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洁如说:“唐龙让买,准错不了。”
方怡问:“你准备买多少?”
邱洁如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们也不想借钱,把手里剩下的八万块闲钱投到你们昌达公司就是了。唐龙说这八万块买了你们的集资股,一上市,能变成一辆法拉利跑车。没这辆跑车,我们的事说变就会变。”
“这么严重呀?那我只好成全你了。”方怡转过脸看着唐龙说:“法拉利一辆一百三十万,你真的这么看好我们公司的前景?是不是在压宝呀?”
唐龙看一眼石像一样端坐的范英明,狠了心说道:“方姐,我研究过你们公司的全面情况,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你们公司的薄弱点在销售,我要毛遂自荐主管这个部门,你们公司的纯利润能提高三个百分点。”
方怡点点头,不由得另眼看了唐龙,“部队能人不少,朱海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不是来求职。你真不想在部队干了?”
邱洁如说:“没劲。这次演习,人家一动真格的,就把我们‘师指’给一锅端了,再耗下去也没意思。你拉我衣服干什么?我说的是实情嘛。”
唐龙说:“范团长和方姐在吃饭,咱们先走吧。这场合能谈军事秘密?”
邱洁如点头笑着,跟着唐龙走。唐龙压低了嗓音怪道:“怎么能当着范团长的面说这些?”邱洁如伸手捂了嘴,偷眼往后看。
“唐龙,”方怡站起来扬手招呼说:“你要赢了法拉利,昌达请你来做助总。”
唐龙扭头说:“君子一言,我会找你的。”
范英明哼了一声,“四不像。这种愿你也敢随便许。只能纸上谈兵的人太多了。”
方怡接道:“你是太职业化了。你要不变,恐怕连个兵都当不好了。这样一个时代,人才辈出。朱海鹏这几年的变化真大,一点也看不出曾是个放牛娃。”
范英明怪笑道:“我知道你早后悔了。早了结不是很好?完全可以破镜重圆嘛。”
方怡腾地站了起来,倒竖柳眉说道:“你以为我不敢?你太狭隘,太……”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把餐巾朝桌上一甩,撇下范英明出去了。
范英明呆了片刻,掏出两百元朝桌上一放,追了出去。外面,早是华灯初放的夜景。方怡走到一辆白色奔驰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范英明奔跑过去,拉开车门,探头说道:“你认为真有必要这么拖下去吗?”
方怡无奈地熄了发动机,把头朝方向盘上埋了片刻,又抬起头,“自从我脱了军装,我就知道你我总会有这一天。五年了,你以为我多想这样耗下去?我们俩有些地方太像了,你刚愎自用,我自以为是,都不是省油的灯。”
范英明坐进车里,尽量平静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前年你提出来,我就该答应你。再拖下去,要生恨的。”
方怡眼含泪花,扭头说道:“你以为我是在赶离婚的时髦?你错了。龙龙的脚落下终身残疾,我是有责任。你爸你妈知道我不愿再生,甩脸色,我能忍。可你也这么干了。我不是一个不能忍的人。好了,追究这些也没意思。我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不谈这事就是不谈。你要么回你的家,要么跟我一起回军区。你有两个来月没回来了。”
范英明耸耸肩道:“还有什么意思?”点了支烟,猛吸了一口。
方怡打开车窗,伤感地说:“那个家你去不了几次了,如果上帝无情,你也喊不了几年岳父了。”
范英明侧身道:“你在说什么?”
方怡长吁了一口气,“听说爸爸晕倒的事吗?”
“听说了。”范英明脸色微变,“不是犯了低血糖吗?”
方怡捋捋披肩长发,“二姐打来了电话,爸爸做CT,肝部有问题,三○一的专家认为十有八九是肝癌。”
范英明脸色大变,“不可能,不可能。”
方怡道:“上次做的是胃部,肝在片子边上,看不太清,还得催他再去拍拍肝部,好确诊。可他这几天又好好的,无法劝他。他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三个女婿,他认为你最有希望继承他的衣钵。我还想劝你演一段恩爱戏给他看呢。”
范英明两眼空洞地看着车顶,不言语。
方怡说:“我昨天已请了个保姆,下一步想把小龙接过来,熟悉熟悉好过渡;另外,一旦爸爸不久人世,也好让他享享天伦之乐。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跟我走。”
范英明犹豫片刻说:“我也想找爸爸谈谈。”
黄兴安、刘东旭和高军谊已经先一步到了方英达的家。他们是来摸方英达对演习的真正态度的。
黄兴安只把半个屁股欠在沙发上,挺直了上身说:“我们确实有轻敌思想。可常少乐违反演习规矩在先。”
方英达道:“A师不是你黄兴安的,C师也不是常少乐的,一个师长,连这支军队的性质也弄不清吗?这次演习之所以能举行,就是因为这种思想作怪:认为A师是我发迹的地方,曾是我的A师。”
“是是是,”黄兴安点头道,“我们当然也存在布防上的漏洞,C师才钻了空子。”
高军谊接道:“一团当时推进太快,导演部曾提醒过的,可,可能范团长一时考虑不周,有点急于求成,才露出了破绽。”
刘东旭说:“下午到晚上,我都在一团。范团长也注意到了可能的脱节,也请示过。在协调上也存在问题。首长刚才的批评,算是一针见血。这应该是整顿的重点。”
方英达站起来道:“这次你们输在哪里,你们并不清楚。你们应该认识到,你们输在观念陈旧、暮气沉沉上面……记什么记?”
保姆小英看见方英达生了气,忙在厨房门口大叫:“方爷爷,方爷爷,你快来。”
方英达走过去问:“什么事?”
小英怯生生地说:“我看你生气了。姑姑交待过,千万不能让你生气。你别生气了。”
方英达一脸无奈,搓搓手,严肃地说:“小英同志,我要给你宣布两条纪律。第一,不要翻看我的东西;第二,家里有客人,你的任务只是端茶倒水。再违反,就送你回家。”
小英撅着嘴,赌气走了出去。
方怡关好车门,看见了蹲在房前台阶上的小英,弯腰问道:“我爸在家吧?”
小英说:“姑姑,你说的任务俺完不成。我劝他不要生气,他跟我生气。他一生气我就生气,我一生气,他一生气就要送我回家。”
方怡问:“他和谁生气?”
小英说:“来了三个校,星星比爷爷的多俩,像是都怕爷爷,屁股不敢把沙发坐满。爷爷生气说‘记什么记’,吓得一个红脸把本儿都戳烂了。”
方怡转脸看着范英明:“来找家长告你的状吧?”又对小英说:“好了,你先休息吧,明天咱们再商量怎么和爷爷斗。”
走到门厅里,方怡熟练地挽了范英明的胳膊,小鸟依人样地把头靠在范英明肩上,跨进了客厅。几个人停止了谈话,都把目光盯在他俩身上。范英明大窘,推开了方怡。
方怡夸张地哇了一声,笑着说:“黄叔叔,刘叔叔,高叔叔,真是稀客。”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说:“你们尝尝,新配方的可乐。”转身过去拍拍范英明的肩,像是拍打灰尘,“英明,你为你们首长服务服务,我出了一身汗,先上去洗洗。”
范英明只好提了水壶续了一圈水,找个沙发坐下了。
方英达接着说:“你们要认识到,A师有今天的失败,不是偶然。这个碑一定要立。立这块碑,是为了保证A师在实战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楼上传来方怡甜甜的声音,“英明,英明,你上来一下,怎么没有凉水了。”
范英明红着脸,站起来上楼。
几个人端起茶杯喝茶,似乎是想借此调整一下情绪。黄兴安刚张了嘴要说什么,看见范英明又悻悻地下了楼,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像咽茶水一样咽下去。范英明面部肌肉一扯一扯,挤着几丝笑,又给三个客人续了一遍茶水。
黄兴安哭丧着脸央求着:“老师长,我们一定会本着你的指示精神,认真整顿。立碑的事,我们希望首长再考虑考虑。A师是全区第一主力师,这次失手,上上下下已经受了很大震动,真要立个碑,压力太大了。”
方英达仍不松口:“不要再说了。这点压力A师能够承受。整顿工作要做细致。如何走科技强军之路,C师已摸索出一些经验了。这方面,你们A师条件要优越得多。”
方怡又在楼上喊起来:“英明,你把浴巾给我拿过来。”
范英明站起来,一步三个台阶上了楼,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方怡这么一喊,演习的话题就无法再谈了。
刘东旭站起来说:“方副司令员,我们不打搅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方英达欠欠身子,说:“我就不送了。”
范英明憋了一肚子火上了楼,忍不住举起拳头,对着浴室门砸去,半途中又硬生生地收住了。方怡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气,范英明早有了解,今晚这种即兴发挥,可算登峰造极了。范英明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一转身,看见了方英达的书房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两面墙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图书。书页间露出的半截半截的卡片,表明这些书并不是什么装饰品。两排英文、俄文图书新旧参半。如果不是窗两边墙上悬挂的那些房间主人戎马生涯的照片,置身其中,只能把主人想像成一位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写字台的右上方,摆着一个相框,那个微笑着的年轻女大尉,用一对杏眼中绵绵泄出的无限幸福,注解着这个家庭曾经让人艳羡的历史。仔细一看,在墙上悬挂的十几幅照片里,女大尉,竟是惟一的女性,这种单一似乎与房间主人色彩斑斓的生命流程极不相符,但它却在有力地证明着方英达在情爱方面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骑士般的执拗。这些场景,范英明早已谙熟,他进这个房间,只是想压一压胸中的怒火。走到书桌前,他却被方英达书桌上的一摞书吸引住了,不由得坐下来翻看起来。这是几本装帧精美的英文书,内容都是关于高科技与局部战争方面的。
方英达上了楼,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下,走了进去。
范英明放下书,站起来恭敬地喊一声:“爸爸,你的,你的胃病好点没有?”
方英达伸手示意,“坐下说。有些痛,很快就会好的。”
范英明指着书桌道:“你要注意身体。”
方英达神色凝重地说道:“A师的现状让人担忧。你在基层,有些比我看得清,有些就不如我看得全面。一个主力甲种师,竟对付不了一个装备有战场微波监视系统的乙种师的一个团,出乎我意料之外。”
范英明站起来道:“我有很大责任。不过,那天的情况,是个意外。A师是立足于演习,C师是想出风头。”
方英达摇摇头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这两年,我没少到A师,面上的文章已经做足了,微机显示屏都在亮,到处都在嘀嗒。可是,演习时却只能依靠地图作业。演习中,不敢使用新装备,名义上是说怕损坏价格昂贵的新装备,实际上怕是根本不懂这些新东西,心理上惧怕,惧怕失去控制权!再这么下去,A师就成清末的八旗兵了。”
范英明道:“基础训练上,A师没有放松。”
方英达说:“我清楚。你带一团,不足一昼夜推进一百多里,二团去救‘师指’,一个半小时走了二十多公里,都可以参加马拉松比赛。可这有什么用?单凭人多势众和匹夫之勇,是很难打赢高技术局部战争的。军、师一级主官,能看懂这些原著的,凤毛麟角哇。”
范英明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方英达,“我们一团,也没有几个人能啃动这种原文专著。”
方英达紧接道:“眼睛不要只盯在你的一团上。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人,要随时做好挑重担的准备。要努力使自己成为复合型指挥官。”
这时方怡穿着睡袍,梳着头发倚在门框上插话说:“这么说,英明能逃过这一难了?”
方英达问:“什么难?”
方怡道:“冒进争功呀。”
方英达道:“如果就演习论演习,应该给范英明行政严重警告处分,应该给朱海鹏行政记大过处分,应该给楚天舒撤职处分。这就看陈军长是怎么整顿了。”
方怡央求着:“在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忍心看陈皓若惩治你的爱将?”
方英达不在乎地说:“我的档案里,处分也有七八个。英明,那天和你在河滩说话的是不是朱海鹏?”
范英明说:“是他。如果给他个记过处分,他就会决心脱军装了。他这也是给你们出个难题。你们给的答案不合他的意,他就要来个道不同不相与谋。”
方英达脸一沉,“怪不得他敢迟迟不来见我。”
大院里响起低沉的熄灯号声。
方怡走到范英明身边,伸鼻子嗅嗅,“你去洗个澡,换洗衣服在床上放着。头发酸臭酸臭的。”
范英明起身走出了房间。方英达欠欠身子,像是还想问范英明什么事。
方怡甜甜地一笑,“爸爸,你是想问点朱海鹏的情况吧?问我好了,我比英明清楚。”
方英达嗔怪道:“就你鬼!我的部下,你难道比我还了解吗?”
方怡拉一把转椅想坐下,迟疑一下,走到方英达身后,给方英达捶着背道:“看你的什么部下了。朱海鹏去年死了妻子,只剩个老娘和小女儿在老家相依为命。你们的政策又不允许带老娘随军。忠孝不能双全,朱海鹏就想脱军装了。”
方英达说:“我有点官僚了。说下去。”
方怡道:“从他捅这么大的娄子看,我猜他是铁了心要走。他不来见你,是因为他不在你的军区。演习结束当天,他就回家尽孝去了。”
方英达站起来认真看着方怡道:“小三,你什么时候又对朱海鹏感兴趣了?好像关系……”走过去掩了房门,“可不能……”
方怡道:“老爸,你别紧张,这决不是什么桃色事件。我对他感兴趣不是一两天了。要是你们部队的形势短时间没有大的改观,明年春天,你的爱将朱海鹏将会出任我们昌达公司的总经济师。公司董事会已经专门研究了引进朱海鹏的专项报告。”
方英达摇摇头。
方怡问道:“老爸是怀疑小三的眼力呀还是怀疑朱海鹏的能力?我认为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方英达说:“朱海鹏去当一个有两三亿资产大公司的总经济师有点屈才。这个人,一旦再有战争,会比你老爸有出息得多。这件事我不答应。决不能放走朱海鹏。”
方怡自信地笑了,“爸爸,我也不说你一个中将这么夸奖一个上校合不合适。现在是和平时期,你又无法把朱海鹏冬眠起来。所以,我必胜利。你可以开出巨大数额的空头支票,但你付不出朱海鹏现在就需要的现金。”
方英达再摇摇头,“小三,你到底不是男人,你也太小看老爸了。”
方怡娇甜地一笑,“爸爸,咱不争了,谁赢都不出咱方家的门。你早点休息。记着,一周内你必须抽出半天时间去医院查体。要是你失信,我就敢一个月不让你看见龙龙。”说罢,出了书房下楼去了。
范英明穿好外套,把脏内衣裤装进一个袋子内拎上,准备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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