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了心,只要找到能化出心脏的紫梵莲……
“小玉儿,小玉儿?”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拍她的脸,很用力,打得生疼。
“谁……”大喊出来的声音居然如此虚弱,听着就像在呻吟。
“不愧是小玉儿,这么快就醒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有一双丹凤眼,就这么看着她,弯了眼尾。
如同很久以前的很多个日夜一样。
“启玉大仙,我们中计了。”眼前的人是云魈,正一脸的漫不经心。启玉甩了甩脑袋,努力把脑海中被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人影驱散。
“自我们踏进万家村,就进入了一个迷障,刚才你经历的,是一个故事。”
“呵,好比是一本书,你之前一直是写书人书中的人物。”
“我刚才一直在书里?”启玉终于出声。
“可以这么说。”
那岂不是和戏子差不多。
她方才一直在属于杜十娘的故事里,挥洒自己的悲欢。
“有人趁你们睡觉的时候,把你们牵引进了迷障里,好比皮影戏,你们由看客,变成了画布上的皮影。”
“你们是指我和……”
“没错,你和容璟。”
“他人呢?”
“还在里面。”云魈忽然好整以暇的坐直了身体,“每个人的迷障不同,你的是杜十娘,不知容兄的会有怎样的精彩故事。”
“我在里面看到了和你们一模样的人。”
“这很正常,里面的主角随身边的人而定,只有分清现实和虚幻的人,才能走出来。”
“哦……那我是?”
“我拉出来的。”云魈鄙视的看了启玉一眼,“劳务费,二十两银子。”
“喂……我一个月的工钱才五两!”
他是一个艺人,做皮影戏的艺人。
皮影戏这活儿在他家传了几代人,不可谓不熟练。
毫不夸张的说,城里大半人的童年,都是在他的白色幕布前度过的。
人们都亲切的叫他:皮影杜。
皮影杜一直认为自己的皮影是最美的,再美的真人都不如他皮影好看,直到桃花院新来了一位花魁,永晴姑娘。
他在街上见过她一面,只一面,就换了他的天。
举手投足间都是倾国倾城,面容姣好得没有一处死角,她从远处走来,步步生莲,嫣然一笑,醉了烟花。
烟花自然是不会醉的,醉倒的,只有一个皮影杜罢了。
永晴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的。不知为何,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窥视,仔细查看时又明明没有人。国色天香的脸上都有了淡淡的黑眼圈,清减不少。
“姑娘,南宫大人来了。”
“不见,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姑娘,您都快一个月不接客了……”
“说不见就不见!你算什么?还命令起我来了!”小丫鬟吐了吐舌头,飞快的溜了。不是她不想接,来找她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这一个月来也不知少拿了多少银子。只是每回和客人云雨之时都有种芒刺在背之感,还常常听到男人粗重的叹气声,仿佛连气都喷在了她的脖子后边。
“晴儿……”声音又来了,那种该死的被窥视感又出现了!
“谁!谁在那里!”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永晴快要崩溃了。
没有人回应,但是窥视感依然在。
“出来!我知道你在那里!你这个变态!大混蛋!不得好死的畜生!!”永晴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发泄着她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感觉有人在枕边的恐惧和愤怒。
“我叫你看!叫你看!叫你看!!”拿起手边能够着的每一样东西,发疯似的胡乱砸着。
“扑”极轻的一声,永晴猛的止住了动作,屋外的阳光似乎被阻塞了,房间里渐渐阴暗下来。
“谁……”气势全无的虚弱女声听起来更像是溺水之人的喘息。
床幔的阴影越来越大,长了四肢般缓缓地爬向她。
“卡擦!”桌上的花瓶碎裂了,水滴顺着散落的花枝滴答滴答的流到了地面上,只是,明明是清水,为何是暗红色?
“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面容在他的手下渐渐栩栩。
洗尽铅华呈素姿,浓脂厚粉下的容颜是难得一见的清丽,如空山新雨后的绿茶。
“果然你还是素颜更好看些。”
“姑娘?姑娘?南宫大人说一定要见你一面。”小丫鬟轻轻的敲门。
门内一片死寂。
“姑娘?姑娘!”叫了半天没人应门,小丫鬟终于忍不住捶了捶门,“姑娘!南宫大人……啊!!!!!”
永晴的屋子是光线最好的屋子,房间里亮堂的很,以至于小丫鬟只一眼,就看见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人体。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骨架上却只挂着零零碎碎的肉,原本的白衣被染为了红衣,头皮亦被撕去,地上却没有血。
一张白纸轻飘飘的落在小丫鬟脚前,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子,红衣黑发,掀起了脸上的半张皮,露出一张男人的奇丑无比的脸。
南宫大人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只是永晴终归是一个妓女,查了几日不得线索后此案终被放弃。自此城里少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姬,画皮杜的幕布上却多了一个美艳的皮影人。
血,很多血,满手都是血。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满手鲜血。杀了人嘛?难道永晴是他杀的?不,不是,他记得自己叫李甲,记得自己眼中满目的昏黄江水和女子略含忧郁的眼眸。
“喂!容璟?”
谁?谁是容璟。
“容兄?”
容璟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二人。半个时辰前,容璟也出现在了启玉二人所在之处。望着四周白茫茫的雾气,容璟渐渐回过神来。
“我做梦了?” @
“不,你演了一场戏。”尖利嘶哑的声音自浓雾中袭来,分不清方位。
“谁?”启玉警惕的问。
“桀桀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将成为我的皮影人。”声音怪笑着盘旋在三人头顶,地面开始震动,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摇晃中,谁靠上了谁的背,谁握住了谁的手?
“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否则就真的变成皮影了。”云魈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启玉闭上眼,努力摈弃外界影响。
脖子后面凉凉的,似乎有人把气喷在上面。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握住了启玉的脖子,凄惨的尖叫声充斥着她的耳膜。突然,她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玉儿,你想帮我报仇么?”云枢的声音如同百年前那般温柔。
想,为什么不想。
“那就用这把匕首□你面前人的胸膛。”话音刚落,启玉的手中就突然多了把沉甸甸冰冷冷的东西,“刺进去吧,用你的手,将它刺进我的仇人身体里吧。”
好。双手不受控制的抬起,直直捅进了身前的某个胸膛。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遭到丝毫反抗。报仇了啊,终于报仇了呢,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启玉有些飘忽起来,身子也变轻盈了。
“睁开眼睛!”一声怒斥唤回了她飘飘然的神智,睁开眼,启玉惊恐的看着眼前被匕首穿透心窝的人,那人的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却紧紧拽住握住启玉脖子的手,不让它使力掐下去。
“容璟……”她低声吐出这两个字,那人闭着双眼,皱着眉,依然在和自己较劲。
“这阵法本是由心中执念所生,本只是生些幻象,谁知你俩居然弄成了这样。”云魈颇为困扰的看着俩人,“那家伙还在魇里,你快抽他一耳刮子打醒他。”
“真打?”
“不真打难道叫你摸他么?!再不快点就晚了。”云魈“晚”字才刚说出口,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容璟带着半边脸红印子愤慨的指着启玉道:“你打我!”
“啪!”这下可好,两边都是手掌印子,面庞红润煞是喜庆。
“你你你——”
“我什么我,不是你叫我打你的么。”启玉理所当然的看着他说道。
“……算你狠。”
幻风已过,接下来就要找阵眼了。浓雾已然散去,露出三条羊肠小道,小道在远处拐了个弯,看不见路上究竟有些什么。
云魈装模作样拿出个八卦盘,鼓捣了一会,潇洒得指向左边那条路,“走这边。”
“云兄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测出了阵眼所在。”容璟崇拜的看着云魈,“不像某个大仙,除了打人半点用处都派不上。”
“哪里哪里,容兄过誉了。”
“云魈,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启玉压下暴打容璟的冲动求知若渴的巴望着云魈。
“呵,这个嘛”只见那人潇潇洒洒挥了把袖子,微微侧了脸,丹凤眼一弯,高深莫测的吐出三个字:“我猜的。”
第十六章 皮影(四)
云魈挑的这条路甚是难走,不仅地面坑坑洼洼,还有许多碎石。三人跌跌撞撞的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见前方有了房屋。只是这一草一木建筑格局都甚是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走进村子,启玉一把抓住过路的一位农妇,“这位大姐——”话还未说完,农妇就一头栽了下去,直挺挺躺在地上。启玉刚想去扶,却被云魈拉住。
“等等,你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么?”
不远处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汉子皮肤黝黑,目似铜铃,穿着蓝布褂子。
“难道……”
“没错,我们回到了刚进村的时候。”云魈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看来是越变越有意思了,我们且先随着剧情到了刘寡妇家再议。”
刘寡妇依然是满脸含笑的迎接了他们,热情得张罗着三人的午饭。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席间未曾再见那个引启玉到杜平坟前的小孩子。快入夜的时候,天果然下雨了。
启玉躺在床上正想着要不要也谈万家村,余光就瞥见帐子上印了一个人影,紧贴着床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风吹动床帐,人影也跟着晃动,煞是诡异。
“谁!”启玉清叱一声,正要拉开床帐,却赫然发现缝隙中有一只眼睛。漆黑的眼珠没有瞳孔,眼白只占据了很少一部分,幽幽地看着她,麻木而冰冷。仿佛深潭般危险却诱惑,居然看得她挪不开眼睛。
“咚咚”敲门声不大,但足够令启玉回神,只是那只危险的眼睛却也随之不见了。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容璟看着她,眼里不知道是担心还是不耐烦。
“我已经睡下了。”不知为什么,她暂时还不想把看见眼睛的事情说出来。
“哎哟,我的大仙,这时候您还有心思睡觉,不怕出不去了?”
“……”要怎么说出口,她其实很怀念那出杜十娘的戏。正想着要如何敷衍过去,却听见窗口处传来卡擦一声脆响。
“谁?!”两人同时喊出声音,容璟深深看了启玉一眼,径自掠向窗边。凝着面容仔细听了一阵,竟一个翻身就到了窗外。启玉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查看。但见容璟了然一身站在雨里,夜幕衬得他整个人都朦胧起来。
“抓着我干什么?” 容璟回头看了跟着跃下窗台的启玉一眼,提了提被她拽住的袖子,“那东西往南边跑了,我们追上去。”
倾盆大雨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飞速奔跑着,未沾上一滴雨珠。按理说启玉的速度该比容璟快才是,此刻她却默默的跟在那人身后,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不知不觉中竟让她生了值得依靠的心思。不行,不可以想着依赖别人,启玉暗自握紧了拳头,她不想变得不像自己、变得无能。
“啊!”正兀自愣神的启玉不料容璟会突然停下,一头撞了上去。
“你撞疼我了……”某人转过脸来拿两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谁叫你突然停下来的!”揉了揉鼻子,瞪了他一眼。
“它叫我停下来的。”容璟一脸无辜的指向不远处。
启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大院,院门半开着,隐隐有灯光透出。
“等等。”看见容璟走至门前抬起手臂欲敲,启玉不由出声阻止。
“怎么?”挑起一边眉毛,困惑的看着她。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有种恍惚的不安感。
“那你在外面等,我先进去探探。”容璟说罢就用扇子顶开了半掩的大门,抬脚跨了进去。
院子的布置很奇怪,刚进门便能看见正对大门的四间房,皆是不一样的风格大小。一丝混合着铁锈气的湿腻味道若有若无的滑过容璟的鼻尖,最左边屋子的门渐渐开了,昏暗的灯光在地上投射出浑浊的影子。
容璟刚要抬步走过去,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启玉的手冰凉的贴在他的手腕上。
“大仙你怎么进来了?”一脸无奈的看着启玉。
“这院子有异,本上仙进来看看还得问你?”启玉看都不看容璟一眼直直的就朝最左边的屋子走去。
“哎……”容璟笑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这间屋子格外朴素,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床脚的木床上有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昏暗的油灯下看不清面目。
“哥哥……”声音虚弱无力,极轻的由较小的孩子泛着青紫的唇间喃出。
“怎么了,还疼么?”大些的孩子更加用力的搂紧了怀里的弟弟。
“我想看皮影戏…哥哥…”被大力搂住的孩子脸色白得和纸一样,瘦骨嶙峋的手臂自兄长怀中伸出,指向床尾的大箱子。
“好,哥哥这就戏给你看。”年长的孩子利索的拽过身旁的破棉被,小心翼翼的帮弟弟盖好,方才走到箱子跟前。弯下腰一阵鼓捣后,在床前撑起了一块白布,将油灯移至白布后头,冲着弟弟做了个鬼脸便一猫腰钻到了白布后头。
“咿—呀——”白布上突然出现了个漂亮的小人儿,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小平子,小平子你看我今儿个好看不?”稚嫩的男声俏皮的问向躺在床上的孩子。
“真好看……”弟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
“那你怎么都不来陪我玩捏。”人偶调皮的朝孩子招了招手。
“我病了……”
“那要快些好起来啊!我等着你病好了和我玩哦。”
“嗯……”小男孩儿的眼睛渐渐要闭上了,似乎是困了。
“嘭!”一个男人突然径自穿过站在门外的二人冲了进去,一把将大些的男孩儿从白布后拉出来,破口大骂道:“格老子的!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叫你少碰老子的东西!你他妈的不长耳朵还是怎的?”
“别打啊,有话好好说不行么?”又一女子冲进房内,抱住男人的手臂苦苦哀求,“你不是都不做这行了吗,给孩子玩玩也不打紧啊。”
“死娘们儿,你说什么?!”女人的后句话仿佛触着了男人的火线,他彻底狂暴了。
“我打死你个臭婊(和谐)子!老子的老子传下来的东西是你能做主的?!”说罢一巴掌狠狠抽向女人的脸。
女人被打得扑倒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有血留下来。
“娘!娘……。”大些的男孩儿冲到女人身边,一边哭一边扶起她。
“我叫你哭!叫你哭!”男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棍子,举起来就要打到男孩儿身上,女人见状一个转身将孩子护在身后,棍子直直的击在了女人的头上。
血,染红了女人的脸,染红了她的衣领,染红了死死抱住她的儿子的双手。
女人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就终止在了这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
孩子的哭泣声,男人的咒骂声,合奏成了一首诡异凄凉的挽歌。而他们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始至终,床上的弟弟都没有在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时睁开眼睛。他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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