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河谷上空出现了一架直升机。飞机直飞土岗顶部。方英达看了一眼和四周的绿色融为一体的庞大的兵阵,飞机还没有停稳,他就拉开了舱门。
范英明走下石头,和唐龙、刘东旭一起迎了上去。方英达没作停顿,直接登上了巨石。
方英达用目光仔仔细细抚摸着这支有着辉煌历史的部队,颤着嗓音说话了:“知道你们租借了蓝军的占领地开这个会,我就赶来了。我很想在这个场合对你们说几句话。你们连败两阵,再也输不起了。你们每个士兵都是好样的。你们不是不能打胜仗,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可是你们师败了,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演习中,你们师出了不少问题,甚至出了蜕化变质的败类。这是你们必须正视的现实。我专程赶来,是想告诉你们,军区首长,甚至总部首长,是相信你们的。你们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从重重包围中突出去。你们有没有信心?”
一个山崩地裂一样的声音炸了出来:“有——”
方英达突然间在石头上晃动起来。唐龙和范英明相继冲上巨石,扶住了方英达。
方英达用尽最后力气吼一声:“看不见你们胜利,我死不瞑目——”身子像一摊泥一样朝下溜去。
陈皓若在石头下面喊:“决,快送医院——”
范英明目送飞机升空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你们都看到了,都听到了。我们决不能让老师长死不瞑目。只有一条路可走: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几千人有节律地喊道:“杀出血路,突出重围!杀出血路,突出重围!”
吼声震得浓云激荡。雨下大了。
突出重围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江月蓉走到昌达公司的大门前,犹豫了很久。跨进这个大门,就意味着再一次把刚刚向朱海鹏开启的爱情之窗砰然关上,重新回到孤立无靠、无际无涯的落寞的生活状态中。朱海鹏的再次辉煌,使江月蓉也对他的军旅前途深信不疑了。这种理性的判断,毫无疑问也使朱海鹏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加重了。方怡勾画出的她和朱海鹏结合后的可怕前景,江月蓉当然不相信,并早认为这是出于方怡自私动机的危言耸听。演习还要进行第三个阶段,却让江月蓉看清了另一种情景:朱海鹏的军旅生涯,总有一天会戛然而止。她认同了范英明对朱海鹏的断言:他早生了五十年。江月蓉甚至认为,朱海鹏这种军人只能在连绵的战争年代才能如鱼得水。只有在那种整个环境都处于非常态的条件下,朱海鹏的生命才能不停地闪出耀眼的光芒,这种光芒的源泉就是根植于他体内的一波接一波汹涌的创造的欲望。身为军人,自小又长在军人世家,江月蓉十分清楚巴顿、蒙哥马利、朱可夫这一类典型的纯粹为战争而生的军人在和平时期的尴尬。艾森豪威尔这样战时的五星上将、和平时期的美国总统,可以说绝无仅有。巴顿等人毕竟还真的在战争中辉煌过,朱海鹏这种在演习中的辉煌,更是经不起平庸时光的打磨。在注定漫长的和平中,朱海鹏遇到的上级和合作人,都会是方英达和常少乐吗?肯定不会总是这么顺。那么,他一旦再被冷藏起来。他将以什么方式释放这种绵延不绝的创造力呢?恐怕只有以一个个崭新的手段去创造财富的方法了。江月蓉不能否认,方怡比她更适合与朱海鹏一起进行马拉松式的人生旅程。再一点,方怡那种耸听危言,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里随时都有兑现的可能。共和国战将如云,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不就只有一个王近山吗?可是,他所付的代价委实也太大了些。这些日子,稍有空闲,江月蓉就是这样胡思乱想。
在这种胡思乱想中,每当耳边响起“离开朱海鹏”的声音,她的心里马上又要涌动出不平的波浪,波谷浪尖之上,跳动的都是“为什么”这三个字。她提出来回C市看小银燕,朱海鹏要她等一天两人一起走,她没有同意。看着朱海鹏欲言又止失望地离去,江月蓉恨死了自己。独自流了大半夜的眼泪,她承认自己确实缺少挣脱平静去进行无所畏惧创造的勇气。就在这一刻,江月蓉想起了方怡提出的那个交易。
终于,江月蓉还是进了昌达公司的门。
女秘书看见江月蓉进来,站起来微笑着,“是江小姐吧,方总已经等你多时了。”走过去打开了方怡办公室的门。
方怡热情地迎上来,看着江月蓉道:“坐,坐,你穿上军装美极了。”
江月蓉并没马上坐下,矜持地微笑着,“你真认为这很漂亮吗?”
方怡拉着江月蓉坐到沙发上,掰了一根香蕉,剥开了,“坐下说,请吃香蕉。当然,你的气质和军装很协调。你看上去瘦了些,演习生活很艰苦。”
江月蓉接过香蕉放在茶几上,“我们先把这个,这个交易做成了,再说别的吧。”
方怡说:“不急不急,没必要用交易这个冷冰冰的词。我们谈的是感情问题。肯定能成。”
江月蓉说:“你太自信了。你说的有点道理,你的自信做冷冰冰的交易可能所向披靡,用在感情领域,怕未必事事如愿。”
方怡笑笑,“你还可以再考虑一段时间,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朱海鹏这次靠数字化部队又风光了一次,很快会到军区来的。”
江月蓉冷笑一声,“我不怀疑你这种判断力,连我这个小人物也能看出来。”
方怡道:“去年朱海鹏让我帮他做一批功能特别的笔记本电脑,没想到他是用来装备这种部队的。如果这次演习能促成……”
江月蓉打断道:“我对你这方面的能力也不怀疑。如果军队要搞这种部队,你们公司还会借此机会发一笔财。”
方怡道:“这也是世界性潮流。英、美、法、俄等军事强国,尖端武器的零部件,都由各大公司提供。我们的军工企业不是也在和市场接轨吗?航天部队已经进入世界市场参与竞争。军队要发展高科技部队,这对我们这种大的电子集团,是个新的经济增长点。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用不着遮遮掩掩。”
江月蓉感到压抑,直截了当说道:“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不过,有个时间限制。不管怎么说,这实质上是一种交换。希望你能在二十天内拿到调令。”
方怡道:“到任何时候,我只承认我只是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这一点我想强调一下。”
江月蓉说:“我今天就是主动找的你嘛。方总经理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不可思议。”
方怡说:“随便你怎么理解吧。你应该更早一点回去,上星期五,你爸去给你哥拿药,还在路上摔了一跤,拍了片子,所幸没伤骨头。”
江月蓉吃惊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我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件事。”
方怡平静地说:“坐下,坐下。我有一个优点,认定了值得做的事,绝对全力以赴。令尊大人摔了一跤,已经促使二院同意接收你了。别这样看着我。下星期调令能发出来。希望咱们都能守信。”
江月蓉无奈地坐了下来,喃喃道:“也只好如此了。我得帮他把演习搞完。”
方怡说:“我完全理解。”
江月蓉火了,“你实在欺人太甚!你怎么能这样冷酷呢?你爸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太不可理喻了。”
方怡忧郁地看着江月蓉,“他铁了心要做这件事,我有什么办法?我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才叫个人,才算孝顺吗?是他把我从医院撵回来的。我不想表白什么。你愿意怎么看我都可以。调令到了你也可以不走。我没你想的那样卑鄙。你爱朱海鹏,我就恨他吗?”
江月蓉摇摇头道:“别说了,我都懂。方副司令现在怎么样?”
方怡哀叹一声,“医生说,他这次能醒过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几天在进行大剂量化疗。”
江月蓉问:“他,他还……”
方怡道:“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医生说,演习一结束,恐怕就撑不了几天了。范英明他们真他妈的窝囊,要是再打不赢,我爸恐怕只能带着遗憾走了。”
江月蓉安慰道:“蓝军已经是强驽之末,海鹏也觉得把力气耗尽了,再打,也没什么创造性的快感了。方副司令一定能看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方怡骂道:“朱海鹏这个混账,还真把这场演习当战争呀!风头出过分了,能有个好?所有的人都没你朱海鹏高明,还能让你干什么?你也该劝劝他,见好就收吧。”
江月蓉哀叹一声,“男人都这样。我走了。”
方怡说:“中午一起吃饭吧。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江月蓉停了一会儿,说道:“算了吧。”
这一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方英达才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十四岁半从济南的中学跑到临沂参军,第一仗就是围歼孟良崮张灵甫整编七十囚师的恶仗,那十几个日日夜夜,方英达作为华野司令部的文书,一直伴随一代名将粟裕的左右。六岁时,父亲方宾四就让他读兵书,他和其他能读书孩子的区别是,其他人最早读《三字经》、《千字文》,他最早读的却是《孙子兵法》。孟良崮一仗打下来,华野司令部的人,都知道粟裕司令员发现了一个少年军事奇才。从此之后,方英达就在粟裕的呵护下,迅速成长起来。解放后,军委选派人员到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也是粟裕把他从朝鲜战场调出来,派往苏联的。四十八年过去了,这些往事突然间都像一个个受阅的方阵,接连不断地走过脑海,清晰得如同昨日一样。方英达知道自己就要走了。这天夜里,方英达没有梦到一个战争场景,和妻子自相识相爱到结婚到妻子病故,却像一部纯粹的爱情影片一样仿佛演了整整一夜。这是不是死神发出的种种暗示呢?难道真的不让他看到A师的崛起了?这么想着,情绪就有点伤感和低落。方怡拎着朱老太太用文火炖了一整夜的乌骨鸡汤走进来,方英达也没和女儿打招呼。
方怡放下保温饭盒,问道:“爸,今天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是没力气?”
方英达吁了一口闷气,“力气倒是有了一些,可有些兆头恐怕不详,是不是让我就这样躺着走呢?要是这样,太遗憾了。”
方怡倒了半碗鸡汤端来,自己先试试温度,递给方英达道:“爸,你怎么也迷信起来了?”
方英达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从前天开始,醒着时,梦里头,脑子里常是些陈年旧事。”
方怡道:“都是什么事?”
方英达道:“你爷爷打了淞沪战役,打了台儿庄,回家就让我读《孙子兵法》。当时他说,打日本人,靠他们这代人恐怕不行。”
方怡道:“爷爷那时很悲观嘛,后来不是只用八年就把日本兵打败了?”
方英达说:“这不是军事家的算法,你爷爷说的是中国军队单独和日军作战,算的是纯军事账。日本投降时,在华总兵力,关东军加中国派遣军,总数有一百四十余万,超过日本投入太平洋战场的总兵力。前天做了一个梦,梦见和粟裕大将一起指挥盂良崮战役,时间、空间全混了。”
方怡道:“这也不算太乱。粟裕将军当年不是问过你是撤围还是硬啃吗?”
方英达笑了起来,“事倒是有这个事,事情的实质可不是你说的这样。粟司令实际已经下了决心,看我这个十五岁的小文书也在看地图,随口问了一句。传来传去,传变味了。”
方怡道:“想些旧事,非常正常。”
方英达说:“昨晚这个梦更奇怪,全梦的我和你妈之间的旧事。她还是个少尉的时候,可真漂亮啊。粟司令见过你妈后,你猜他对我说句什么话?”
方怡道:“你已经给我说过了,粟司令说你作为一个军人娶这种女人,是一大成就。”
方英达笑道:“这也是粟司令教育的结果。”自己摸下床,伸个懒腰道:“他说,军人不容易碰到爱情,但一定要坚持宁吃仙桃一口。”
方怡也笑了,把碗收起来说:“爸,十点钟公司要开董事会,我不陪你了。中午你让护士把鸡汤热了再喝一碗,这可是朱大娘交代的。”
方英达摆摆手说:“去吧去吧,你陪着我,就能把癌细胞吓死了?”看见方怡走到门口,突然又喊:“小三——”
方怡问:“爸,还有什么事?”
方英达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小三,昨晚梦见你妈,后半夜一直没睡着。好久没有梦到她了,不知我是不是把她梦走了样。你回去把你妈那张穿少尉衣服的照片找找,再来医院给我带过来。”
方怡抿嘴一笑,“是,爸爸,下次一定带来。”
方怡走到住院区门口,看见范英明、刘东旭和唐龙穿着作战服,迎面走了过来。
刘东旭疾走两步,先问道:“你爸这两天可好?”
方怡带点气说道:“他恐怕不希望你们走上千里的路来病房看他。你们也太过细了。”
范英明笑了一下,“是他要我们来汇报准备情况和演习方案的。他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方怡说:“是我,我也不放心。再一再二还说得过去,这要是再三,就不好交代了。这几天,他总是回忆往事,一比较当然不放心了。”
唐龙笑着说:“方总,方姐,请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再三,只要你答应支持我们一把,十拿九稳能取胜了。”
方怡说:“要赞助还是要我派公司职员去帮你们打呀?”
唐龙问:“下午你在不在公司?”
方怡说:“我当然在。你们去吧,我还要赶回去开董事会。”
唐龙说:“方姐,下午我去公司找你。”
三个男人并肩朝里面走。方怡忽然想起了邱洁如,心里道:这两个男人还相处得不错,难道这个小唐什么也不知道?方怡转身喊道:“小唐,你下午一个人去。你们汇报别搞成老太太裹脚布了,他身体很弱。”
梁平带他们三个走进病房,护士刚刚把化疗药给方英达输上。
方英达指指吊在输液架上的瓶子,“药里有镇静剂,重点问题先说,别让我睡着了。”看看唐龙,“你就是那个唐龙吧?上尉当了司令助理,是个大变化。唐上尉,由你主讲吧。”
唐龙开门见山道:“第一项工作,明确了各级首长的战时责任。军事指挥权归范司令,我作为他的助手负责作战计划的制定和实施。刘政委负责全面工作,后勤工作由他具体指导。各团和独立营也照此进行分工。”
方英达问:“那个黄兴安呢?”
唐龙道:“我们经过认真研究,认为A师投入战场的兵力是多了,而不是少了,同时,团和独立营都存在小而全的弊端,为此,决定进行演习时期精简整编工作。因为有近两千人将不再参加第三阶段演习,成立了一个精简整编善后委员会,黄师长主动提出负责这项工作。”
方英达说:“思路清楚,抓住了主要矛盾。A师作为一个甲种师,这几年高科技的装备也有不少,在前两个阶段,这些东西都没发挥出来。这个问题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唐龙道:“准备向蓝军学习,一方面组织一支以破坏敌人指挥系统为主要任务的高科技部队,一方面从陆军学院引进一批中低级指挥人员。”
方英达点点头道:“蓝军搞出来的模式已经在实战演练中发挥出了威力,但这种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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