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特务连队的手枪响了。
一个男上士报告着:“四十八、四十八、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九、四十六、四十六、四十五。一班总成绩三百七十五环。”
李铁笑着对女上士说:“丁班长,四十发子弹,你们能打这个数?认输吧。”
女上士不说话,自己跑过去,替下中间一个上等兵。说话间,枪又响了。
上士报告着:“四十八、四十八、五十、四十九、四十五、四十四、四千九、四十八。长话班总成绩三百八十一环。”
方英达感叹道:“长话班女娃娃能打出这个水平,证明一团都是战斗员。”
女上士过来说:“首长,听说你当年能使双枪,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
陈皓若忙说:“方副司令……”
方英达摆手说:“手生了,也该练练。”说着,走到靶位前,左右手各拿一把枪,很快打完了十发子弹,报靶员凑着靶看一会,大喊一声:“八十一环,脱靶一发。”
众人惊叫起来。
方英达活动着左腕道:“左手不行了,还飞了一发。陈军长,你和A师的首长们不露一手给娃娃们看看?”
陈皓若、黄兴安、刘东旭、高军谊各打了五发子弹,陈皓若、黄兴安打了四十七环,高军谊打了五十环,只有刘东旭打了三十七环。
方英达说:“不错,不错。这样一支部队,应该打胜仗。小鬼,你们第五场比赛该开始了吧?”
擒拿对练每队各出五名队员,结果竟是长话班以三比二险胜。
女上士走过来擦着汗说:“首长,到底是谁吹了牛?”
方英达说:“小鬼,你们赢了有什么奖励?”
女上士说:“奖励是这样的,我们输了,给他们班拆洗一次被子,我们赢了,中午去特务连吃一顿猪肉炖粉条。”
方英达对李铁说:“把我们几个也算作赢家怎么样?吃不穷你吧?”
李铁答道:“首长不嫌弃我们连的猪肉炖粉条,是我们连的光荣。”
范英明与方怡已经离婚,这在集团军和A师决策阶层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在这个时候,方英达却提名让范英明参加红军司令竞争,这不能不让人思想这其中的原因。范英明接到师部通知后,明确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每日蹲在三营,这更让人觉得耐人寻味。
这一天上午,A师定做的一块大理石被运回了师部。黄兴安和高军谊围着拉石头的卡车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做出找石匠的决定。
高军谊道:“我看先放一放再找石匠刻字,拖一拖,也许就拖过去了。”
黄兴安说:“这样也好。方副司令总不能老来A师巡视吧?”低头托腮思想一会儿,“他要是再催,也用不着石匠刻字,买桶红油漆写几个字就是了。”
高军谊听得暗自佩服,讨好地说:“军里突然又提出个范英明,到底是什么意思。步兵团长,一个师都有仨,谁行谁不行,说不清楚。这不是给下边制造矛盾吗?”
黄兴安淡淡笑着:“光凭个通知,吃不透上边的精神。老高,我看你去军部一趟,一呢,汇报一下这块碑的落实情况;二呢,摸一下突然提范英明的背景。如今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别让把演习的精神领悟错了。”
高军谊说:“这种做法很反常。”
黄兴安道:“也没啥反常。什么事都能变得合情合理又合法。如今假离婚也多,反正各有各的目的吧。如果上边的意思是把范英明扶上马再送一程,又要举贤还避亲,我就退出竞选。”
高军谊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叫车去军部。晚上,赵中荣设家宴招待高军谊。
赵中荣边倒酒边说:“办公室说话很不方便。如今呢,有些话让个列兵听到了都可能坏事。来,为前一段传言成为现实干一杯。”
高军谊说,“老黄担心那是假离婚,让我来摸摸上头的底牌。要是最终还要推范英明,他就退出,还说这是曲线的扶上马送一程。”
赵中荣扑哧一声笑呛了,咳了两声道:“都说黄师长性子直,我看弯弯还怪多。这个事可能他想多了。如不出意外,演习任务肯定是你们师的。”
高军谊道:“那要是这样,不也是要扶范英明上来吗?”
赵中荣说:“我对这件事有另外的看法。范英明在团长中,在全区是响当当的。同时,他又是方副司令多年培养的后备人才。你想想,可以让团长参加的竞选,突然没了最红的范英明,会有什么后果?”
高军谊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后果。”
赵中荣说:“这就太让方副司令难堪了。方副司令亲自提出让范英明参加进去,实在是高明。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我看中的是范英明的才,而不是和我关系是亲是疏。至于最后没选上你范英明,那是因为你的实力还不够。范英明倒是很乖,采取的是个拖字。你听我的没错,范英明是完了。”
高军谊嚼着菜说:“有道理。军里的老人,谁不知道方小三是老军长的掌上明珠。听说又是范英明先提出的离婚,老军长能不生气?”
赵中荣举着酒杯道:“只要黄师长装糊涂,参加各项考核,一切都会很顺利。”
高军谊道:“范英明可不是个直筒子。前几天我可是见识过他的功夫。那一场男兵女兵比赛的戏,还有那大盆大盆装的猪肉炖粉条,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赵中荣冷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照你这么说,什么事都该听其自然了?”
高军谊一天内连遇两个高人,把一件本来可能没什么弯弯绕的事,分析出个七折八弯、九曲回肠,心里不免又灰了一层,抬手指指自己的肩章,“有这个我就满意了。换个金星星,谈何容易。”
范英明这几天一直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中。他无法判断出军区以考核方式产生红蓝军司令的真实意图。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对现行体制的重大改革。这种事情在地方早几年已司空见惯了。可部队毕竟是部队。让一个团长去指挥一个师参加演习,有点像个玩笑。一个大军区党委,不可能做出这种让人当玩笑看的决定。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借机检验一下几个突出的团长对打赢一场现代局部战争的构想力。如果是这样,就没必要出这个风头,使自己已经有些恶化的生存空间雪上加霜。在他闭门思想的时候,范英明耳边总要响着方英达咬牙吐出的那个“滚”字。对他说出“滚”字的方英达,一周后又亲自提出把他增补成候选人,让范英明多想了很多。他自谦地考虑到:方英达如果对他彻底失望,这样做,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焦守志又一次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劝范英明了:“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范英明道:“你我合作多年,你该明白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如果上级任命我当红军司令,我硬着头皮也要把它做好。让我争这个司令,太不合我的个性了。”
焦守志道:“唐龙几次给我说,如果你不放弃这个机会,他愿意把自己的货全部掏出来。”
范英明不屑地说:“我看你是把自己等同一个中尉了。一个整天想着转业、琢磨着挣大钱的唐龙,就把你弄成这样!朱海鹏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
焦守志说:“好好好。你一出手就能把朱海鹏打个落花流水,我信。可总得同台比画吧?”
范英明道:“你以为朱海鹏能当蓝军司令?他顶多当个蓝军的高级幕僚。你想想,让一营长或者三营长指挥全团参加演习,你我只当顾问,可能吗?中国军队再发展十年,朱海鹏才有当主角的机会。”
外面传来急刹车的声音。
范英明开门一看,愣住了。
朱海鹏说:“看什么看?装作不认识呀还是不欢迎?”
范英明把门开大一些,“风云人物朱海鹏,多少人想瞻仰还买不到门票呢!送上门的珍奇动物,早通知一声,我集合全团看稀奇。”
朱海鹏并不进屋,眼睛四下抡抡,“和四年前没什么本质变化。言辞还挺扎人,可惜该硬的没硬。离一场婚,跟遭阉了一般。”
焦守志挺身而出,笑着说:“朱教官这话可不大友好啊。”
朱海鹏说:“有的人就是爱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英明讥讽道:“军区那些高精尖部队,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你以为你手一捏,那就是所向披靡的铁军?偷袭偶然得回手,就不知道吃几碗干饭了。”
朱海鹏笑道:“留点精神演习中用吧。把我看成一个下战书的人太不友好了吧?我是受人所托,才来这儿走一遭。”
范英明说:“你总是废话太多。”
朱海鹏道:“那我就捞稠的说吧。军区第一副司令方英达让我通知你,他希望在四十八小时内见你一次。我已经用掉了三个小时,你自己选个时段去吧。”
范英明正色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朱海鹏冷冷说道:“焦参谋长,请你回避一下。范英明,你太多疑了。你疑心这疑心那,我都无权指责。可你不该怀疑方副司令的病。”
范英明忙问:“他真有病?”
朱海鹏火了,大骂道:“你他妈的还有没有点人情味儿?肝癌晚期,现在他还不知道。如果你继续当缩头乌龟,做不出一点配得上他曾经最钟爱女婿的成绩,你就不配称作男人。告辞了。”
范英明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朱海鹏拂袖而去,自言自语说:“难道我全错了?”
范英明的顾虑当然不是毫无根据,毫无道理。即使是在战争状态中,如果一个师长在指挥上没有出现重大失误,一个团长也不可能统领全师作战。团长行使师长的职权,一定是在师长被解除职务之后。在演习中,个体的命运实际上没有生死存亡的选择,所以再优秀的团长,指挥一个师会比在战争中更加艰难。范英明去军区找方英达的时候,军区常委也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周政委先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老方,对于这次演习,我没有意见。我觉得在选拔年轻干部方面,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一些?”
张主任附和道:“周政委的担心有道理。让正团职战役教研室主任担任蓝军司令,指挥和隶属关系不顺畅。我看要先把他调到C师任职。”
周政委道:“党委领导下的首长分工制度,在这次演习中不能有丝毫改变。两军军事指挥权,应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行使。建制上,也该保持完整性。配属部队的职责也应明确。”
秦司令说道:“人员定下来后,如果任命团一级干部担任两军司令,应该让他们先进入师一级领导班子。在其位才能谋其政。”
方英达道:“我完全同意。眼下演习的重点工作是迅速确定演习指挥员的人选。”
秦司令道:“既然大家取得了一致意见,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老方,你要多保重身体。”
周政委站起来走到方英达面前,“不能急于求成。你呀,就是不爱惜身体。”
方英达走进办公室,看见范英明正坐在梁平对面,也不打招呼,折身进了套间。
梁平探着身子说:“进去吧。有啥说啥,他发脾气你听着就是,不要硬顶。”
范英明站在门口,看着埋头看文件的方英达,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英达签了一份文件,抬头说一句:“哑巴了?”
范英明喉结上下滚动着,只觉心头一热,动情地喊了一声:“爸爸——”
方英达身体明显地一颤,和范英明闪着泪光的眼睛对视一会儿,说道:“我不再是你的岳父了,叫我方副司令。”
范英明又固执地叫一声:“爸爸——”
方英达没再纠正,“坐下吧。我不请你来,我看你是准备躲一辈子了。难为你为我安排一场打靶,一顿加胡椒猪肉炖粉条,你能记得这些,我很高兴。你能在这些细小事中表现出一团的素质,不简单。”
范英明艰难地说:“你上次住院,我没能回来看你……”
方英达粗暴地打断道:“够了!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这个人,小事清楚,大事糊涂,太琐碎了。你说说你不愿竞争红军司令的理由!”
范英明张了几次嘴,没有回答。
方英达踱着步子冷笑一声,“我替你说吧。你觉得我让你滚是和你割袍断义,你觉得有我方英达主持考核,你就是构想出比诺曼底登陆更伟大的计划,也无出头之日。范英明,你太让我失望了。”
范英明哽咽着又叫了一声:“爸爸——”
方英达盯住范英明看着,“当年我选你做女婿是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才。你不再是方家的女婿,在我眼里就成了白痴、臭狗屎了?说你琐碎,亏说你了吗?”
范英明说:“你听我解释一下。”
方英达一挥手,“我不听!你考虑得很细致,这我知道。你怕出头的椽子先烂,你怕黄兴安、刘东旭不合作,你了解师团干部的心理,你怕演习结束后无法和他们相处。你想得太周到了。你就是缺乏一点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范英明见方英达道破了自己的心事,只能恭恭敬敬坐着听。
方英达道:“务实是你一大优点,可变成世故就成了缺点;仔细、周到本来也是你的优点,可现在已经变得琐碎了。你该给我个态度了。”
范英明站起来答道:“我决不辜负你的希望。”
方英达摆摆手说,“是军队对你们这代人的厚望。只剩下一周时间了,要不要我代你请几天假?”
范英明自信地答道:“不用。爸爸,这些天我这脑子也没闲着。再说,这也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做成的事。”
方英达满意地点点头:“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你回去吧。”
这次独对,A师很快有了反应。方英达在这种时候力荐范英明,谁都有过肃然起敬的感受。然而这种敬意是表示给方英达的,当然拒绝范英明分享。黄兴安得知常少乐根本没有报名参加蓝军司令竞选后,用一句自嘲表达了他退出竞争的意思,他说:“我老了,还是让他们年轻人登台比画吧。”做出了这个决定,A师带长的几位,都没想起通知正在单身宿舍为布防方案点灯熬油的唐龙。几天后,唐龙带着自己撰写的演习计划走进张科长的办公室,打着哈欠说:“初稿整出来了,这几天连食堂都没去。”
张科长随便翻了几页,把稿子朝桌子角上一放,淡淡说道:“已经用不着了。”
唐龙大声问:“怎么回事?”
张科长无奈地一摊手,“你是老参谋了,应该知道计划总赶不上变化。黄师长正式退出了竞选,所以就用不着了。”
唐龙说:“这是为什么?”
张科长道:“常师长不参加蓝军司令的竞选,黄师长当然要退出来。黄师长带咱们师和朱海鹏带的C师作战,打赢了也是输。范英明已经在搞方案。团长对教研室主任,这才是一个数量级。”
唐龙生气地道:“那我不是白干了?”
张科长笑道:“也不是白干。黄师长交代了,让你补休一个星期。看你小脸瘦的,给你十天假,回C市家里养养身体。”
唐龙悲哀地叹一声,拿了稿子慢慢走出。一个小小上尉,此时除了叹气,实在无法有别的作为了。
傍晚,邱洁如拎了一个饭盒去唐龙住的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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