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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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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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上的名字终于念完了。

    曾静大学士和国师李青山走到他身前,把圣旨郑重递了过去。

    宁缺接过圣旨,沉默不语。

    李青山神情凝重,说道:“陛下说,只要你承认前面那些命案,他会特赦你,因为毕竟情有可原,如果你觉得亲王殿下除爵还不能补偿,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代表夏侯将军向你致歉,做出补偿。”

    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被风雪掩盖,除了他自己和宁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但人们能猜到他和宁缺在说什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心情渐渐放松的时候,宁缺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宁缺把圣旨搁到身后的椅子上,看着李青山和曾静,以及皇城前的人们笑了起来,然后举起手掌。

    他开始鼓掌。

    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柔,然后越来越用力,劲道大的仿佛是在用力拍打着一墙墙,掌心的伤口再次迸裂,四处溅血。

    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掌声越来越响亮,血水从他的手掌间不停溅开,然后淌落,滴到他的身上,淌至他的腿上,最后落在雪地里。

    看着这幕画面,皇城前的人们再次感觉到一股冷漠而恐怖的意味,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风雪而渐渐寒冷起来。

    “陛下很仁厚,唐律确实有些作用。能够听到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再次在长安城里响起,这是很好的事情,我很安慰。”

    宁缺感慨说道:“可惜终究还是有些名字被遗忘,我很遗憾。”

    曾静紧张问道:“还遗漏了谁?我马上入宫去请示陛下。”

    宁缺微笑说道:“还漏了将军府里很多名字,比如马夫,比如厨娘,比如园丁,比如丫环,还有……我的父母。”

    曾静不解说道:“最先追封的便是将军以及将军夫人……”

    宁缺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以及雪上的血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将军和将军夫人并不是我的父母。”

    此言一出,风雪骤散。

    ……

    ……

    (终于写到这段了,我很欣慰,今天还有一章。)

    !#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这不是书上写的故事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七章这不是》%网,

    所有人都相信,宁缺便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书院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书院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宁缺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远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夏侯看着黑伞下的宁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了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涛。”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宁缺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淌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静。

    然而这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宁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种平静很可怕。

    桑桑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此时的感受,悲伤着他此时的悲伤,寒冷着他此时身心的寒冷,下意识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我知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宁缺平静说着:“被夺走皇位的王子远走他乡,然后回国复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爷,多年之后他考中状元,得到陛下恩宠,然后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们,认真问道:“可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

    面对这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问题,皇城前的人们只能沉默,曾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李青山轻轻叹息了一声。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厌憎这种想法。”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那一天,我带着少爷去街上玩,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因为他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说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将军留血脉,顺带着也把我带进了街对面的通议大夫府。”

    听到这句话,曾静大学士的神情微僵,想起当日还是小妾的夫人诞下一女,街对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兵马杀进将军府时,我正和少爷还有管家躲在通议大夫府的柴房里。”

    夏侯面色沉郁说道:“我的下属最终还是追到了柴房,并且看到了两具死尸,我当时确认林光远的公子已经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于你的身份,现在不再疑惑,我开始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宁缺看着周遭的风雪,似乎在回忆什么,微笑说道:“昊天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还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必须死去,都是四岁多的小男孩儿,砍的血肉模糊,换了衣服,谁能看出谁是谁?”

    “管家以为不需要警惕一个小四岁的小男孩,所以他当时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抱歉,同情,悲伤的情绪,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微笑说道:“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然后他脸笑容渐渐敛去,看着夏侯,看着曾静,看着李青山,看着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无表情问道:“但凭什么?”

    “凭什么书上怎样写,我就要怎样做?”

    “凭什么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要去死?”

    “凭什么我要去死?”

    风雪落宫门,众人俱沉默。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片安静,只有宁缺的声音还在大雪里飘着,并且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冷。

    ……

    ……

    “我只是一个门房的儿子。”

    “但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宁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述说着自己当年的想法,就如同在讲述太阳必将每天升起,流水必往下流这些万世不变的真理。

    他继续说道:“所以在管家试图骗我脱下衣服、自己去拿那把柴刀的时候,我抢先把柴刀拿到了手里,然后捅进了他的肚子。”

    “捅了不只一刀。”

    宁缺回忆着当年的事情,皱眉说道:“好像是五刀。”

    “因为力气不够大,捅的不够深,一时捅不死他,所以要多捅几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管家没有叫,他只是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魔鬼,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是被吓到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开声惊动了柴房外的人。”

    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少爷……也就是将军的公子,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一向最疼爱的管家躺在血泊里,他像发疯了似的向我冲了过来,想要打我,想要咬我。”

    他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很慌乱,拿着柴刀乱舞,不知怎地便划破了他的脖子,然后他捂着脖子向后倒退,便倒在了柴堆上。”

    “少爷脖子里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喷出来,我想替他捂住,却怎么捂都捂不住,直到最后,他流的血在我的手指凝成了浆子。”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雪中的众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误杀。”

    “也许我当时就是想杀了他。”

    他看着夏侯微笑说道:“因为只有他死了,像你和亲王殿下这样的人,才不会再理会我这个门房的儿子。”

    世界笼罩在风雪中,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

    雪花飘至宁缺的脸上,触着那抹微笑,似被冻的更加寒冷。

    那是一抹看似温和,实际上寒冷到了极点的笑容。

    人们看着宁缺脸上的笑容,震撼的难以言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通议大夫府柴房里的画面。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双手握着生锈的柴刀,站在那两具尸首前,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身体不停颤抖,随时可能瘫倒在地。

    但小男孩始终没有倒下。

    现在,当年的小男孩正站在风雪中,站在巍峨的皇宫前,站在人们面前,讲述着那个久远的故事。

    书上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样写的。

    他讲的这个故事,不在书上。

    ……

    ……

    (将夜一周年,我终于把这个故事里最想讲的几个故事之一讲出来了,感觉很幸福,八点钟,歪那个歪的……55373,我们来聊天。)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旗展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八章旗展

    书院后山的绝壁间。圣堂,

    夫子穿着一身黑色罩衣,坐在崖畔,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那处正在落着大雪,远远望去,就像是昊天在向人间施舍盐花。

    “十五年前,我就坐在这里,看着通议大夫府的柴房。”

    夫子说道:“我看着你小师弟脸色苍白握着柴刀,走出柴房,我看着他抓着绳子躲进井里,我看着他翻出院墙,走进人群,我看着他离开长安城……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你小师叔的模样。”

    大师兄站在一旁,问道:“小师弟他和小师叔到底哪里相像?”

    夫子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对自由的强烈渴求?”

    “我能明白老师为何如此说小师叔。”大师兄不解问道:“但小师弟当年遭逢的惨事,和自由二字又有什么关系?”

    夫子说道:“所谓自由,便是选择的权利。选择去生,选择去死,或者选择不选择,当年你小师弟选择拿起那把柴刀,杀死管家和自己最好的玩伴,在那一刻,他便向自由的彼岸迈出了第一步。”

    大师兄诚实说道:”老师,我无法理解。”

    夫子说道:“你是世间最清澈见底的小溪,这些年一直在山野间自由的流淌,或许曾经遇过险滩礁石,却未曾遇见过真正的河道岔口,没有遇到过你小师弟当年所面临的选择。”

    “你小师弟当年做出的这个选择,没有人有资格判断其对错,但他能够做出这个选择,就已经是异于常人,就如同你小师叔当年一样,无论面临怎样的境遇,他们都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师兄说道:“所以老师才想会收小师弟入门?”

    夫子感慨说道:“春天的时候,在松鹤楼见你小师弟,在草庐里与他说话,我发现他与你小师叔并不一样,当时还觉遗憾。”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哪里能够找到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夫子看着远处的雪云和笼罩在风雪中的长安城,欣慰说道:“不过今日你小师弟的选择依然给了我惊喜,我未曾想到,他会有如此的勇气去正面挑战夏侯,我很喜欢这种选择里透出来的笨拙意味。,”

    他转身望向自己的大弟子,微笑说道:“在书院众弟子中你最笨拙,所以我最喜欢你,但在某些方面,你真地要向君陌和小师弟学习。”

    大师兄凛然受教,只是看着远处的风雪,他难以抑止心头的担忧,犹豫片刻后说道:“如果小师弟真的败给夏侯,我该如何做?”

    这句话里的如果以及真的两个词很有深意,这说明在书院大师兄看来,宁缺与夏侯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相信自己。”

    夫子看了一眼寒冬里灰暗的天空,说道:“每个人也都只能相信自己,这是你小师弟自己的选择,是他对天道命运的嘲弄和轻蔑,那么除了一个公平的环境,他什么都不需要。”

    ……

    ……

    皇城前的死寂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愈发暴烈的风雪席着血旗,吹得大黑伞微微摇晃,拂的众人面容仿佛被冻僵一般。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宁缺,眼神很是复杂,说道:“便是如此?”

    宁缺沉默不语。

    李青山轻声一叹,无奈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有言,如果你坚持这场决斗要进行下去,那么你必须先把东西交出来。”

    他向宁缺伸出了手,说道:“你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

    宁缺眉梢微挑,问道:“为什么?”

    李青山说道:“你这是私仇?”

    宁缺说道:“是。”

    李青山说道:“既是私仇,又怎能动用国器?”

    然后他认真说道:“如果这场战斗结束,你真的侥幸活了下来,那么我会把东西交还给你。,”

    宁缺看着脚下的厚厚的积雪,沉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被布紧紧裹住的物事,却没有递到李青山的手中。

    李青山微微蹙眉说道:“莫非你连我都信不过?”

    “我向来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抱歉。”

    宁缺说道,然后把布裹着的那个物事,递到了身后陈皮皮的手中。

    李青山微涩一笑,不再理会场间的事情,向皇宫里走去。

    宫门前的人们,不知道宁缺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不禁有些好奇,夏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物事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铁眉缓缓蹙起,看着宁缺说道:“原来阵眼枢真的在你手中,难怪你有如此大的气魄来挑战我。”

    宁缺说道:“先前便说过,我还有很多强大的手段。”

    夏侯缓缓抚摩着椅扶手,似乎没有发现那里是一片虚无,说道:“现在阵眼枢被夺,你还坚持要杀我?”

    宁缺说道:“你杀过很多人,我也杀过很多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很清楚,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

    夏侯神情漠然说道:“明知道肯定会死,也坚持杀我,是为了复仇?四岁小男孩的记忆能这般长远?能记得你父母的容颜?我根本不相信,我以为你只不过一直无法摆脱当年的心理阴影罢了。”

    听着这番话,宁缺说道:“我必须承认手上染着少爷的血很不舒服,怎么洗都觉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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