,他才发现原来人渣不是这么好当的。
庐前一片幽静,暮色渐渐隐去,椅后那株树投下的影子渐渐蔓延开来,直至与夜色融为一体,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接下来你们会去哪里?”她声音微哑问道。
宁缺说道:“我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莫山山抬头望向他,关心问道:“很辛苦吧?”
宁缺说道:“还能承受。”
无论是为了人间,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然要继续这场旅程,然而既然是相伴而游,又怎么可能只是他一个人感到辛苦?
便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莫山山看着湖畔夜色里桑桑的背影,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我想她也很辛苦吧?”
……
……
桑桑一直坐在湖边。
她先是看湖水里那几朵青莲,算出二十八天后的那个清晨,现在看上去还如此稚嫩的青莲便会蓬蓬如扇,并且会生出一朵很娇艳的莲花。
然后她看湖水,算出再过三千七百四十四年,莫干山下那道地河便会与山腹相连,这片青波荡漾的湖,到那时候便会消失无踪。
天猫女怯生生地走过来,双手奉上清茶一盏,神情显得格外紧张,然后便想退走,却被桑桑留了下来,要她陪着说话。
桑桑喜欢小姑娘,因为她也曾经是小姑娘,但天猫女不知道,陪着昊天说话,对她来说实在是压力太过沉重。
闲话便要闲散着说,谈话的对象一方太过紧张,那么便很难持续下去,桑桑微微蹙眉,觉得有些无趣,挥手让她离开。
桑桑继续看湖。想算出在这片湖会不会因为六百年后的那场山崩提前消失。却发现有些乱,忽然想起了长安城里的雁鸣湖。
她望向湖水里的青莲,便想起了雁鸣湖里的那些荷花。
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荷花是我自己种的,所以印象深刻了些,桑桑默默说道,却知道这只不过是借口。
夜色降临。她举目望星。
在人类看来无比复杂的繁星,在她的眼里其实只是些非常简单的数字,要比人间的事情简单很多。她认为这是无趣的人类总喜欢把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有趣,觉得生存是有意义的。
满天繁星在夜空里静静地看着大地,那些星星的位置。还有彼此之间的距离,无数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
她忽然发现,与在神国的位置看上去相比,在地面仰望的星空,虽然同样美丽,但总显得有些单调,有些乏味。
不,静穆才是真正的美。她默默说道。
静穆是美。这是道门的理念,因为满天繁星分布的规律。便是昊天。
那么自然不能改变。
便在这时,夜空西南的那片云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圆月。
月光照耀大地,也照耀着夜本身,先前仿佛凝滞不动的星光,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桑桑眯起眼睛,柳叶般的眼睛显得很明亮。
她的眼神却有些迷惘。
昊天来到人间,这听着像是神明降世,实际上,规则离开规则的客观领域,来到人间,就像一个婴儿来到新的世界。
新生的婴儿依靠本能生存,通过学习,才能成长。
她在人间也是在依靠本能生存,只不过她的本能是冰冷的规则和逻辑,而此间温暖的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她的学习很笨拙。
她很孤单,如果没有宁缺的话,她会更孤单。
……
……
莫山山看着湖畔桑桑的背影,疼惜说道:“她真的很可怜。”
宁缺看着那处,沉默片刻后说道:“她肯定不喜欢听到人类这样评价她,不过你说的对,她确实很可怜。”
莫山山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她。”
宁缺想着在西陵神殿和旅途上的那些折磨,自嘲一笑说道:“我也很可怜。”
莫山山说道:“难道我不可怜?”
宁缺正准备说话,忽然觉得脸上传来湿软的感觉。
莫山山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他有些愕然。
她有些微羞,不是想要抢什么,只是想要表示心意,满足心意。
宁缺有些紧张,看了湖边一眼。
莫山山看着湖边低声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在偷情?”
宁缺苦笑无语。
莫山山说道:“不用担心。”
宁缺说道:“我没担心她。”
莫山山瞧着他色厉内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缺说道:“我是担心你。”
莫山山笑了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
宁缺说道:“这也能想明白?我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莫山山微笑说道:“我比她认识你的时间晚十几年,时间这种事情,昊天也有办法倒转,更何况是我这种凡人?”
“你和她走吧,如果她真的回到神国,不再回来,或者她不要你了,你再来找我,在这之前,我会好好过。”
“如果?”
“我会找个好男人的。”
宁缺听着这话,下意识里想接:到哪里找像我这么好的人?却忽然发现真要说出来,那么自己未免也渣化的太过严重。
莫山山知道他想说什么,抿着薄薄的红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说道:“像我这样好的女子不多,比你好的男人还有不少。”
宁缺有些尴尬,有些伤自尊。
莫山山忽然说道:“我喜欢你。”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清丽无比。
红墙白雪,要你喜欢,怎能忘记?
“但我也喜欢你喜欢她。”
她微笑说道:“我喜欢这样喜欢着她的你。”
宁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我也喜欢你。
他在心里说道。
我喜欢喜欢我这样喜欢着她的你。
他起身走出庐前树影与夜色,来到湖畔,看着桑桑的背影说道:“走吧。”
桑桑站起身来,看着他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这场旅行再次继续。
有人在湖畔相送,白裙飘飘。
大唐正始元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大河崇圣十四年深冬。
两千西陵神殿骑兵渡河南下。
大河国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国君退位。
大河国改元熙洹。
熙指晒日。
洹乃南国某溪,溪畔植着数千株相思树。
新国君是位女子,登基之日,那女子不着国服,依旧白裙飘飘。
……
……
(这段故事从很久以前的红墙白雪开始写起,说的就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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