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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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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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握住她的手,说道:“天要亡我大唐,非战之罪……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因为我坚信大唐必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滚烫的眼泪,从皇后娘娘的眼里滴落,此时皇帝正握着她的手,于是泪珠便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摔成了水花儿。

    “我是世间最有权力的男人,娶了自已最喜欢的女人,最后死在征战四方的路途上,这样的一生真的没有什么遗憾,所以你不要悲伤。”

    皇帝说道。

    皇后抬起头来,带着满脸泪水说道:“但我有很多遗憾,我还没有看到你老后的模样,我没有让你看到小六子长大成人,我更后悔当年奉宗门之命南下长安,诱你骗你最终把你害成现在这样。”

    皇帝微笑说道:“诱我骗我害我,最终你还是爱上了我。”

    听着酸甜情话,皇后终于带泪而笑,问道:“你有没有怪过我?”

    “要说从来没有怪过你,那是假话,毕竟谁不想多活一些时间?”

    皇帝伸手,擦去她颊畔的泪水,说道:“不过后来想着,你我之间这场战争,终究以我的胜利而告终,那我负些伤也是光荣的痕迹。”

    皇后轻轻抱着他,喃声说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

    皇帝满足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生打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斗,但唯独是这一场最令他铭心刻骨,最为看重胜负。

    “我若不为帝,便是书院一学生,现在想来,那样的人生或者更有意思,不过我终究是把夫子当老师的。”

    皇帝疲惫地笑了笑,看着她说道:“如今老师去天上做事,我们还要在人间做事,我随老师去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皇后娘娘说道:“陛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皇帝说道:“我让小六子拜大先生为师,是要他学仁爱之道,那两个孩子如果不乱来,便……留他们一条生路。”

    皇后娘娘不再流泪,非常平静地说道:“我会把这些事情做好。”

    “那我就放心了。”

    皇帝说道,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黄杨大师走进房间内。

    皇后看着仿佛熟睡的皇帝,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手腕上那串念珠取下,套到他的手腕上,又低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口。

    黄杨大师双手合什。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颂经声。

    往生经。

    ……

    ……

    长安城里也在下雨。

    雨势很大,还夹杂着雷声,偶尔有闪电亮起,把寂清空旷的宫殿,照耀的有如白昼,哪怕有罩,烛火依然摇动不安。

    如果没有灯罩,大概那些烛火早就已经熄灭了吧?

    李渔坐在案后,看着柱旁如珊瑚般美丽的烛台,想的有些走神。

    她的黑发微湿,身上的宫裙也有些湿漉,应该先前是冒雨去了某处。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不是因为害怕雷电暴雨,因为她认为自已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哪怕居于昏暗殿室,亦不亏心。

    看着殿外的夜雨,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滑过苍白的脸颊,落在案上的奏折上,把其中一行墨字洇湿。

    李渔醒过神来,命太监取来蘸水粗纸,仔细地将奏折上的湿痕抹掉,然后擦掉脸上的泪水,平静而专注地继续审看奏折。

    这封奏折是帝国各郡的水灾情况汇总,非常重要。

    她拿起毛笔,开始批示奏折。

    守堤,蓄水,赈灾,防疫,军力调动,盯住东荒上那些游骑。

    大唐很大,事务繁多,她已经适应习惯,处理的井井有条,随着审批奏折工作的继续,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平静,甚至显得十分坚毅。

    ……

    ……

    深夜时分,结束了一天繁忙的政务,李渔披上大氅,没有带太监宫女,孤身一人,在羽林军和侍卫的重重保护下,离开了皇宫。

    她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皇城对面的南门观。

    笼罩在大雨里的南门观,显得格外凄清安静。

    李渔走进道殿,道殿黑色桐木地板深处,软褥之畔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大唐国师李青山憔悴而瘦削的脸。

    她走到李青山身前,缓缓双膝跪下,声音微颤说道:“父皇,走了。”

    李青山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眸里只有悲伤,没有震惊。

    数百年来,贺兰城在连续数月内,连续动用了两次千里传书符阵。

    第一次是因为那辆黑色马车。

    第二次是要把皇帝陛下离开人间的消息传回长安城。

    此时整座长安城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个消息,李渔依靠南门观的帮助,暂时守住了这个秘密,此时看国师李青山的神情,便知道对方已经知道——既然她是靠南门观才能守住秘密,自然无法瞒过南门观观主。

    李青山看着跪在自已身前的她,虚弱说道:“你要做什么?”

    李渔说道:“我要看遗诏。”

    大唐皇位传承的遗诏,竟然不在皇宫里,而是在南门观中!

    李青山说道:“按照唐律,遗诏应在文武百官之前当众公布。”

    李渔低头,看着自已湿透了的裙摆,说道:“文武百官现在还不知道。”

    李青山说道:“他们终究是会知道的。”

    李渔说道:“我没想把父皇离世的消息隐瞒太长时间,稍后便会通知各处。”

    李青山说道:“那殿下为何会提前来到这里?”

    李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因为……我不放心。”

    李青山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李渔的头垂的更低,水珠从乌黑色的发端滴落。

    她的身体随着水珠一道下落,额头触到乌黑色的地板上。

第八十章 青春啊青春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章青chun啊青chun

    宁缺不应该觉得冷,因为那名穿着棉袍的书生,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没有流lu出丝毫敌意、任何危险气息,相反却干净的仿佛无垢的莲huā,像亲人般令人信任。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因为那书生一眼便瞧出来自己背着一把伞,那把伞很大很黑,而且是他和桑桑最重要的东西,并且想要换走。

    朝阳无法直shè巷道,气温有些微凉,这大概也是他感到身体寒冷的原因?还是说那名书生让他无来由信任让他感到恐惧?

    宁缺像个冰雕般站在巷道里,站了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略带惘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他低头想了想,发现想不明白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决定不再继续去想,摇了摇头向众生喧嚣处走去。

    他不知道传说中的夫子已然乘车而去,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历史时刻,他不知道自己拒绝那位书生的jiāo换又是怎样的错过,他不知道那是真正的第一堂课,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去换,用自己已有去换尚未拥有,绝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

    ……

    书院普通意义上的第一堂课是大课,学生们集中在微凉的石坪上,满怀憧憬听着书院某位教授的训话,想像着今后两年或者是三年间的生活。

    如同入院试那般,书院的课程内容也分为六科,两百名学生被分成六个书舍,每日上课时间由清晨至午时,看似时间不长,但中间没有任何断续休息。

    幸运进入术科的七人,每日午后还要接受书院相关方面的教导,而其余的普通学生在午后便可以自由活动,可以自行选择留在书院自习,或是回到长安城里去huā天酒地,而那位首席教授极温和而诚恳地建议大家留在书院去旧温书。

    书院的纪律要求很宽松,以深处那道钟声为号:第一声钟响为警,第二声钟为入,第三声钟为散,第四声钟为离。入散之间便是学生们在书舍里学习的时间,书院要求学生在这段时间内专心听课,可以提问但严禁喧哗。至于值日打扫之类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学生去cào心,朝廷每年huā费重金在书院,不知聘了多少扫夫煮fu。

    接下来便是分班,书院采用的手段是最简明公平的chou签,根本不理会考生的家世mén阀,也不在意入院试的成绩,那位谢承运公子和钟大俊被分到了甲舍,临川王颖被分到丁舍,宁缺则是被分到了丙舍。

    去坪侧教习室取回专属自己的书册典籍,宁缺随着人流盯着掩雨廊上的木牌,找到了丙舍的房间,看着里面那些如画明窗,如纸白墙,想着今后数年自己便要在这个地方度过,想着自己终于踏进了大唐帝国的青云道,他的情绪有些微感惘然,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神,抬步迈过那道高高的mén槛。

    “宁缺!坐这儿!”

    书舍里同时想起两道惊喜意外的声音。

    宁缺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宽敞的书舍后排,禇由贤正兴奋地向自己招手,脸sè看上去有些苍白,而在最前排,司徒依兰正兴奋地看着自己,今天少nv在学袍之下穿着身蓝sè劲装,斜襟上绣着几朵梅huā,微敞的衣领内白皙的颈子细腻一片。

    恍然若梦,仿佛隔世,确是隔世,这是他最熟悉最难忘的画面,那时节每年仿佛都会看见一遍,而且那时候喊他去坐的人更多。

    宁缺沉默站在书舍槛内,用力地闭了闭眼,才把那些虚妄扰心的回忆驱除出脑海,向着面带期盼之sè的司徒依兰致以歉意一笑,向后排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位司徒xiǎo姐是云麾将军之nv,但知道她肯定出身长安贵mén,虽说书院之内诸生平等,昨日听说陛下当年微服前来就学,也与普通贫民学子并排而坐,但与这种贵xiǎo姐接触太多,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放下沉重的书册典籍,他看着禇由贤苍白瘦削的脸颊,盯着对方有些发青的嘴chun,蹙眉问道:“你昨儿又去了红袖招?”

    “呆了整整一夜。”禇由贤叹了口气,并未做丝毫隐瞒,凄苦说道:“宁缺,这个世界出问题了,我想不明白,所以在红袖招里疯了一夜。”

    宁缺想起先前遇见的那书生,身体微僵,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我居然考进了书院,就是这个世界出现的最大问题。”

    禇由贤看着他极为苦恼悲痛说道:“你知道的,我家那老头子huā了两千两银子给我买了个入院试的资格,我只是来镀金好娶老婆,昨六科我都是瞎答的,放榜的时候我根本没去看自己的名字,结果……我居然考了四科乙上!”

    宁缺惊愕无言,半晌后由衷赞叹道:“你还真是真人不lu相啊。”

    “不lu相个屁。”

    禇由贤的脸sè就像是家中老头子死了,失魂落魄说道:“我数科答的是夫子喝醉了,嚼了半山桃huā,就这样还能考乙上……这只能说明书院的教习们都疯了。”

    宁缺思考了会儿,猜测道:“会不会是你家使了银子?”

    禇由贤愤怒道:“谁听说过书院能靠银子进来读书?而且那老头子只出了两千两银子!两千两就只够我在红袖招里包四个月!够干个屁事儿!”

    ……

    ……

    远处长安城内,东城某家银坊深处的圈椅上,某位身材极为发福的老爷子正rou疼看着自家的帐簿,泪眼婆娑叹息道:“二十万两银子……贤儿啊,为父把大半个家业都卖了,就指望着你出人头地,你可不能令为父失望啊,谁他妈的说书院不收钱,那群酸贼……就是他妈的不收xiǎo钱!”

    ……

    ……

    禇由贤并不知道他家那位老头子为了让他进入书院,做出了在商场风làng多年间都不曾做过来的绝世豪赌,犹自在那里愤愤不平,总觉得书院教习们集体发疯。

    “我自幼就不喜诗书,不好骑shè,所以和长安城里那些公子贵nv都玩不到一起去。幸亏你也分到了丙舍,不然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这些年怎么过。”

    禇由贤悲伤说着,宁缺却只是注意到他说自己不喜诗书不好骑shè时,非但没有什么赧然羞愧情绪,反而显得格外理所当然,甚至有些隐隐自豪。

    他笑着安慰这位在长安城唯一的熟人,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做甚。”

    “有道理。”禇由贤环视宽敞书舍里的同窗们,目光在那些身材窈窕的少nv身上扫过,逐渐变得欢喜起来,“多和同窗们亲近亲近,将来婚事也好有个着落。”

    宁缺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禇由贤本就是个xing情疏阔开廊的典型唐人,不然当日也不会在青楼里初遇宁缺,便要请他喝huā酒玩姑娘,此时把心情调适过来后,顿时回复平常,两根手指拈起yu玦指着前面几排的乌簪nv学生们,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温柔xiǎo娘子叫金无彩,咱大唐国子祭酒幼nv,xing子温顺但极不好惹,因为祭酒大人的脾气特别严肃或者说暴躁;那个高个姑娘你不要惹,因为她姓高,家里有个舅舅在宫里当差……”

    “那个油头粉面的xiǎo子叫陈子贤,家里是在西城开书局的,很是有些xiǎo钱,哪日你我要喝huā酒手头不便时,可以喊他同去,至于他身边那个矮个子就不用管了,听说是辰州过来的学生,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读书shè箭,无趣的狠。”

    宁缺大为佩服,暗想一个不愿意进书院的人,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便把书舍里整整三四十人的来历xing情mo的清清楚楚,这得是怎样的jing神——想必这得是要把吃喝玩乐事业进行到底,把寻朋觅伴爱好打入书院的jing神吧?

    “啊,穿衣服的xiǎo姐你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不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之nv司徒依兰xiǎo姐是也!”

    禇由贤轻拍书案,像说书先生般唾沫横飞快速说道:“宁兄,先前你舍她不顾来就我,本公子自然感沛莫名,但我必须提醒你,你极有可能已经得罪了这位长安著名贵nv。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司徒依兰xiǎo姐八岁便在朱雀大街上驰马纵横,与一帮同龄nv号称娘子军,这些年来不知惊了几家煎饼果子摊,卤煮火烧店,吓坏多少好sè胆大男子汉,踹飞多少无情无义郎,你要得罪了她,那可真是在长安城里寸步难行,恰如进了煎饼果子店,有个屁的果子好吃!”

    宁缺被面前若喷泉般的唾沫星子惊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心想娘子军这种事情我不去招惹自是不怕,司徒依兰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并无恶意的xiǎonv孩儿,自不会在意,反而对禇由贤的本事大为赞叹,说道:“下回去红袖招若手头紧,我看倒也不必强拉着陈子贤,你去说几段书便挣回来了。”

    他自以为这句话调侃的极为到位,不料禇由贤斜眼看着他,淡淡嘲笑说道:“在那等青楼里,靠说几句便能挣着银子,除却宁兄你天下还有何人能做到?”

    宁缺表情一僵,极想痛揍此人以发泄老羞成的那怒,终是强行压抑住了,因为此时负责讲解礼科的教习先生已是一脸严肃走了进来。

    书舍内骤然变得安静无比,那些青chun跳跃的鸦和雀不知飞去了哪里。

第八十一章 书院里的燕国教习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一章书院里的燕国教习

    “礼是什么?这是一个很宽泛很宏大的命题,但我们不能因为命题宏大便不再去探索研究,因为这个命题很重要。这个字如同苍穹那般高远不可触mo,那我们是不是就不应该向苍穹投以探索好奇的目光了呢?当然不,我们白昼观云探风,夜晚观星探幽,我们想知道苍穹是什么,我们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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