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时期抽不出空闲,还请棺材铺的高人亲自来一趟,顺便解决点小麻烦。
那杜平留下的地址便是这万家村,只是日期,却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了。
话说农妇被启玉这一拉,竟然直直得就倒了下去。启玉忙上前查看,去见农妇的双眼依然睁着,连提篮子的姿势都没变过。
“这……”刚想出声发问,却见前方的路口转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村长模样的汉子,目似铜铃,皮肤黝黑,着一蓝布褂子。
“几位光临万家村所为何事?”声音浑厚,像是练家子。
“我们是来找人的。”云魈依旧谦谦有礼。
“找谁?”
“杜平。”
汉子的动作突然停滞了,手腕晃了晃,“你们找他做什么?”
“前些日子他在我店里定了个棺材,我们是来送货的。”
汉子歪着头想了会儿,终于侧开身子,示意后头的人让出一条路。
“天色晚了,你们先在村里过一夜吧,村西头刘寡妇家有你们住的地儿。”
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三人很识相的什么都没说。
村西头的刘寡妇的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只是她说话的语气,却是僵硬而尖利。屋里有三间空房,正好三人一人一间。布置虽然简陋,东西却都是极新的。
中午的时候刘寡妇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形状粗糙却很是丰盛。启玉刚准备动筷忽然看见门口处有一十岁大的娃儿正倚着门框眼巴巴的往里看,伸脚踹了容璟一把,启玉用筷子指了指小娃儿的方向:“你看你就知道吃,主人家可是把自己的孩子放着不管来招待我们呢。”
容璟回头看了一眼,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你去喂他吧,我可是饿了一上午,喂——!你干什么!”
抢过容璟手里慢慢一碗饭,启玉起身走向门边的小孩。孩子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看着启玉走近蹲下身来,小孩竟然转身就跑,跑的也不远,停在院子门口偷偷的往里望着。启玉只得跟出去,谁想刚靠近这孩子又跑了起来,似乎有意引她出去。启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这么你追我跑的,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村口。不同于来时平坦大路的蜿蜒小路环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堆,土堆上面杂草丛生。小孩子影影绰绰的跑在前面,转个弯就不见了。追到转弯口,引入眼帘的却赫然是一个坟头。
墓前很干净,似乎常有人来祭拜。启玉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土很新,参杂着断草根松松的覆在上面。墓碑用的是极普通的石头,上面的斑驳无一不显示着坟头的主人已死了好些时日。
“怎么了?给个孩子喂饭用得着这么久?”回过头,只见容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折扇合拢了拽在手里。“万家村杜平之墓,这杜平都埋了我们还怎么卖棺材给他?”略弯下腰,他瞅了瞅墓碑侧下方的日期,“佳平十七年死的,距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了。”
杜平既然死了五年有余,他是如何在几个月前寄出那封给棺材铺的信呢?若这信并非杜平所写,又是谁暗中将他们一行人引至此处?那人此番作为有和目的?带领他们进村的老翁为什么不是活人?这个村子到底有什么古怪?
“看来,我们在万家村,是有的待了。”容璟唰得摊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可是那孩子……”
“回去问问刘寡妇不就知道了,走吧,天要下雨了。”
两人并排走在小路上,路很窄,容璟扇子扇出的风吹起了启玉的几缕碎发,扑在脸上痒痒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容璟却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衣衫,不曾变过。
“喂,穿这么多你不冷么?”
“一点儿都不冷,我还嫌热咧。”启玉眼里诧异一闪而过,“怎么?不信你试试。”容璟说罢玩笑似的伸出手,触了触启玉的手背。
果真不冷,温温的,像一块玉。
“怎么样,没骗你吧。”看着那人的得意神色,她忍不住嘴角抽搐,就这点破事儿,至于得意成那样么?
“哎,你吃过这个没有?”转过脸,眼前是两个巴掌大的黄圈圈。
“这是什么?”透过黄圈圈的洞眼儿,启玉看见容璟正满脸神秘。
“这个叫窝窝,味酥且软,民间特色小吃之一”拿着窝窝在启玉脸前晃了好几圈,“你要不要尝尝?这可是载入容氏佳肴录的美食哦。”
启玉一边鄙夷的将他看着一边略带感动的接过窝窝,咬了一口,恩,味道确实不错。“你哪儿找的?我在餐桌上可没看见有这个。”
直直看着启玉把两个窝窝都吃下肚,容璟才慢悠悠的说道:“那坟头边上不远处有个祠堂,供桌上摆了一大篮子,我顺手就捡了两个。”
启玉:“……”
回到刘寡妇家里天已经极是阴沉了,乌云低低地压在村子上空,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踢拉着滚到远处。桌上的饭菜已经收了,刘寡妇正坐在椅子上和云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见他们回来了立马起身让座儿。
“刘大嫂,这位姑娘刚和您孩子追着玩儿,谁知跑着跑着那孩子就跑不见了,也不知那小娃儿回来没?”容璟先启玉一步询问刘寡妇。
“哟,我一个寡妇,哪儿来的娃儿,小哥莫不是取笑我来着。”刘寡妇依旧是笑盈盈的,似乎什么都不能改变她脸上的笑容。
“哦?那就是别家的孩子了。”
“小哥你又说笑了,村里可没有十岁的孩子哇,都是五六岁的呢。”
“嘭!!”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窗户被风撞在了墙上。
“雨;就要下起来了。”刘寡妇的笑脸在窗外昏暗的天光照射下显得格外诡异。
第十四章 皮影(二)
镂空窗户挡不住雨,硕大的雨点打湿了大半个房间。卷起被子窝在床头,启玉看着窗外厚密的雨帘发呆。这么大的雨,不知中午的那个孩子可有地方躲避。
想着想着就困了,双眼不顾冷风的要合上,只是意识陷入混沌之前似乎闻到了茉莉花的香味。
启玉是被阳光晒醒的,金色的光芒透过白色的窗纱透进来,大半个房间都镀上了一层金。
等等,窗纱?为什么会有窗纱?启玉脑子里依稀是昨儿晚上雨撒进屋子里的场景。
“姑娘,你醒了?”门被推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走了进来,要伺候启玉穿衣。
“你是谁?”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屋内的陈设和刘寡妇家的完全不同。
“我是小紫啊,姑娘你怎么了?”叫小紫的少女瞪大了无辜的双眼看着启玉。
“没什么,大概是……没睡好。”
“没睡好?姑娘怎么会没睡好呢?难道是为了……李公子?”小紫的面容上添了几许愁容,“姑娘,不是小紫说你,咱们风月场上的人,身本下贱,就是算是你们两厢情愿,可那李公子家里的人,怎么会放任他去娶一个青楼女子呢;且不说李公子那边,妈妈又岂会轻易放你走,姑娘这一走,妈妈不知要少收多少银子呢。”
“……”启玉沉默,自己明明是去万家村送棺材,怎么莫名其妙的成了青楼女子了,对了,其他人呢?
“姑娘,你先洗漱洗漱,小紫去给你端早饭。”少女说完,福了福就出去了。
门刚合上,启玉立马站起来在房间里四处寻找能说明屋主人身份的东西。桌子上放了一盒精美的胭脂,菱花镜里的容颜也是自己的,镜子里的墙上幅仕女图,画的是宫装女子,柳眉杏眼,风姿绰约。只是待到启玉走至墙前抬头看画的时候,那画上女子的脸,赫然变成了她自己的脸。忍着惊诧看向画作下方的署名,杜十娘,十月初九作于春光苑,李甲作。
在人间呆了这么久,话本传奇却是看了一些。看见杜十娘这三个字启玉约莫也知道是什么来历,只是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杜十娘的房间里?
“姑娘,柳公子求见。”小紫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不见。”
“可是姑娘,柳公子不是姑娘昨日差人请来的么,现在为何又说不见?”
“……算了,你让他进来罢。”启玉无聊得摆弄这花瓶里的花,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找着容璟云魈了再做考虑。
脚步声响起又停下,门外一个熟悉的男声说道:“遇春打扰了。”说罢掀帘而入,凤眼,薄唇,笑得慵懒。
“云魈?你也在这里?!”
“在下柳遇春,十娘,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柳遇春挑了挑眉,径自走到启玉对面坐下,“怎么?和那个李甲待得久了,就把我给忘了?”
“没有。”启玉低下头不去看他。
“十娘,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住,可是这仇不得不报!”柳遇春握住启玉的手,深情款款的说道:“等这事儿成了,我们就功成身退,找个安静的地方过一辈子。”柳遇春的眼里全是真诚,启玉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十娘,那李甲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就诱他为你赎身迎你过门,那李铁年必然气不过,将来继承老头家业的必然不会是李甲,当是我那同母异父的二弟了。”看见启玉点头,柳遇春兴奋得握紧了她的手,“十娘,想那李铁年一世精明,最终却还是我柳家人得了他的万贯家财,他当年抢占我母亲的仇,终于有的报了。”
杜十娘,柳遇春,李甲。看来是演的那出杜十娘女沉百宝箱了。
柳遇春走后启玉果然在房里找着了个梳妆匣,里面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只是话本里明明说得是杜十娘对李甲一见钟情,这里为何搀和进了一个柳遇春?
“姑娘,李公子来了。”
将梳妆匣藏好,启玉理了理衣衫,“让他进来罢。”
宝蓝色的衣衫,挥着一把折扇,挂着一个粉色香囊,好一个风流潇洒的纨绔公子。
“十娘,我来看你了!”随着男人的声音,启玉再次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容璟……”
“十娘,我是爱你的,只是最近家中逼迫的紧,怕是要来的少了。”
李甲是个没有主见的男人。
很轻松的,就发誓说要为十娘赎身娶她过门。
老鸨给出了三百两银子的价钱,若是李甲十日内日凑齐了三百两银子,就可以带十娘走。
不出意外的,李甲处处碰壁。
“十娘,我对不起你,李甲无能,连区区三百两银子都弄不到。”
“李郎莫急,妾身这里尚有二百两白银。”
江面的小船上,启玉和“容璟”正躺在一处说话儿。
“十娘,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八月十五的晚上,走进了春光苑,坐在了大厅左侧的那个位置上。那一夜是我第一次看见你,那时候的你斜斜倚在雕花栏上,目光旖旎却饱含着寂寞悲苦。我突然就很想冲上去握住你的手,抹去你眼里的寂寞和悲凉,没想到,竟真让我如了愿。”李甲翻身面对着她,轻轻抚摸她的散发,眼睛里满满得都是她。
“十娘对李公子也是一见钟情。”启玉不知道真正的杜十娘是否真的对李甲是一件钟情,但是她能猜到十娘藏在心底的寂寞。
“十娘,李甲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天为被,水为床,他就在这条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看着她的眼睛,执着她的手,将二人的发丝打了个结。
如果是真的十娘,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的老练女人,拼得过权势海,扛得住金银浪,是否也能在这场难得的风花雪月里保持清醒,不就此沉迷呢?
“想我李甲从不求人,求人借钱之事,皆是为了你。十娘,我已倾尽全力讨你欢心,你可有感到不再寂寞。”
“李郎如此待我,十娘心下已是感激不尽,只是你的父亲可会接受我这样沦落风尘的风尘女子。”
“老父一向严厉,对我这做长子的,尤其期望很高,我连日辗转苦思,尚未想出万全之策。” 若是实在不行,我便于你游历山川,不归家又有何妨。
船行至瓜洲地区,靠岸停泊。上岸打酒的侍儿带回一封李甲的家书。
“不肖逆子,如若携妓同归,父子之情,必当永世隔绝。”李甲读出来的时候连手指都在颤抖,却反过来柔声安慰她道:“没事的,父子天性,过些个日子老父大概就不会如此决绝了罢。”
启玉沉默了,这样的人,真的会以千金把十娘卖给他人么?
“十娘,我累了,你能像往常那样为我弹个曲子么?”李甲的声音充满了颓废和忧伤。
“好。”
金针线度了鸳鸯。
那桨声渡人还乡。
只是不见旧时少年郎。
昨夜落雨残荷叩清商。
往事忽而涟漪成行。
三十三言连成梦一场。
……
李甲一边听曲一边喝酒,一杯接一杯,连琴声停了都不知道。
启玉起身走进船舱,和衣躺下。很快,柳遇春要的结果就要到来了。这个故事,是不是也快结束了。
抱着梳妆匣跳进水里的时候,启玉是在怨着李甲的。他的甜言蜜语,他的刻骨柔情,都在这最后一刻被击得粉碎。任你信誓旦旦,最终也不过一场笑话。
你以身败名裂,换我一刻柔情。
坐在前来接应的柳遇春船上,启玉打开了梳妆匣。里面既没有珠宝也没有金银,只有一张薄纸。
杜十娘的好姐妹朗月背叛了她,十娘托付与她的重金早已尽入私囊。
身边前一刻还蓄满爱意的男人在看到空匣子的那一刻狰狞了脸庞。
“钱呢!混账婆娘!”
“扑通”
“来人啊!有人跳江啦!”顺着叫喊声看去,出事的正是十娘和李甲的那条船。昏黄的江面上,只有一把折扇,随着波浪漂浮了一阵,缓缓沉了下去。
如同十娘的心。
他那不过是试探与你,谁想你如此爽快的就跳了江!
匣子里居然分文未有,你让我怎么去还赌债!
没错!诱惑他的孙富是我的仆人!
不想那李甲居然是个痴情之人,可惜烟花女子有几个不是水性杨花的。
杜十娘,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惜我不喜欢你,不,我喜欢你,喜欢你的钱。
柳遇春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般,把船上的十娘一点一点推搡到船的边缘,摇摇欲坠。
“十娘,我已倾尽全力讨你欢心,你可有感到不再寂寞。”李甲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温柔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影子。
杜十娘,那晚你可有看到,花楼大厅的左侧角落里,有人看了你一夜,心疼了你一夜。
“扑通!”重新落进水里的时候,启玉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杜十娘的意志还是她自己的意志。
镜花水月一场空,心字成灰。
第十五章 皮影(三)
很黑,很冷,心脏像是被刀子剐似的疼。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绘灵告诉她天枢星君死了的时候。
神仙怎么会死呢?那时候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所有人告知天枢是因她而死。
那个看起来冷冰冰却意外温柔的神仙,那个享誉仙界的大将天枢星君,意外战死。
她在千万年的沉寂里看到的第一缕光,将她带出混沌的人,竟然不声不响的死了。
那时候的启玉还不知道什么是哭,她只是揪紧胸口的衣服,死死摁住心口,蜷缩在地上。
直到她唯一的朋友,花仙绘灵来看她,拍着她的肩膀说有个法子可以救回天枢。
他没了心,只要找到能化出心脏的紫梵莲……
“小玉儿,小玉儿?”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拍她的脸,很用力,打得生疼。
“谁……”大喊出来的声音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