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亮真大。”
“是的。”
“不过,还不够圆。”
“是的。”
“可不是吗,今天是农历十四,明天是十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后天才是最圆的。”
“是的。”
“这边的四季不是特别分明,在北京已是数九寒天,这里好像还在深秋一样。”
“是的。”
“你怎么只说是的是的,是你心情不好?”
“是的。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傻瓜和聪明人都会说是的。”
“是谁惹你生气了?但愿不是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也不敢生气。”
“听说方怡要包一架飞机,把歌舞团的精英都拉来助兴,是真的吗?”
“我也是听参谋说的。现在是旅游淡季,从C市到K市,上午有四班飞机,到机场买票都可以。”
“方怡可真能干呢!”
“是的。”
“她对你,你对她,嗐……不过她确实太能干了!有钱有背景,还有色,当然是所向披靡。”
“你好像话里有话。记得我已经回答过关于方怡的问题。从此我只会把她看成朋友。”
“朋友?女朋友与那个什么有多大差别?她吸引你的地方很多很多。等你当了将军,我要想给你办个从军多少年的纪念活动,怕只能设个寒酸的家宴。”
“你看我像是一个把承诺不当回事的人吗?”
“唉,谁能说得清楚?我不是已经违背一次誓言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将来……”
“你在偷换概念!你以为我真的浅薄到自以为功成名就了?我真的需要你这样的女人。你还犹豫什么呢?我真的愿意为了你承受一切。”
“你别,别用手揽住我走。战士们看见了不好,你是司令,在全军也是出了名的人物,传出去对你不好,何况还是在演习期间。”
“你错了!别说战士们敢不敢看,就是看了,我们一不违法,二不乱纪,传出去,只能是佳话。这月色多好哇!你看,这草地,踩上去跟海绵一样。我们坐一会儿吧。”
江月蓉惊叫一声:“不——我害怕有蛇!咱们回去吧。”
朱海鹏拉住江月蓉的手说:“蛇是需要冬眠的动物。坐下吧。”
江月蓉甩开朱海鹏的手说:“别这样!方副司令病危,我们还是做点正经事吧。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应该了。”
朱海鹏无奈地叹口气,跟着江月蓉走着,自言自语道:“我们走到一起会有多么美满,你难道看不出来?两个聪明可爱的女儿,性格、事业都可以互补。更难得的是,时隔那么久,那一次是多么完美呀。我知道你想得太多了。你可能认为我还可以在你和方怡之间做出选择。我早就做出这种选择了。是的,我娶了一个试飞英雄的遗孀,是要承受一些的,可我愿意。将军我是想做的,我自认为我是这块材料。我也知道外因是变化的条件……”
江月蓉浑身打着颤央求着:“海鹏,你别说了,我都明白。请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吗?”
朱海鹏说:“今天不行吗?”
江月蓉摇摇头,自己奔跑起来。月光下,她像一只底色墨绿、泛着白光的狐仙精灵一样,从草地上轻盈地掠过。
大操场在金钱和权力的魔杖挥舞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军车、民用车川流不息朝这里运送酒会所需要的一切物资,灯光、音响、桌椅板凳、吃的喝的、装点环境烘托氛围的,都运来了。需要用钱的,只用找昌达公司的财务部经理领取现金或者支票;需要人需要物的,只用总指挥赵中荣动动嘴或者打个电话就能办妥。下午两点多钟,会场布置已初具规模。跑道外侧,疏密有致地停放一圈这次演习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型武器和各式各样的车辆,坦克车、装甲车、高炮、低炮、小炮、吉普车、大卡车、指挥车、测向车,品种全齐了。主宾台兼舞台是用舟桥铺成。跑道上,设置了六个物品供应站,军通信营二十四个女兵将在酒会上客串女招待。紧挨跑道,摆放四十余张各色各样的小餐桌,每桌配四把椅子。这些桌椅,几乎是清江、通圆两个县城家俱店的所有存货。三点钟,由演习指挥部信息处理中心八位女兵组成的接待组,开始在大门外迎接演习两军的指挥员和功臣。她们的任务是把本次酒会的主宾引导到为接待庞大的观摩团而装备起来的招待所,请功臣们到门上贴着他们大名的房间里稍事休息。赵中荣在迎来送往工作上表现出的驾驭能力、组织能力和创造力,让方怡这个见多识广的人也赞叹不已。
方怡四处看看,回到大门口对赵中荣说:“赵处长,你在一个集团军抓训练,专业不对口,实在有点屈才了。”
赵中荣说:“三小姐给我安排个合适位置。”
方怡说:“在军界,你应该当大区的司令部办公室主任,在地方,你应该做省府秘书长。”
赵中荣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的仕途的终点站就在这些地方啊?太悲惨了点。”
方怡说:“你野心还不小哇!你计划把终点站设在什么地方?”
赵中荣道:“如果司局级真是尽头,那也应该是外交部礼宾司。军界和地方的大总管不是还有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国务院办公厅主任两个站吗?”
方怡咂咂嘴,“你瞄准的可都是肥缺呀!”
赵中荣叹了一声,“这辈子怕是入不了你三小姐的眼了。再大的总管,也是侍候人的。好听一点说,也是衬托范英明、朱海鹏这些大红大紫花朵的绿叶。如此而已。”
方怡认真看看赵中荣,“军界人物真多呀!看这么清楚了,还这么吃苦耐劳,恐怕是在学习越王勾践吧?”
赵中荣笑了起来,“玩笑,纯属玩笑。三小姐何必当真呢?知足常乐,难得糊涂最好。你能给这种布置打个及格,我也就满意了。噢,主人们都到了。像是商量过的,说到一齐到,我又不会分身术,只好得罪一方了。”说着话,朝大门右边蓝军的车队跑去。
常少乐打开车门,看到的就是赵中荣那张微笑着的脸,走出来看了看会场布置,忍不住夸奖道:“到底是赵处长,一出手就是档次。”
赵中荣忙说:“请你多提意见,改动改动还来得及。”
常少乐道:“我一个基层主官,怎么好对上级机关的工作评头论足呢?何况这种气魄已经把我镇住了,我只能欣赏。”
赵中荣朝后边退了一步说:“常师长太客气了。请到住处休息休息吧。”
常少乐扭头对朱海鹏说:“海鹏,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仗打完了,又成了好兄弟。”
明争暗斗几个月的对手,在大门口碰头了,眼睛里虽然都少了斗狠的杀气,猛然相见也难一下子搞出水乳交融、情同手足的感觉。左边常少乐、朱海鹏、楚天舒,右边刘东旭、范英明、唐龙,相距两三米远,都站住了,相互看看又看看,终于,常少乐先跨出一步,把手伸给刘东旭。六个人,十二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秦亚男抢占有利地形,拍下了这个瞬间。
常少乐问:“黄师长呢?”
刘东旭道:“渡河冻病了几十个人,家里没个主事的人不行。”
常少乐说:“老黄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摔一跤对他只会有好处。你们渡河一战,收获可不小啊!小伙子火力壮,出几身汗就好了。”
朱海鹏和范英明也不说话,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各打了七八拳,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常少乐笑道:“你们别打了,都是胜利者,还较什么劲儿。”
楚天舒说:“范司令怕是对二比一的结果不服气。”
唐龙反击说:“恐怕是朱司令难咽最终战败的苦果吧。”
楚天舒讥讽道:“两次近乎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次自杀性惨胜,用不着专业裁判裁定。”
朱海鹏笑骂道:“天舒,你整整大他十岁,就不能让着点?”
范英明以训斥的口气说道:“唐龙,你比他少吃十年大米咸盐,就不能忍着点!”
众人都笑将起来。
方怡走过来说:“我看你们的内分泌系统都出问题了,一个个还跟乌眼鸡一样。你们没看迎接你们的人腿都站酸了吗?坐了几个小时的车,都去歇歇吧。”
常少乐说:“三儿,你这回办得漂亮,到底是财大气粗,包的飞机到了没有?”
方怡说:“你等着听歌赏月就是了。”走到江月蓉面前,“朱海鹏,借你这员女将半个小时,行吗?”
朱海鹏说:“这是休息时间,只要她本人同意,做什么都行。”
常少乐有点紧张,提醒道:“泄露秘密的事总不能做吧?”
方怡亲热地揽住江月蓉的腰说:“我们女人家,不会谈什么军机大事,请你们放心。朱海鹏,你妈和女儿都在这里,你去看看吧。”
两个人肩并肩穿过操场,沿着一条不宽的土路,向土岗走去。
方怡开门见山说道:“今天是你给我二十天时限的最后一天,我要告诉你的是,五天前调令已经到你们研究所了。你们所已同意放你。”
“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守信用。”
“你消息蛮灵通。”
“四天前,我回了一趟所里,林总告诉我的。可惜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纸调令是如何来的。你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在两千公里外,靠遥控竟能办成这种事!”
“穷在闹市没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这种赤裸裸,真让人受不了。当今,有权或者有钱,什么事都能办,真让人受不了。而你,竟然拥有这两根魔杖,更让人受不了。”
“我希望你也是一个守信的人。本来,我不想提示你了,因为你的固执和犹豫,我只好再找你一次。那天晚上你已经失信了,你肯定和他在一起!”
江月蓉包斜着看看方怡,“一条活鱼放在案板上,还要蹦三蹦呢!告诉你,昨晚他又向我求婚了。所以,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这些。”
方怡笑了,“月蓉,我们不是在做交易!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有我这样一个,如你所说的,握有两根魔杖的敌人,恐怕也睡不好觉吧?”
江月蓉也笑了,“你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向你学到一着半式,就能战胜你,并不难学,学会自私就足够了。你爸在生命垂危时,你还没忘了我们的协议,我爸跌了一跤,我一直牵挂到现在。区别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可我做不来。”
方怡道:“我一再说,这事我不会勉强你。其实,这件事做起来相当容易了。你明天上午和歌舞团的人一起到K市,下午可乘包机回C市。后天你可以做做你公公婆婆的工作,带走小银燕,并把一切手续办妥。你只用拨通我秘书的电话,她就会给你送去一个特大集装箱。三天后,你就可以到北京报到了。你要嫌铁路太慢,东西可以用专车直接运到北京。”
江月蓉冷笑道:“你不要逼我!”
方怡继续说道:“你如果不想和你爸你哥住一起,可以暂住到西三旗花园小区。那里有我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刚刚装修过。你可以在那里暂住到分到房子那天。西三旗离二院,离航校干休所各有三站路,不算远。”
江月蓉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我要是冒一次险呢?我要是下决心看看那个结果呢?我要是拿朱海鹏的前程压一宝呢?你又能怎么样?雇用杀手把我除了吗?我真的很想这么做。”
方怡仔细看着大土丘,“我并不想阻止你。这是我爸自己选中的墓地。我已经派人去和清江县有关部门洽淡购买这个土丘一百年使用权的事。爸爸一死,也就没人有力量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了。你也不要逼我。”
江月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要是不爱他该有多好!我只会按我自己的意愿行事。”
方怡淡淡说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朋友的。人一生总要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你用不着跟我学什么自私,想学习,随时都有机会。一周前,你们家又出了一点小事。你哥可能不想再拖累你爸了,割了一次手腕。”
江月蓉拉住方怡说:“是真的吗?他要不要紧?”
方怡说:“信不信由你吧。暂时不要紧,因为他割破的只是一根静脉血管。他们已经知道你就要调回去了。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感到意外。演员们就要到了,我得去接他们。”
江月蓉在夕阳里一个人仁立着,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酒会在黄月亮升起的时候准时开始了。方英达半仰半坐在一辆手术车上,在八名持枪卫士的引导下,沿着跑道,被男女两个中尉推到小舞台跟前。八名战士分列两行,把小车抬到舞台上面。
陈皓若举手向方英达敬个礼,“副司令员同志,‘二○○○对抗演习’庆功酒会准备完毕,请您指示。”
方英达挥了一下手,“可以开始了。”
陈皓若转过身,朗声说道:“我宣布,庆功酒会开始。下面请,军区党委常委、军区第一副司令。‘二○○○对抗军事演习’指导委员会主任,方英达将军致辞!”
方英达从女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拉家常一样说了起来:“我从不相信有什么上帝,也不会感谢他给我机会和你们见这一面。这种临终关怀,这种凝结着全体参战将士对我深深情感的临终关怀方式,把小鬼,那些接我走的小鬼吓跑了。遗憾的是,我这两条腿性子太急,先去马克思那里报到了。不能站起来讲话,有损军威,请你们原谅。”
满场不停地响着哧哧的、低低的笑声。
方英达继续说:“这次演习的得失,需要很好总结,这里我就不多谈了。我要说的,只有一个意思:太平盛世无弱旅,雄师才能保卫太平盛世。你们这次只是考了个及格。这个及格的成绩也来之不易。一个没有忧患意识的民族,是要被淘汰的,一支没有忧患意识的军队是要被消灭的。国家能不能顺利完成这次革命性的转型,军队是关键因素之一。这次演习的成功,只是一个起点,仅仅是一个起点。作为卫国戍边的军队,一定要牢记:落后就要挨打。我们现在是很落后的,一定要承认这一点。国家尚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支军队的定位也在初级阶段。噢,我扯得太远了。近两个月的演习,已经充分证明,你们是好样的。沿着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道路稳步发展,这支军队一定还会创造出一番惊世业绩。对这一辉煌前景,我在九泉之下,也深信不疑。为了明天的辉煌,干杯!”
方英达听完一首男女对唱《十五的月亮》,就被送回住处了。酒会进入了轻歌曼舞的时段。个性和个人情感渐渐地显露了出来。邱洁如像是为了补偿什么,谢绝了一切男性的邀请,像一根藤一样紧紧地缠住唐龙,而且越缠越紧,缠得痴迷,缠得旁若无人。一直当推土机手的刘东旭,不得不在一次碰面时,严肃地对唐龙说:“上尉,注意距离。”
江月蓉和朱海鹏两个人都没下舞场,一直在一边窃窃私语,间或还有江月蓉夸张而放肆的笑声从那一片传出。方怡也没有跳舞,连看也不看朱海鹏和江月蓉,眼睛一直在观察和范英明跳了好几曲的秦亚男。舞曲换成《多瑙河之波圆舞曲》,方怡坐不住了,走到范英明和秦亚男的桌子前,说道:“秦小姐,借用一下你的舞伴好吗?”
秦亚男见是方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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