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骑兵,看如今荒人的气势,对方的目的,便是要把那一千名护教骑兵生生吃掉。
程子清的脸色骤然苍白,一道极为澄静的剑意,从他身上那件普通军服下方渗出,剑离乎而去,化作一道长虹,直刺那名荒人首领。
只听得嗤的一声利响,这道蕴含着他毕生修为的飞剑,直接割断了那名荒人首领的腰腹,鲜血喷洒如雨,剑势却犹然未尽,柄端带着那名荒人首领的下半截尸身,斜掠而飞,向着极遥远的荒原后方飞去。
数名荒人面露悲痛之色,飞身向程子清扑了过来。
程子清面色不变,以指为剑,轻而易举地将那几名荒人击倒,他身为南晋剑阁强者,修为境界仅在剑圣柳白之下,乃是知命境中品的大修行者,普通荒人岂是他的对手,先前的战斗中他始终低调隐忍,只是为了完成这惊天一击。
如今目标达成,他自然不会恋战,再如何强大的修行者,肉身依然脆弱,在这充斥着飞斧箭矢与天地元气震动的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很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更何况他施出自已此生最强一剑后,急需冥想休养。
程子清抬手指向空中,想要收回飞剑,然而就在此时,他听着战场远处传来如击鼓般的脚掌踏地声,脸色骤然剧变。
脚掌踏地如击鼓,那人来的很快,但更快的是拳头,一道极为恐怖的炽热拳意,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击向程子清的面门!
程子清此时念力枯竭,身体疲惫,本命剑不知飞出多少里地,哪里还有办法抵御这道恐怖的拳意,只有等死。
咔嚓一声脆响,一道雷在他的身前炸开。
那道拳意与那道雷声相撞,暴发出极强大的天地气息波动,程子清身下的战马被直接震死,他的身体也被震的斜斜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面上。
噗的一声,程子清脸色苍白,吐血难止,在那道雷的帮助下,他极侥幸地避开了那道恐怖的拳意,却还是被二者相撞时产生的天地元气波动震至重伤。
最严重的是,他失去了与自已本命剑的联系。这名南晋剑阁强者,前年秋天在烂柯寺里,本命剑被宁缺一箭射毁,好不容易在师兄柳白的帮助下,再炼出第二道本命剑,威力更胜从前,此时再毁,对他的伤害更是可怕。
第一道雷声响起,便有第二道雷。
雷声在荒原上不停响起,极细的电光照亮了烟尘,那些雷电并不是来自于高空之中,而是在离荒原地面十余丈的空间里,突兀出现然后突兀落下。
这些雷电的威力不如自然界真正的雷电恐怖,但如果落在人的身上,依然会造成极可怕的杀伤力,就算是再强悍的荒人战士,一击之下都必成飞灰。
但奇怪的是,那些生于虚空的雷电,并没有击向战场上到处都是的荒人战士,而是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似乎在追着某人,就像是具有灵性的剑一般。
荒原上有种在地面筑巢的苍鹰,有只苍鹰的巢,早已被无数马蹄践踏成了废墟,那只苍鹰惊恐地飞舞在空中,不舍远去却也无能为力。
当雷电响起后,它终于承受不住本能里的惊恐,再也顾不得巢里的稚鹰,凄鸣两声,振翅向更高的空中飞去。
苍鹰不敢往北飞,因为北面有片乌黑的云,只能往上飞,往南飞,飞的越高,荒原地面上的人便越小,渐渐变成密密麻麻的蚂蚁。
如果苍穹有眼,此时在荒原上舍生忘死厮杀的人类,大概是比蚂蚁更小的黑点,它或许会疑惑、或许会发笑于看到的这一切。
第五十章 荒人的呐喊
没有人知道,人类思考的时候,昊天会不会发笑,也没有人知道,人类战争的时候,昊天会不会发笑,但思考或者战争终究是人类自已的事情,无论昊天会否发笑,人类还是会继续做下去,或冥思苦想或抛头颅洒热血。
苍鹰飞走了,黑云渐近了,荒原上的战争还在持续,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都有剑折断,都有鲜血涌出,烟尘渐渐敛没,却不知道是因为骑兵无法高速冲锋还是因为大地被血浸湿、被尸体遮盖的缘故。
战场中腹地带,强大的荒人战士们不停地前冲,南晋的骑兵已经被他们撕出一道极大的口子,传说中极为强悍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都被他们冲的有些阵势不稳,当然他们也为之付出了极惨烈的代价,很多荒人战士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皮衣衣袂在充满血腥味的风中颤抖,然后拖出道道残影,深身浴血的唐就像块燃烧的石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一路震飞十余匹战马,徒手撕碎数名西陵神殿的神官,然后终于来到了罗克敌的身前。
血水从唐的身上淌落,像瀑布一般,那都是敌人的,不是他自已的,他的肩上挂着一名神官迸出的内脏,画面看着血腥无比。
罗克敌知道他是谁,脸色骤然苍白,恐惧占据身心,本能里便想要闪避或者逃走,但他清楚如果自已躲避或者转身逃走,那么下一刻唐的拳头便会把自已砸成碎片,就算自已侥幸活下来,掌教大人也会赐给自已更悲惨的结局。
一声暴喝,罗克敌挥动神赐之刀,向着唐的头顶砍下,刀锋在空中带来尖锐的鸣啸,刀身上的金色符线骤然明亮,威势陡然增加。
唐面无表情看着落下的刀平直一拳击出,像山般的拳头,砸在罗克敌的刀锋之上,刀锋顿裂,然后刀柄顿烈,罗克敌握着刀柄的虎口裂开,然后那道恐怖的巨大力量,顺着他的手臂向上侵袭。
肩胛骨喀嚓一声断裂,罗克敌鲜血狂喷向后堕支他左手化刀,猛地砍到自已的肩部,强行以劲冲劲,断绝那道力量的侵袭,才侥幸未死。
就在他落到地面的那瞬间唐的身体凌空而至一脚踩向他的头顶,看着那道越来越近满是血泥的鞋底罗克敌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此时的情绪,就像先前感知到那道恐怖炽热拳意的程子清一样,然而也正如程子清一样,在死亡到来前的那一刻,有道雷电挽救了他的性命。
荒原低空里的那些雷电,追着唐的身影已经追了很长时间始终无法追上,但在唐重伤罗克敌的这一瞬间,终于追来。
唐重重一脚踏到地面,把那道雷电硬生生踩进地里被血水滋润多时的荒原地面,无由一震断裂的草枝间,竟挤出了很多血水。
雷芒大作,其间清幽出现一道剑,刺中唐的腹部。
唐是魔宗行走,甚至有可能是魔宗最后一代行走,他很强大,无论是剑阁强者程子清,还是罗克敌,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剑刺中他的身体,但此时他被刺中了。
即便被刺中,以唐的身体强度,也很难有剑能够刺入他的身体,但这把剑刺进了他的身体,而且刺的极深,有血从剑的边缘渗出。
那不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剑,也不是剑阁幽潭边那把无双之剑,只是一道单薄的木剑,木剑如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剑柄。
握着木剑剑柄的人,自然是叶苏。
唐是魔宗天下行走,叶苏是道门天下行走,两个人就如世界的两面,总有一日,必会相遇相撞,然后生死相见。
都是世间最巅峰的人,各有各的骄傲,叶苏在烂柯寺里面对书院君陌,君陌转身,他便转身,今日荒原大战,亦是不屑于杀戳那些普通的荒人战士,而只是把精神气魄系在唐一人的身上。
当然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唐除了要避开叶苏的剑,还需要保护自已的族人,与道门的强者不断厮杀,更关键的是,他带领荒人部落在荒原上已经与中原人战斗了很多天,更准确地说他已经战斗了好几年。
精神气魄蓄养已久,正值巅峰的叶苏,对上疲惫的唐,这场战斗的结果不难想像,木剑深深地刺进唐的腹部,然后发出一声雷鸣。
唐的腹部绽开一道鲜红的血口,血水从他的眼睛和口鼻处淌下,这一次不再是敌人的鲜血,而是他自已的鲜血。
甫一相遇,便身受重伤,唐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什么惧色。
他的双腿忽然燃烧起来,艳红的火焰就如同火山里的岩浆,炽烈高温却又有实在的重量。
右腿以一种很怪异的角度离开地面,然后向下踹出!
他明明站在地面他的右腿明明只抬到半人高的高度……”但当他的右腿向下疾落时,那只穿着皮靴的脚却像是从天上从云里踩下来!
喀喇一声脆响!唐的右脚狠狠踩到木剑上,木剑从中断裂!
木剑此时正深深插在他的腹中,唐的右脚踩断木剑,也等若是狠狠地击在自已的腹部,搅动自已的腑脏,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叶苏脸色微白,右手松开剑柄,毫不犹豫地弃剑,单薄的道袍在荒原风中轻舞,一道极其漂渺的天地元气袭来,随风疾退百丈!
唐如山般的右拳已经握紧,悬在自已腰畔,将要击出却未击出,因为他的身前已经没有了叶苏的身影,击出也只能击空。
鲜血不停地涌出,唐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然后他伸手拔出腹中的半截木剑,缓缓地单膝跪倒,低沉地喘息着。
荒人第一高手唐,被道门行走叶苏重伤,荒原上这场战争进行到了此刻,似乎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结局。
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低沉,荒人搏命的突进,最终被南晋骑兵和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挡了下来,而西方万余唐骑的冲锋却是那般的势不可挡。
就在荒人部落面临灭族之灾前,有低沉整齐的颂经声响起,那些受了重伤无法再作战的荒人战士,随着数名元老一起,开始颂唱一段经文。
那段经文并不长,但音节非常复杂,明显不是通行的中原文字一荒人用的也是中原文字一而更像是月轮国西陲久古以前的原始文字,荒人战士以及那几名领唱的元老,自已都不知道那段经文,来自传说中的天书明字卷。
随着经文声音回荡在荒原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也开始在战场上生出,这道气息极为悲悯,又静寂异常,仿佛来自战场上的那些血水与扭曲变形或残落数截的尸身,通透地展现着死亡和轮回的意味。
荒人部落大元老在一名少年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看着战场中央单膝跪地的唐,脸上深刻的皱纹里现出一丝决然的神情。
大元老也开始颂经,念的是同一段经文,他的声音很沙哑,却又极为宏亮,就像是风一般,寺拂在荒原之上,近乎于呐喊。
西陵神殿联军中央,站在巨辇楼台里的那道高大身影微微一凝,掌教大人听着荒原上的经声,听着那名荒人元老的呐喊,默然想着,若不是悬空寺那些僧人不听诰令,不肯前来荒原助战,你便是连这搏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悬空寺的佛宗大德不在,那么便需要有人与荒人大元老以精神搏命,不然若由老人近乎呐喊般的颂经声在战场上继续飘拂,那么无论是中原诸国联军,还是西陵神殿自已的护教骑兵,都将付出极惨烈的代价。
面对荒人大元老的呐喊颂经,即便巨辇上的高大身影都只能自保,那么谁有资格来搏命?西陵神殿联军里,只有那位老人有资格。
天谕大神官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他听着北方远处传来的颂经声,听着那位老人的呐喊声,平静说道:“天谕以幽暗,明之始也。”
然后他再说道:“天谕以牺牲,善之始也。”
最后他说道:“天谕以光明,人之始也。”
说完这三句话,天谕大神官脸上的皱纹,深地仿佛要刻进他的脸颊血肉甚至是骨骼,两道极为浓稠的鲜血,从他的眼角里流出来。
天谕大神官所在神辇的四周,七名红衣神官面容已然枯稿,黑发骤成白雪,瞬间苍老了数百岁,早已没有了呼吸。
荒人大元老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向后倒下。
搀扶着他的那名荒人少年战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他的遗体悲伤无语,四周的荒人伤员挣扎着站起身来,然后跪倒。
大元老的精神力非常强大,较诸西陵神殿如今精神力最强大的天偷大神官,依然有极微小的差距,所以最终的结局是他死去。
这是一场看似简单、实则凶险无比的战争,天谕大神官最终消耗掉了七名红衣神官的寿元,才获得了胜利,而荒人大元老直到死亡也没有利用任何一名荒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却不知究竟是谁更加强大。
第五十一章 歌以送箭
西陵神殿联军方面,南晋皇帝停留在成京,开入荒原的南晋部队由南晋太子亲自统领,在先前的血战中,遭受了极惨重的损失,剑阁强者死伤无数,天谕大神官受了重伤。但联军真正的实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还有很多像大河国墨池苑一样的道门客卿力量沉默待发。
血色神辇里的裁决大神宫叶红鱼今天还没有出手一—她在前些天的战斗中,杀死了三名荒人战士首领,展现出极恐怖的实力境界—一要知道那些荒人战士首领的实力已经接近武道巅峰的水准。
西陵神殿掌教的高大身影,一直停留在那座巨大的神辇里,大唐帝国的铁骑在数次冲锋里,也并没有展现出全部的实力。
而荒人部落元老会死伤殆尽,大元老当场阵亡,第一高手唐身受重伤,十余名强大的战士首领或伤或死此时西陵神殿联军方面还保存着如此强大的实力,还留着这么多的后手,荒人如何能不绝望?
战场渐歇却歇不多时,神殿联军方面鼓声再起,军队再次集结,准备向北方的荒人部落发起最后一次攻击。
数万名荒人战士死伤惨重,因为强韧的身体与意志,重伤居多,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族人们看着荒原战场中央单膝跪地的唐,知道灭族的时刻,终于将要到来,千年来的艰辛挣扎与梦想最终都将化为泡影。
荒原间一片死寂,然后不知是谁领头唱起歌来,悲伤的歌谣在风中飘荡,粗犷的歌声在荒原上回响。
“天亦凉,地亦凉,苍鹰不敢望北荒。”
“热海落,热海涨,热海之畔猎雪狼。”
“雪狼逐,雪狼亡,握刀寻鹿终日忙。”
“何处生,何处死何处能将白骨葬。”
“岷山雄,岷山壮,岷山才是真故乡。”
“踏过茫茫雪,踩破万里霜,终日南望。”
“踏过茫茫雪,踩破万里霜,不再南望。”
“我先去,你再来。”
“我先战,你再来。”
“我先死你再来。”
“归途近,归途远,归途踏上。”
“我已去,你快来。”
“我已战,你快来。”
“我已死你快来。”
“我已死你快来。”
这是荒人部落流传了千年的故土之歌。历经千年风雪,他们终于离开了极北寒域,离了开热海与雪原,回到了故土,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与热情,而是冷漠的眼光与血腥的厮杀,以至灭族的悲惨境遇。
以往荒人唱起这首歌时,会有悲壮的情绪,甚至只是壮而不悲的平静从容,然而今天数万荒人战士或死或伤,坐卧在血泊原野上,声音或嘶或哑,歌声无法整齐,时起时落,显得格外悲怆,直冲天穹。
忽然有马蹄声响起,然后是车轮声响起,辘辘之声融入荒人的悲歌之中,歌声的节奏没有被打舌卜—此时荒人的歌声已经没有节奏反而被赋予了某种节奏,一种平静稳定显得非常漠然的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