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巫师见了,便与赛新园说道:“当日在巨鼋港我拜梵师,他托我留了幻法,但逢青鸾便教阻拦,莫令东飞。今我与道兄既赶梵师,何不就借鸾作驭去赶?”新园听了,抬头果见两只青鸾云端里双飞,却向巫师说道:“好一对青鸾!”你看它:彩翎铺锦,青翮凌云,乘风萧萧,参差上下,摩空对对,并偶和鸣。双足直逼翅间,两眸遍观宇内。一只是:海岛奉真仙令旨迎童;一只是:树林被道人变成幻化。他两只巧遇有心情,这二人恰逢多罣碍。
话说赛新园抬头果见两只青鸾,听了巫师说话,把手一招,只见两只青鸾双双飞落在地。他二人各跨一只,飞腾霄汉,往前直赶梵志师徒。梵志师徒自离了灵通关往东行走,正走间,只见云端里双鸾飞来,却跨着两个道士。梵志见了,向本智说道:“罢了,那海岛老仙儿来也。”本智道:“来也无用,弟子久已随师,无心旧业。师父何不仗一法术,使他回鸾而去?”梵志听得,忖道:“本智既发此念,我且使个神通,把飞鸾摄下,叫他跨鸾的跌下半空。”一口气望空吹去,哪知假鸾跨着新园,真鸾骑着巫师,真鸾那口气不下来,假鸾原是林叶,被梵志一口气,原来还归原去,把个新园半空跌将下地。也是新园晦气,跌得头破血流,及使法术,已迟不及。那巫师跨着真鸾,在云端里见新园跌下受伤,忙从空飞下。梵志师徒见了,笑道:“原来是巫师两人。”急救起新园,新园陡然发起怒道:“我有情奔你,你如何不以礼待,却弄术伤人?”把眼看那青鸾,却是树枝枯叶。他从地上跳将起来,分明是赛新园,却把脸一抹,就变了个海岛玄隐道士的模样,叫骂起来道:“何处山野村夫,如何把我道童徒弟拐骗前来?”梵志见了,也只道是真玄隐假托新园来寻取徒弟,却又见巫师近旁解劝。只有本智,他原跟随玄隐师父日久,虽然被蜃气妖氛迷乱真元,却还认得旧师道貌,且忖道:“吾旧师道力洪深,大宗正乙,他怎肯跨假鸾被梵师使法跌落?定然是新园使法。他既会弄神通,难道我偏不会?”也便弄法,只见赛新园抹脸假变玄隐,一面嚷着,一面看着本智道:“你是我道童徒弟,如何忘却旧恩,不归海岛?”
本智也把脸一抹,随变了个新园,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野道,妄认徒弟?”两个浑吵乱争,巫师哪里分辨真假,只是心疑乱劝,与梵志帮着本智假变的新园,反来攻说假变的玄隐。这赛新园见了本智变的却是自己,笑了一声道:“晦气,真浑帐,如何他却是我,我却是谁?”只因一笑,就复了本像。本智也笑了一声,复了本像。
巫师方才明白。梵志师徒都笑将起来,乃问道:“二位缘何跨鸾赶来?”巫师半句不提尊者师徒事情,只答道:“雨里雾四个离关各散,我与新园道兄思慕师父道范,特地赶来,不意两只青鸾飞空,借他四翮遥临,却怎一只枯叶、一只又腾空而去?”梵志道:“我以假浑真,缠绕他忘归海岛,你今夸真,他见假,自然扬去。只是新园误跌,反为我等之罪。”新园方知这情节,心方息忿,说道:“弟子二人愿随师父前行,伏乞教诲,乃求不隐。”
正说间,忽见前村路口有个界石,乃是海外印度国五处通道。师徒们往东行去,见一村落人家,彩幡高挂,钟鼓声闻,却是许多火居道人,轮修法会。梵志众人见了,径奔前来。道人们见了梵志师徒,便邀入堂中,各相叙礼,乃问道:“众师何方来?欲往何方去?还是禅宗,还是道教?”梵志答道:“吾门传教,不论禅宗道教,俱在修行。”众道人道:“师父既不论何宗教,请问可会甚法术么?”梵志道:“乍尔相逢,怎便问起法术?”道人说:“我这地方,常常有游方异人到此,弄甚障眼法,使甚五遁术,因此我等也学习了几桩,在此轮流作会。若是师父们有甚神通妙法,使一两桩与我等一看,我们却也不敢怠慢。”梵志听了不言。只见本智答应道:“法术我们也会得三两桩,不知道众友要如何作起?”众道说:“我这村里,人人都知弄法,却只是一法,不能法里通法。师父们若能法里通法,便请试一二。”本智不知,两眼看着本慧、本定,他二人也不知,却看着梵志。梵志笑道:“这有何难?”乃向赛新园说道:“此法里通法,道友知否?”新园答道:“知道,知道。但被假鸾跌损,不能神运,乞借梵师法力显示。”梵志乃对众道说:“贫道能法里通法,就请道友示个法来,贫道能通。”只见众道中一人说道:“我等请师父示一法。”梵志乃叫本慧:“汝试演一法。”本慧不敢违教,随演出一法,只见茫茫大海现前。众道人齐称:“好大海水!”梵志却叫:“谁人能法里通法?”众皆不应。梵志仍叫本意:“汝能么?”本慧也不答应。梵志随把手一指,只见水中一只老虎咆哮出来。众道人看见那虎,金睛白额,铁踞斑毛,吼一声,威震山谷;跳两步,势摇林莽。众人且惊且喜。惊的是,恶狠狠状若扑人;喜的是,气驯驯形如蹲伏。莫不称:“师父好法里法也。”众道中一人道:“再求一法。”梵志便教本定:“汝试演一法。”本定也不辞,随演一法。只见腾腾烈焰烧来。众人齐道:“好大火焰!”便求师父也示个法里通法。梵志不辞,把手一指,只见火里一条赤龙盘旋出来。众道人看那赤龙,红鬣金鳞,赤须白角,舒四爪,柱若擎天;展双眼,光如飞电。众人齐夸齐看。看的是,从来未见火中鳞;夸的是,梵师好个法里法。”只见众道人中,又有一个问道:“师父的法里通法,我等尽见,不知此外更有何法?”梵志答道:“吾法无穷,各随理现,这才龙向火里,虎出水中,若要推广,自有妙道。”本智便向众道人说:“小道能推广吾师法外之法。”道人便问道:“师兄以何法推广?”本智道:“谁能再演出火龙、水虎。小水道试演一法,请看。”赛新园道:“我能演。”乃 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半空火龙出现,水虎示形。本智把手一指,那龙现处彤云飞汉,虎啸处烈风扬空。把众道喜得声声叫唤:“好妙法!”梵志见众道叫好,便说道:“贫道游方过此,岂在试演无用幻法,实欲借势修行。众位道人不修些有用的道理,却只教贫道演法,非贫道游方之本意也。”众道听了梵志之言,乃敛手问道:“师父欲借何势修行?”梵志答道:“贫道说来,乞众位垂听。”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第十三回 指迷人回头苦海 持正念静浪平风
话说梵志见众道人乃习俗染成,好奇弄法,虽然敲钟打鼓,结彩扬幡,却是个灯烛的道场,那里做得实用因果。见这众道人齐齐整整,威仪体面,都是有家私势利的,可以借些来历,遂他游方修行之志。乃乘他夸好道妙,就跟进一步说道:“修些有用的道理,必须借势能行。”众道人问:“道何势?”梵志乃说道:“贫道欲借个大大施主、富贵檀越,与贫道成就了这九转还丹、一真合圣的功德。”众道人听了,个个不答。梵志复又说道:“如众位力量不能一人成就,便是三五人共力合成也可。”只见道人中一人答道:“师父,你要寻大头脑施主,我这村却少,往东百里,有一村,名唤势里。这里中富贵人多,有一庙叫做通神庙,庙有一僧在内出家,颇知道术。师父们若到彼处,可以如意。我等此地结会,不过是火居有家眷,焚香课诵,修祈来世因果,况师父说的九转,不知还甚么丹?一真,不知合谁家圣?”梵志听了他言,笑了一笑,便起身辞谢要行。众道说:“师父既来,请安坐。待我们供奉素斋而去。”梵志师徒听得前行百里,有势里、通神庙,哪里肯久住,吃了些素斋,师徒们往前行去。后有指明水火龙虎道法诗。诗曰:
火属心兮水属肾,龙虎坎离交相认。
风从虎啸云从龙,识得玄诠当谨慎。
按下梵志师徒往势里行来。且说密多尊者与元通在灵通关度化了雨里雾四人,暂住空宅,次早东行在路,师弟子闲叙一路来相逢的人物事迹。元通乃问道:“师父,我等离国度行来,并未见个光明正大善人君子,都逢着些琐琐屑屑。如昨日这关前一起有姓名的众人,虽被弟子说破了他去,他这心肠,生来不悔,又不知何处去算人!可怜愚昧的,被他勾结坑陷,怎是师父法力,驱除了这业障。”尊者答道:“徒弟,我若不言,你却怎晓!我若说出,此业人了昏愚,殊为可悯。我如今言与不言,只教你自省悟。”师徒闲叙间,却走到一处,见四面没有行人,乃是荒沙去所。尊者道:“徒弟,怎么这路的大道只因讲话迷失?”元通道:“徒弟看来。”元通左望右顾,找寻大路,却走到一处海沙浅处,见一人踉跄在水中行走,渐入深洋,若艰难形状。乃想道:“海中行走,莫非捕鱼?试叫他--声,问个路境。”大叫数声,那人不应。元通又想道:“此不像捕鱼,莫非泅水?却又如何挣挣锉锉、踉踉跄跄,宛似迷路失水,无目之人?他一心惊恐,何暇答我!”乃裸衣人海去扯这人。这人摸着元通之手,方才开口,气喘喘的说道:“老哥救命!我是个聋瞽之人,往时到海边,等贩海的商船,乞化些钱来。今早到此,被狂风把我刮倒,不知如何失脚海中。只因双目不见,哪知东西南北!两耳不闻,怎听水响人声!进前不敢,退后不能,往左不知,往右不识,惊惶苦恼,怕的淹没死亡。大哥救我登岸,得了残生,阴功保你福寿。”元通听了他说,便扯他手,引上海岸。这人上得岸来,谢了元通,就问道:“大哥,哪里是红墙庙?”元通问道:“哪个红墙庙?”这人听不见,只问红墙庙,两个正浑问莫解,却好尊者近前。元通把这人失水聋瞽事情,说知尊者。尊者道:“此人为利失水于茫茫苦海,何不探水势早早回头是岸!他既遇救得生,寻家找道,幸喜还不昧良心。这红墙庙必是他来的路境,指与迷人,便就还了我们大道。”元通听得尊者之言,乃登阜处,向四面观望,果然见南来东往,正中左处一座红墙小庙,便引着这深深拜谢。后人有五言四句叫明。诗曰:
茫茫苦海内,世法迷昧多。
岸头有红庙,取道必须摸。
话说聋瞽人摸着庙墙,便大胆前走,行近半里,就有人来,见这人浑身水湿,便问情由。元通却把前情说出,因说他耳目不见不闻,失水的寒冷苦楚。行人叹息,因问元通来历。元通说出东行迷失途路。行人道:“师父,你们走虽大道,此去东路迂远。近来因人奔新开邪径,便迷失此途。不是此红庙尚存,行商过客谁不错入迷途。前走却无处栖止,须是这红庙清净可住。”元通听得,与尊者回走红墙庙来。远看窄隘,近前却也不小。高门大殿,宛然一座禅林;邃宇重楹,却是满堂圣像。师徒进了庙门,只见殿内走出一个僧人,相见叙礼,便问尊者来历。尊者一一答应,因问僧人道号。僧人答道:“弟子法名正持。”也叙出家始末。尊者见庙临海岸,果是尘情不扰,主僧贤德,可共安居,便与元通住下。日间化缘,夜里打坐。却说这正持和尚,与尊者师徒终日讲些静定工夫,他方知空门的实行,乃向尊者说道:“弟子虽披剃多年,终日只知接待施主,有时诵念经文,叫行者敲钟打鼓,唤沙弥点烛烧香。今朝方识得修行的本业。却只是有一件,请教师父。弟子禅关未透,凡念每生,习静不静,求静反抗。这却怎生持守?”尊者答道:“师父?你思名顾义,入道何难?你若求静,其心即动。”这正持和尚哪里解悟尊者玄旨,却又夜夜随着习静。一日打坐天明,尊者见他色相变常,灵光却似入幻景象,乃与元通说道:“正持入定不出,必是业魔缠绕。”元通答道:“正持入定不出,正乃得彼常清,何为业绕?”尊者答曰:“色相失了真常,灵光必有他向。”元通问道:“师何以度?”尊者答曰:“待他出静,吾自有度。”后有说:
化缘禅和子,几个识修真?
静修识得处,须忘贪与嗔。
却说这正持僧人,虽是披剃出家,终日忙忙应教,哪里知道静定工夫。只因伴师徒学习,勉强跏跌,便成幻境。却说他静中,一灵飞越,有如驾雾腾空;五体端凝,却似木雕泥塑。忽来岭畔,偶见白鹤凌霄,遂赏心乐事,夸道:“好白鹤!”怎见得好?看他:
毳毛弄雪,丹顶呈珠。抟风摹汉,上盘桓于九天;展翅垂眸,下瞻视乎四野。山明水秀,都在他颉颃之下;树头林杪,尽教的俯仰之间。
这正持方夸扬好鹤,不觉便入了鹤窍,却飞在半空,遍观海岛。恰好玄隐洞间那一只病鹤,正在青松深处,白石洞前,往来行走,见了正持这灵人的白鹤,意气相投,便抖擞六翮,屈伸双足,一翅直上虚空。他两个翱翔霄汉,俯仰乾坤,见山林树木葱翠,岗阜巅峦凸凹,赏心乐处虽多,却有一纤介意。雌鸣雄不应,乃是一种伴道根因;彼乐此不知,只因两意不通言语。正持化鹤,虽遂了夸扬心肠,却入了邪迷境界。又因这心中喜悦,乐处不似人能言语,说出最乐极佳,乃是个不言语的物类,把心一急,便出定觉来。见尊者师徒在堂中对坐,方才说出这段情景。尊者不言,元通乃笑道:“正持,你持守不正,已入幻门,几成物化。”正持也笑道:“弟子们出家在这庙内,只晓撞钟打鼓,念佛看经,答应一村施主,收些月米斋粮,哪知止静坐禅,祛魔绝妄。”尊者听得,也微微笑道:“坐禅止静,正是僧家本领,脱却生死机关。若只攻钟鼓香花,化缘秉教,便与在家凡俗,只多了几根须发。”正持了悟,稽道谢教。
一日,与元通海岸闲行,见大海汪洋辽阔,正持乃问元通道:“师兄,你看大海茫茫,无涯无际,世间可有与他比并的?”元通答道:“我与你心胸宽广,比并也无差。只是莫生风浪。”正持问道:“怎么莫生风浪?”无通答道:“广大光明,怎么教他波涛光涌严正说间,只见两三个海鸥飞来飞去,随波上下。正持便问:“海鸥来往,是恋海不去,还是海恋鸥来?”元通答道:“还是海鸥相恋。”正持答道:“鸥恋海,海岂恋鸥?”元通也笑道:“如何叫海阔从他来往,有以使他不去?”忽然风生浪涌,见两只海舟泊浅。正持又问道:“舟人在海里,还是海在舟人眼里?”元通答道:“总是海、舟、人都在这里。”正持不能解。却好尊者见二僧闲行海岸不归,恐其世事触目乱心,乃步至海边。果见他二僧站立海之上,见了尊者,端庄恭伺。尊者便问:“正持师有见解否?”正持答道:“弟子与元通师兄,正在此辩难不解。”尊者道:“何事辩问?”正持道:“弟子说:『大海茫茫无边无岸,世间可有与他比并的?』师兄道:『我与你心胸广阔可比。”』尊者笑道:“此内大包,法界比不得,比不得。”正持道:“弟子见海鸥来来去去,状如不舍,不知是海恋鸥、鸥恋海。师兄道是海鸥相恋。”尊者道:“谁教海引鸥、鸥来海、你二人恋恋。”正持又道:“舟人在海里,还是海在舟人眼里。师兄说:『总是海、舟、人都在这里。”』尊者道:“谁教你我都在这里?”尊者与元通、正持三个海岸上闲讲。
只见海舟里几个客人,见海岸三个和尚站立,俱各猜疑。一个说是抄化的,一个说是做道场、吃了斋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