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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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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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奇入睡的桑桑,似乎真的很舒服,时常因为痛苦而微蹙的眉儿,非常舒展,也没有咳嗽。宁缺把手搭在她腕上。发现她体内那道阴寒气息也变得非常平静,不像平日里那般时常蠢蠢欲动,稍微放心了些。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完全放心。

    他盯着歧山大师的眼睛,再次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歧山大师看着身前的棋盘,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烂柯寺的传说,你现在看到的棋盘,便是当年传说里那些老僧下棋用的棋盘。”

    宁缺说道:“这棋盘……是谁留下来的?”

    歧山大师说道:“佛祖。”

    宁缺想起那个传说,心情骤紧。

    “为什么要桑桑用这个棋盘下棋?我先前才知道。以前瓦山三局棋的终局是由那位洞明大师主持。那时候肯定用的不是这个棋盘。”

    歧山大师说道:“你就当作是佛祖对她的考验吧。”

    宁缺说道:“我们来治病,不是来求佛,为何需要被佛祖考验?”

    歧山大师说道:“若她的病只有佛祖能治。那你求还是不求?”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问道:“她有没有危险?”

    歧山大师说道:“没有任何危险。”

    宁缺忽然想到某种可能,声音微哑说道:“但她会很痛苦。”

    歧山大师说道:“如果她痛苦。你自然能感受到。”

    宁缺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这局棋还下不下?”

    歧山大师望向棋枰上那颗孤伶伶的黑棋,自身旁棋瓮里取出一枚白棋,轻轻落在与黑棋遥相对望的位置,说道:“这局棋已经开始了。”

    ……

    ……

    时间渐渐流逝,秋日渐渐西移,瓦山洞庐被一股紧张而又玄奇的氛围所笼罩,谁也不知道那张棋枰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桑桑只落了一子。便进入了梦乡。

    宁缺有几次都险些失去耐心,只是想着落子之前,桑桑对这位歧山大师所流露出来的尊敬和信任,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不安,继续沉默等待。

    棋枰上依然只有那两枚棋子。

    宁缺没有看着棋枰,只是看着桑桑的脸,注意着她有没有流露出来难受的神情。她的呼吸有没有变化,身体有没有呈现异样。

    他看的很认真很仔细很专注,眼睛一眨不眨,没有错过桑桑每一根睫毛的微颤,虽然那些微颤。都是山间的秋风拂动的。

    莫山山站在庐门外,静静看着宁缺脸上的神情。她看的也很仔细很专注。山道旁的石凳上,南晋太子怔怔看着莫山山美丽的侧脸,神情专注,偶露痴迷与黯然。

    如果说世界就是一个大棋盘,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那么谁都无法逃脱出去,都要自己想要看着的对方,除非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眷恋。

    花痴陆晨迦,沉默看着洞庐内外这些人,木讷漠然的美丽容颜上,忽然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然后她离开洞庐,折返来到山顶的佛像脚像。

    佛祖石像非常高大,哪怕只是一根脚趾,都要比她大很多。

    陆晨迦站在佛像的尾指上,把飘拂的发丝轻轻理到耳后,抬头向上方望去,被渐西的秋日晃了一下,眼睛眯了起来。

    佛祖的面容在云丝里若隐若现,沉默看着山下,没有看着某个具体的单独的人,而是看着在红尘里挣扎沉浮的所有人,所以显得无上慈悲。

    陆晨迦看了很长时间才收回目光,她在佛祖石像脚下指甲前端的一道小石缝里,看到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便低身摘了下来。

    ……

    ……

    桑桑站在一座山上发呆。

    山下有一座小镇,隐隐能够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玩耍打闹声,能够看到镇外溪边的水车,就在先前正午的时候,还能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她的身边没有宁缺,但她不能确认这个世界是不是棋盘上的世界,因为她看的是世界本身,而没有棋盘。

    她发现自己站在这座山上时,是深夜,在晨间炊烟起时,她下了一次山,在镇上走了一圈,然后再次走回山上,找到一颗树,继续发呆。

    她不准备离开,因为离开的远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而如果宁缺要到这个世界里来找自己,自己应该站在原地等他。

    这是很小的时候,宁缺每次要出去打猎或是做别的事情之前,总会不断地重复叮嘱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离开原地,因为那样会让他找不到她。

    那时桑桑每次都会确认一遍: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吗?宁缺说当然,于是桑桑就放心了,按照他的要求,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

    桑桑站了很久,久到她自己最后都忘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太阳落下生起重复了无数次,雨雪霜风轮转了无数次,镇子里庆贺的鞭炮声也响了很多次。

    这些人家好像有很多喜事要办,桑桑心想,宁缺这么久还没有找到自己,再听鞭炮自己也高兴不起来。时间还在继续流逝,桑桑依然在等待,她站的脚酸了,她便坐下休息会,困倦了,她便靠着那棵树眯一会儿,

    那棵树下有两窝蚂蚁,桑桑等宁缺等的实在有些无聊,便开始看蚂蚁搬家或是蚂蚁打架,看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两个蚁窝里的成员大概换了几百代,她终于发现了这些蚂蚁或搬家时,有些很有趣的地方。

    两窝蚂蚁爬行的速度绝对相同,离树的距离也完全相同,树上溢出蜜汁的地方却是每次都不同,有时候其中一窝蚂蚁可以走直线,另一窝蚂蚁却必须绕过水洼走曲线,所以走直线的那窝蚂蚁便能先采到蜜。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桑桑默默想着,这就是这个世界想要告诉自己的规则。

    这个世界里有镇子,镇子里有人,有山,山里有野兽有树,树上有鸟,这里有水,有风有云,有日也有夜,自然也有规则。

    桑桑始终没有下山,但因为有太多时间可以去看去思考,所以她渐渐掌握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规则,比如光是暖的,夜是冷的,这种规则很没有意思。

    有的规则更加令人心酸。

    镇子里除了喜事放鞭炮,丧事也会放鞭炮,桑桑站在山上,看着小镇里那些小孩渐渐老去,变得多病,然后死亡,伴着鞭炮消失无踪。

    鞭炮的灰烬,被风卷起,从小镇外的坟田里飘起,绕着山峦不停向前,直至逐渐淡去,桑桑注意到每次风都从一个地方来,那些灰烟飘行的方向都完全一模一样,好像有个箭头指挥着,永远向着前方。

    她明白了这是时间的规则。

    时间一路向前,谁都无法停止。

    ……

    ……

    桑桑还在山上。

    有樵夫上山砍柴,有孩子上山放羊,无数年来,有很多人从树旁走过,却没有人能够看见她,树下甚至拴过祖孙三代黄牛,却没有任何物体能够接触到她。

    她在这个世界里是真实存在的,除了不能与这个世界相互影响之外,她依然受到这个世界规则的束缚,所以她会累会倦会冷会热。

    当然也有些规则无法束缚她——她从来没有吃过东西,但从来也没有饿过。

    她想起来了宁缺曾经对她讲过的烂柯寺的传说——那个叫王质的樵夫,就是吃了一个馒头,所以在树下棋盘旁度过百年,却没有饥饿过。

    桑桑没有吃馒头,但她刚才吃了一颗青梨。

    然后她明白了一些什么,走到崖边,跳了下去。

    ……

    ……

    (第三章两点前出来。)

第七十五章 棋枰之间说黑白

    这个世界没有南柯一梦,只有烂柯百年。

    桑桑记起了那个传说,也就明白自己大概遭遇到那名樵夫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那名樵夫是在现实的世界里虚度百年,而她则是离开了现实的世界,来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是梦境还是某位大能力者营造的精神幻境,但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片段真相,便足够她推导出来更多的东西。

    正如宁缺说过的那样,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只不过习惯了站在宁缺身后,懒得动脑筋,什么事情都让宁缺去想。这一次她懒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直到确认宁缺不会来找自己,或者说找不到自己,才开始思考。

    思考的结果是,她还在棋局之中,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对手不是歧山大师,而是世界本身的规则,她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战胜这些规则。

    规则是世界构成的基础,世界之所以能够存在,人之所以能够活着,正是因为有些这些规则,在规则之中战胜规则,怎样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桑桑认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不能战胜这个世界的规则,也应该能够找到两个世界相通之处,也就是两个世界规则的矛盾之处,然后利用这种矛盾,找到破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者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小镇上的很多人死了,丧事的鞭炮响过很多次,她还活着,甚至没有长大,这个世界与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明显不同,应该与烂柯寺的传说刚好相反,同时证明作用在她身上的时间规则,依然是棋盘外的世界。

    棋盘世界的物理规则与真实世界的时间规则,同时作用在她身上,那么她便是两个世界规则的联结处。她本人也就是矛盾之所以。

    那么如果她在这个世界上死去,便能摆脱这个世界其余规则的束缚,循着真实世界的时间规则,回到棋盘外,然后醒过来。

    于是走到崖畔,跳了下去。

    然后她重重地摔到了崖下,浑身骨碎,痛楚无比。眼前一黑……

    然后她重新出现在崖上。还是站在那棵树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桑桑的神情有些惘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这局棋。真如她推导的那般在进行,那么她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可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死去?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里消失?

    她在树下呆呆站了会儿。然后解下自己的腰带,系到了树上。

    颈子有些痛。

    下一刻,她站在树下,怔怔看着重新回到自己腰上的衣带,心想应该选别的方法。

    离树不远的地方,有片湖。

    湖水也能淹死人。

    湖水没能淹死她。

    ……

    ……

    在此后的几天里,桑桑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死法,但都未能如愿,她依然站在这座山里。除了记忆里的那些恐惧和疼痛之外,找不到任何曾经死过的迹象。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死亡是通往永恒的唯一途径,永恒是超出时间之上的最高规则,既然自己连时间规则都无法打破,为什么能够打破最高规则?

    沉默思考的时候,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死亡的最高规则被打破了,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都将随之松动起来。然后步向崩溃的边缘,渐渐的,光线开始变冷,黑夜开始变暖,树下争夺蜜汁的两窝蚂蚁。隐隐约约间,绕着石头走。还能比敌人更早一步抵达蜜汁。

    时间开始减缓,小镇人类苍老的速度变慢,好些年都没有听到丧事的鞭炮,但没有人对此表示高兴,反而格外恐惧,喜事的鞭炮也渐渐变得极少,直至完全没有,溪上的水车早就停止了转动,农田变得荒芜。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然后向着寂灭里去。

    这也正是为什么无论真实的世界,还是棋盘内的世界,除了永恒本身,不会允许任何永恒的存在,因为这会让整个世界毁灭。

    这个世界的规则,终于注意到了山上的桑桑。

    世界震动不安,田野翻滚,大海沸腾,大山倾覆。

    桑桑身下的山剧震而散,把她震飞到了空中。

    无数规则化成的光团,向着这边的天空飞了过来,光明大作。

    这些光团里蕴着乳白色的光辉,没有任何温度,看上去就像冰冷的白色棋子。

    桑桑悬浮在空中,惘然看着那些光明的棋子。

    她就像一颗孤伶伶的黑色棋子。

    下一刻便会被光明吞噬。

    ……

    ……

    瓦山近暮。

    红暖的暮光,照耀着佛祖石像的脸庞,显得格外庄严。

    佛祖俯视着人世间的一切痛苦,仿佛也痛苦了起来。

    他想要皱眉。

    然而他的眉是工匠在巨石间镌刻出的线条,坚若钢铁。

    于是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纹。

    ……

    ……

    佛祖阴影中的洞庐内。

    棋枰旁的桑桑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痛苦。

    宁缺心情骤紧,右手微微一颤。

    片刻后,桑桑脸上的痛苦神情消失,回复平静。

    宁缺松了一口气。

    然后桑桑再次皱眉。

    她再次平静。

    如是重复数次。

    忽然间,桑桑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苍白,眉尖紧紧地皱在一起,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显得非常痛苦,甚至让人能够感受到她在睡梦里的恐惧。

    宁缺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中,早已到了忍耐的上限,此时看着桑桑有异状,他想也未想,拔出身后的朴刀,向着棋盘猛地砍了下去!

    歧山大师说这是佛祖留下的棋盘,那么必然非常珍贵。

    但在这种时刻,莫说是佛祖留下的棋盘,就算是佛祖本人出现在身前,宁缺也会一刀砍将过去。佛挡杀佛,对他来说不是说说而已。

    当然,宁缺也很清楚,佛祖留下的棋盘,不可能很简单便被摧毁,先前紧张等待的过程中,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他把体内所有的浩然气,全部通过这一刀轰了出去。混着昊天神辉。走的是柳白的大河剑决。

    这是他能砍出的最强的一刀。

    烟尘大作,光辉点点。

    朴刀被棋盘震回。

    棋盘安然无事。

    桑桑没有醒来。

    宁缺却握着刀……睡着了。

    歧山大师的脸色愈发憔悴,叹息说道:“真是一对痴儿。”

    ……

    ……

    毁灭之前的世界一片混乱。幸存下来的人类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驾着自家马车或是抢了别人的马车,开始逃亡。

    他们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才能避开从天上落下的洪水,从湖里生出的高峰,度过炽热的夜晚和寒冷的白昼,只是盲目而荒乱地逃着。

    在某个路口,逃亡的人群被迫停了下来。

    有一辆黑色的马车,横在那个路口里,撞翻了好几辆马车,让本来就极为混乱的路口变得更加混乱,堵的任何人都无法移动。

    黑色马车堵在这里。想往南边逃的人无法南去,想要往西边逃的人无法西去,在末世里想要寻求最后疯狂的男人,无法抓到街道对面那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少年,看见自己的初恋却无法拥抱。

    末世的人们愤怒的呼喊着,痛骂着。有人拾起泥块向那辆黑色马车砸去,然而黑色马车上那名年轻人,似乎根本听不到这些声音,任由那些泥块砸中自己的身体,然后震成碎片。他依然抬头看着天空发呆。

    天上有很多白色的光团,他不知道那些光团代表着什么。但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的恐怖能量,甚至猜到那些光团将要做些什么。

    黑色马车上的年轻人是宁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个世界,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带着大黑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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