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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是由烂柯寺住持率领众僧为世间祈福的仪式,再然后又有神殿某位神官主持的祭天环节,无数信徒跪拜于地,场面极为严肃庄重。
宁缺和桑桑没有去凑热闹,站在后寺殿栏上,居高临下远远看着山下的热闹。看着这幕画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也能混搭吗?”
一应仪式结束后,红袖招的姑娘们开始起舞。
寺前的掌声与喝彩,顿时冲破天穹。
烂柯寺中几位辈份极高的老僧,看着舞台上翩然起舞,容颜娇美而庄肃的少女们,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竟是湿了眼眶。
宁缺看着寺前,感慨说道:“相隔数十年,古刹旧庙终于再次看到散花天女之舞,好在莲生已死,想来这一次烂柯寺能够平静度过。”
第八十四章 一场盛会
对于普通百姓和游客们来说,孟兰节是盛大的节日,是这个秋天的主题,而对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来说,盂兰节只是他们相会的理由和借口,他们只是需要借助这个名义相聚,然后讨论一些真正的大事。
在盂兰节之前,各国使团的会议便已经得出了最后的方略,只等回国后交由诸国朝堂审核,再由皇帝或国王盖上御玺,便会正式生效。
在这项方略中,中原诸国全体同意明年继续对荒原发兵,并且会大幅度地提升兵员数量和加强后勤供给,大唐帝国更是被要求,不能再像前年那样沉默旁观,而是必须拿出真正的实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如今荒原上的局势已经变得愈发混乱,荒人在站稳脚根之后,只经过一年时间的休养生息,便已经有了重新强大起来的势头,而在上次战争里被中原诸国玩弄了一把的蛮人左帐王庭,在付出很多鲜血的代价后,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在中原与荒人的夹缝里游走趋避,并且试图报复荒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太久,蛮人才是这一千年来荒原的主人,左帐王庭虽然实力损耗严重,但对于荒原极为熟悉,真要和中原诸国纠缠起来,即便不敌便往茫茫岷山里一躲,中原诸国拿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原诸国最警惕的,是左帐王庭的骑兵,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放弃王庭的尊严,直接投靠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数十年来非常安静,以至于很多中原百姓,都忘记了这头凶兽的存在,而各国的达官贵人们则是非常清楚,都说南晋国力世间第二,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第二强大的势力,依然是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拥有最优龚的骑兵,最多的骏马,也拥有最多的大祭司,如果不是被岷山阻挡,王庭前后数任英武强悍的单于,只怕早就统一了整片荒集。
而如果不是大唐帝国在南方强硬的顶了数百年,寸步不让,金帐王庭的骑兵甚至可能更早就横扫中原,甚至有可能杀到西陵桃山之下。
面对着各国使团的愤怒或者哀求,唐国使团最终同意在这份方略上签字,一方面是因为西陵神殿的压力,更主要的还是从大唐自身的战略考虑出发。
天弃山脉与岷山其实都是同一道山脉,连绵上万里,贯穿大陆北方,把荒原生生切割成两半,只是中间被一道极为狭窄的峡谷分成了南北两麓,中原人依惯称为南岷山北岷山,草原蛮子则习惯称北麓为天弃山。左帐王庭如果想和金帐王庭联系上,甚至携手作战,那么他们的骑兵便必须穿过那道峡谷,而在那道峡谷的西向,则是大唐帝国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成的城池。
那是距离大唐本土最遥远,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城。
长安绝对不会允许那座城受到任何威胁。
前寺的使团,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或者去镇上与民同乐,或者提前离开,急着回到各自都城,汇报此次商议的情况。
各宗派的修行者,还在中寺里停留,如果是平日里,这些修行宗派的掌门,肯定会随着各国大人物们一道离开,因为西陵神殿在上,他们必须听众各国皇室的命令,但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必须等着后寺里的大人物发话。
后寺里的大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无论是知命境强者如剑阁程先生,又或是曲妮玛娣姑姑和花痴陆晨迦,都可以不用理会各自国家的事情,更何况今年还有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和书院及西陵神殿的代表。
书院的代表自然是宁缺,西陵神殿的代表,本来桑桑很有资格做,不过她只有神殿封号,暂时还没有具体职司,最关键的是,神殿也很清楚光明之女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务,所以派出了一位神官前来襄助。
那位神官是宁缺的熟人,那位须眉皆银的天谕神殿司座,程立雪。
宁缺看着程立雪,无奈说道:“襄助这种词语,神殿居然也想得出来,如果桑桑真说些什么,难道你就会听她的?这谁能信?”
程立雪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光明之女真愿意发表意见,我当然会尊重她的意见,而且我相信神殿里,也没有谁会反对她的意见。”
“这种表达亲善的车轱辘话以后还是少说一些,没有意义。”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关手我身世的传言。”
程立雪神情平静,说道:“有所闻。”
宁缺问道:“你相信吗?”
程立雪微笑说道:“我不知道。”
宇缺问道:“那天谕大神官知不知道?”
程立雪摇了摇头,说道:“神座大人说他也不知道。”
宁缺说道:“那如果以后道门里还有人说我是冥王之子,不要怪我不客气。”
程立雪无奈说道:“如果你自己不提,谁敢当着你的面说那个传闻?”
宁缺笑着说道:“造谣一时爽,****光,只是提醒你们一下。”
程立雪实在不想与他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宁缺手里,说道:“这是裁决神座传回的一封信,要我亲自交到你的手中。”
宁缺微微一怔,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果然是叶红鱼的笔迹。
叶红鱼在信中简单讲述了一下在燕北塞外追杀隆庆皇子的过程,并没有详细叙述碧湖畔的雷霆,只是告诉他隆庆没有死而且带着数十名强大的堕落骑士与左帐王庭的人会合,已经逃进了荒原深处。
隆庆居然能从叶红鱼的剑下逃出生天,这和宁缺的推算有极大的偏差,他猜到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叶红鱼既然不肯说,他也没办法。
想着那朵黑色的桃花,寂灭的气息,宁缺心生不安警惕。
他很清楚现在的隆庆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尤其是他身上那个诡异的吞噬功法,会让此人强大起来的速度非常惊人。
当日在秋雨红莲寺前,隆庆如果不是被他的餐餐**震骇的心神涣散,只想着逃走,说不定他已经死在了此人的手中。
荒原上虽然没有道门修行者,却有很多祭司或巫师,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这些祭司和巫师,在隆庆的眼中都是最鲜美肥嫩的羔羊。
一个明明早就应该死了的人,结果却硬生生不肯死而且还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强大,宁缺甚至觉得有些佩服隆庆,眉梢缓缓挑起,默然想着,数年前便开始流传的一生之敌的说法,难道会变成现实?
叶红鱼的信有两张纸。
第二纸上是她画的一把剑。
宁缺看着纸上的那把纸,感受着其间隐藏着的森然剑意,隐约感知到她画剑时的那股不甘强悍意味,不由心生凛意,喃喃说道:“居然这么快就再有感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强大,这会让我显得很弱好不好。”
话是这般说着,实际上他心里对叶红鱼好生感激,对大河剑再有感悟,便画剑让他知晓,自然是担心他进境太慢,将来不是隆庆的对手。
当然宁缺也明白,以道痴的性格,除了上面这个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她担心自己被落的太远,将来杀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程立雪听到了他先前那句自言自语,不由苦涩说道:“荒原见你时,你还未入洞玄,今日再见居然便已知命,如果这还算弱,那我在你和裁决神座面前,是不是应该马上挖一个洞,然后跳进去?”
宁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知足者常乐。”
程立雪险些一口血喷将出来染红自己白如雪霜的眉毛。
半晌后他无奈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隆庆皇子在长安城输给你之后,回到神殿会愤怒成那副模样,无论是谁失去成为夫子学生的机会,谁都会像他一样愤怒,而且输给你这种人之后,真的很难睡着觉。”
宁缺笑着说道:“我当时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问他要不要吃块糕。”
烂柯寺后殿的会方,普通的修行宗派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他们只能在中寺里等待,议论纷纷,不过看他们的神情,并不怎么紧张凝重。
没有办法抬头望天的人,自然不知道天有多高,没有办法接触到那些真正秘密的人,自然看不到前路的危险,容易安乐,这些修行者们依然以为冥界入侵只是传说,所以他们当然不怎么紧张。
四座石尊者像沉默地安坐在殿侧,殿内依然清幽安静,因为有资格坐在殿里的人永远只有很少的那些人。
歧山大师坐在正中,消瘦的脸颊上满是慈祥的神情。
观海僧侍立在旁。
宁缺和桑桑坐在大师的左手方。
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则是坐在大师的右手方。
殿内别的人无论在世间拥有何等样尊妾的地位,在两大不可知之地的代表面前,都必须表示出足够的尊敬。
程立孪代表西陵神殿,坐在桑桑下手,曲妮玛娣,剑阁强者程子清,莫山山还有花痴陆晨迦,依次而坐。
主持瓦山三局棋里第二盘的洞明大师也在殿内,却没有与众人坐在一处,而是坐在侧墙下,他看着桑桑微微一笑,显得很是平静放松。
殿内只有十个人,但这十个人可以代表整个修行世界。
第八十五章 一杯花茶
首先开始说话的是歧山大师。
他看着殿内的人们,疲惫说道:“诸位自然不会也认为传说只是传说,永夜的到来已经有了很多征兆,前年书院大先生远赴极北寒域,发现那里的黑夜时间确实变长了,而且气温急剧下降,便是热海都有了冰封的迹像。”
程立雪身体微微前倾,向众人致意,然后说道:“掌教大人也确实在光幕里,看到了风暴海深处,很诡异地出现了冰层。”
歧山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大先生还在信中提到,前年和去年,长安城里结冰的日期,分别向前提前了两日和三日。”
程子清微微皱眉,说道:“但今年长安城入秋却比去年还要晚一些,我总以为气候在年份之间的变化,实属正常。
便在这时,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缓声发话说道:“此事不用再多争执,荒人南下,便证明大先生所见不虚,不可把时间消耗在这等无谓的议论之上,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是面对冥界入侵要做出怎样的应对。”
宝树大师进入烂柯粪后,这一直闭门不出,在山上时,也一直沉默坐在佛辇里,今日在殿间,包括宁缺在内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这位高僧双眉若尺,眼眸里蕴着精纯的光泽,双眉微霜,额上皱纹几许,法像庄严,却让人猜不出来他的真实年龄。
宝树大师来自不可知之地,又是戒律院首座这样的大人物,论起身份地位毫无疑问是场间最高,所以他一发话,程子清便闭嘴不言,表示认同。
经由悬空寺确认冥界入侵真的不是传说,佛殿内顿时变得更加安静,传说变成现实,不是很容易就能接受的现实,无论是程子清还是曲妮玛娣,都在默默想着,难道以前无数代修行者都没有遇到的末世,会让自己遇到?
宝树大师环视众人,严厉说道:“冥界入侵必然是个极漫长的过程,也许我们这一代人根本无法遇见,但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为了人间世能够存在下去,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谁都知道要做准备,但该准备些什么?
殿内再次变得安静无比。
观海僧走到殿外,取过热水,开始为诸位客人奉上清茶。
歧山大师过往,很是疼惜自己这个幼徒,也不愿意与他讲述太多黯淡的前路故事,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事实上,如果不是不能让普通僧众听到殿内的商讨,便是这个工作也轮不到他来做。
所以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端着茶碗的手微颤,哪里能注意到,自己往茶碗里究竟放了多少茶叶,放的是什么茶叶。
宁缺对这种讨论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看来,如果冥界真的入侵,靠殿内这些人哪里便能讨论出真正的对策,这把知守观观主放在了哪里,把悬空寺讲经首座放在了哪里,又把夫子他老人家放在了何处?
只不过书院后山里都是一群不爱理会世俗事的懒货,他被强行分派了入世之人的名头,像这种场合就不得不代表书院来走上一遭。
但他没有想到,这场讨论很快便牵扯到了自己。
“冥界入侵,需要冥王把自己投影到我们的世界,需要以冥王之子的身体为通道,而十六年前,荒原天降异象,各宗天下行走汇于彼处,便是因为无论悬空寺还是知守观,都查觉到冥王之子已经降临到我们的世界上。”
宝树大师缓缓说道,然后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心情微凛,却面色不变。
曲妮玛娣怨毒地盯着他,声音沙哑说道:“那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找出冥王之子,然后……杀死他。”
歧山大师从观海僧的手中接过茶碗,低头轻吹,没有说话。
佛殿内的人们,都知道曲妮玛娣是在影射谁,毕竟宁缺与夏侯一战后,当年光明大神官的判断早已流传开来,而且佛宗似乎也持这种观念。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敢说夫子的亲传弟子是冥王的儿子?这一年多时间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敢当着宁缺的面说这件事情,就连那个传言都渐渐的淡了,毕竟没有人见过冥王,但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书院不能触怒。
所以事曲妮玛娣说出这句话后,殿内根本没有人接话,没有人佯作无知到发问,那谁是冥王之子呢?依旧是一片安静。
曲妮玛娣似乎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情况,老眉渐挑愈发愤怒,眼神也愈发怨毒,盯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宁缺说道:“我想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绕弯子。”
曲妮玛娣闻言大怒,胸膛不停起伏,厉声说道:老身说的就是你1
“你就是冥王之子!”
宁缺早就想到今天有人会发难,只是不知率先发难的会是曲妮玛娣,还是那位宝树大师,此时终于确认,老尼姑果然是最令人讨厌的一种生物。
然而这终究是,那个传闻第一次被人摆到了台面上,佛殿里的人们眼神复杂,莫山山静静看着宁缺,微有忧色。
宁缺看着她平静问道:“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说话。”
曲妮玛娣冷笑说道:“当年光明大神官判定冥王之子降生在长安宣威将军府中,如今你是那座将军府里唯一活着的人,你不是冥王之子,谁是?”
“原来你说的是我妻子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