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洁如也严肃起来,“什么事?”
唐龙说:“范英明闹离婚真不是时候,消息一传出,这不,连竞争红军司令的报名资格也没有了。”
邱洁如说:“问你什么事,你扯人家离婚干吗?也不是他闹,我看八成是方小三出了问题。前些日子我去找她落实集资股的事,见到了昌达公司的总裁申昌达,这申昌达倒像是给方小三打工一样。方小三说这个申昌达还没结婚。”
唐龙说:“你扯得更远。怎么连方姐也不叫了?”
邱洁如霸道地说:“我是借这事给你提个醒,我看呢,这个例子就叫男人有钱变坏女人变坏有钱。范英明有什么错?当不了就不当,靠女人,靠一个可能红杏过墙头的女人当了司令,又有什么意思?”
“洁如,积点口德好不好。可这件事影响了我。”
“怎么就影响你了?”
“我不大喜欢范英明,可这次演习,除了范英明,没人是朱海鹏的对手。”
“还是没影响到你嘛。”
“为了和范英明接近,我费过不少心,可他就是没友好的表示。”
“你直说什么事吧。”
“黄师长要竞争红军司令,让我给他搞布防方案。”
“这不是在重用你吗?”
“我们张科长还要分七成功劳。这我倒不在乎。问题是,这次演习,目的是摸索科技强军之路,要动真格的。黄师长哪是朱海鹏的对手?在观念上,他们相差一百年。”
“你把方案搞得天衣无缝,不什么都解决了?别总是怀才不遇。”
“我不可能在现在这个体制下进入演习核心,方案再好,也是死的。只要一败,我就是替罪羊。可不干又不行,干不好更不行,所以我烦得很。没有导演部的演习,这可是几十年不遇的机会呀!我又想在这种演习中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队长,”一个女上士跑来报告说:“司令部通知,方副司令员要来师里视察,星期六、星期天不休息,训练照常进行。”
女兵们一片怨声载道。
邱洁如站在岸上说:“不准瞎议论。周六周日进行打字速度比赛。”
唐龙说:“又做过头了。”
下班号响了。
邱洁如说:“中午有粉蒸肉,在这儿吃吧。”
范英明和方怡在半山腰的一棵大银杏树下平静地吃完AA制野餐,说的都是关于山脚下那片废墟处曾经存在过的通信部队的话题。范英明知道方怡肯定又要演什么节目,可观察了两个多小时,又没发现方怡表现任何异常,心里不免有点毛焦火燎了。
方怡扯了一截餐巾纸擦着嘴道:“兵流水一样去了,营盘也不是铁打的。我们不说这些了,等会儿,我让你猜猜这支部队最高首长方怡中队长的房间在哪里。”又是纯粹的怀旧。
范英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方怡从小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范英明,“你把这个交给你妹妹。”
范英明问:“这是什么?”
方怡道:“昌达公司一万股基金股。你不要替她拒绝。如果唐龙的估计不错,上市后它值十万元以上,可以买一套小两居。我知道,这两年她没说过我一句好话。我不计较了。”
范英明说:“她换了四个工作都不如意,挣的工资还不够几次送礼的钱。不太懂事,可能对你有误解。”
“已经很懂事了,”方怡站了起来,“跟踪我不下十次,你不会不知道。不说这些了。英明,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棵树下进餐吗?”
范英明迷惑地看看银杏树,摇摇头。
方怡说:“你再想想。”
范英明说:“它是最大的树吧。”
方怡极其失望地说:“我知道你记不得。你不可能记得。那时候的你,很有点小于连的劲儿。在这棵树下,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吻了。你站着干什么,想起来了吧?第二天,我给一个叫朱海鹏的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正式和那个人确立了恋爱关系。从那时开始,我……”
范英明脸色苍白,跟着方怡下山。
方怡慢慢走着,“今天带你来这里,并不是想让你一辈子一想起我都愧疚,只是想让你学会怎样对待一个女人。”她站在一个小土包上,“我的初吻是被动的。你该想起来我脚下在十年前的一个秋天的下午发生过什么事吧?”
范英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怡不依不饶,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响着:“一个正连职女军官在这里失去了童贞。她不完全是自觉自愿,但她并没有后悔过。那个后来成为伟丈夫的小男人不会不记得那张结婚证四十天之后才拿到吧?十年后,他……他……”
范英明此一刻才真的明白了无地自容的含义,他没有力量阻止方怡说下去,甚至隐隐期待着这些如刀似剑的言语更加尖利些,一下子就把他刺死。
方怡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看看她非常熟悉的凤凰山,平静地说:“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相互并不真正了解。我失去了一个有着让我的自尊无法忍受的缺点的丈夫,可我不想再失去一个高质量的异性朋友。来,我们握手说声再见吧。”她伸出了手。
范英明僵尸一样与方怡握了手。
方怡风情万种地笑着,“凤凰山可以作证,到今天为止,我的身体只属于一个男人。”扭头看着范英明,“今晚上谁的床,与贞节无关了。”说罢,像一团红云一样飘向白色奔驰。
范英明感到自己脚下像生出了无数的根须,在朝土里扎去,就要变成一棵树了。他突然间像狼一样嗥叫起来,叫得地动山摇。
凤凰山故地重游,对范英明生命的意义,他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他只是觉得第一次看到心灵皱褶里那些污垢的狰狞可怖。一年多来,在挣脱和方怡这个强有力的婚姻过程中,获得的超凡脱俗、阳春白雪的自我评价彻底崩塌了。一切行为都像是自欺欺人的做戏。用尽全部心力证明自己从未把方家作为自己的政治靠山,与事实相符吗?在那棵银杏树下,冲动地吻了方怡,在山脚那间小屋扯烂了方怡的内衣,难道就没有丝毫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行为除了能解释范英明的阴谋家嘴脸,还有别的高尚的动机吗?在这种急速的心灵跌落中,范英明无力进行理性的思考。他无法这样为自己开脱:人首先是社会的人,一切行为的产生都有复杂的因素。
他驾车疯跑了两个多小时,于当晚赶回卧佛山团部,鞋子都没脱,抖开被子,躺在了床上。
参谋长焦守志推门进来,拉开灯,“八点不到,就睡了?鞋还没脱?又出岔子了?”
范英明翻身坐在床上,“只要手续齐备,交一百块钱,三分钟就解决了。”
焦守志问:“为什么还心事重重?”
范英明苦笑道:“觉得没劲,一切都无意义。”
焦守志道:“这种话,可第一次听你说。”
范英明站起来理着被子,“以后你就能经常听到了。”
焦守志说:“你回来了,这件事得给你汇报汇报。你的前岳父大人要以突然袭击方式来视察老部队,看整顿效果。师里已做了安排,明后天不放假,搞全训。”
范英明说:“这么做老爷子未必就满意,还不如整块大理石,把战败纪念碑刻出来效果好。”
焦守志说:“我已布置各营明天继续全训。下午,唐参谋来电话,说你失去了机会,他正在给黄师长搞演习计划。”
范英明道:“全区人才济济,你们也太高看了我。唐龙,书可能读了不少,会用吗?黄师长要想万无一失,应该从各团抽个团长或参谋长组成一个班子搞。”
一个中尉进来报告说:“团长,参谋长,师作战科通知,方副司令已到军部,很可能在明后天来师里,要求报首长值班安排。”
焦守志说:“老范,明天你值,后天我值,你看行吗?”
范英明说:“明天一早我还去三营,这里由你对付吧。”
焦守志对参谋说:“我值两天吧。”挠头笑道:“这时候你是不该见老爷子。还是你周到。”
范英明叹道:“我让他很失望。真的太让他失望了。可惜一切都无法更改了。这时候见他,还不如杀了我。这次离婚,毫无意义。”
这个时候,方英达正在集团军军部操场上散步,陈皓若陪同。是夜月色如水。
方英达借着月光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色,感慨道:“军部设在这里有四十几年了吧?”
陈皓若道:“五○年正式把军部设在这里。那时我只有十几岁,这个城只有四条街,两南两北,像个井字,如今已是五十万人口的中等城市了。这几年更是一年变个样。”
方英达道:“这种局面来之不易。经济持续发展,必须以一支强大的军队做基础。可是,这个军有四十多年没打仗了。”
陈皓若道:“六二年底刚搞了山地训练,仗就打完了。南线作战的几年,它一直是作为预备队屯在这里。”
方英达说:“A师的黄兴安到底行不行?你给我透个底。”
陈皓若说:“维持正常的战备、训练,他应该算是一个称职的师长。带一个师搞这种演习,他恐怕不行。”
方英达问:“那为什么A师只报他一个人竞争红军司令?A师就没人了吗?”
陈皓若道:“按我的理解,军区这次采取这种方式选拔红、蓝军司令,是为了在演习中检验最有实力的甲种师的作战能力。B师士气也起来了,我这个当军长的,不能管得过细。”
方英达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太软!你这个理解是不错的。蓝军的骨架基本搭起来了,作战能力决不能低估。朱海鹏连一个犯了罪的计算机软件怪才也要挖,我也支持了。从感情上讲,我希望红军司令能被A师的候选人争到。”
陈皓若道:“A师如果能在这样一场演习中磨炼出来,自然是最好的。”
方英达说:“范英明怎么样?是不是听到了他和小三闹离婚的消息,把他冷冻了?”
陈皓若说:“怪我错误领会了军区意图,想让B师锻炼锻炼。明天再把他补报上去。”
梁平走过来道:“首长,天不早了,该休息了。”
方英达说:“知道了。明早去A师。”
到目前为止,集团军上上下下对于将要进行的演习的意义的理解,和军区的指导思想尚有不小的距离。方英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清楚在很多人眼里,演习就是演习,战争就是战争,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叫着狼来了狼来了,可谁都明白那只狼是绵羊披了狼皮扮演的。这里面不仅有个观念问题,也有个心态问题。方英达无法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但作为一个打了许多恶仗的老战士,他知道如果只把演习当做舞台剧,进入战争是要吃大亏的。第二天上午,方英达到A师一看,感到相当失望。
方英达先到A师几个直属队看了,环境卫生无可挑剔,朝窗玻璃上一抹,手上没丝毫尘土,计算机都亮着,屏幕上显示着洋文和中文,红地毯也干干净净。
方英达走到师部大楼前的广场上,自言自语说:“今天是星期几?”
有人答道:“星期六。”
方英达问:“师参谋长在不在?”
高军谊跑两步,立正答道:“副司令员同志:我是A师参谋长高军谊。”
方英达点点头:“你们师是不是从来都不过双休日呀?”
高军谊答道:“全师在搞整顿,自上周开始搞封闭式训练,双休日不过了。”
方英达说:“回答得很得体。到底是主力甲种师的参谋长,对答如流。黄师长在吗?”
黄兴安迎面跑两步,大声道:“在。”
方英达嘲讽道:“条例规定该答‘到’。”
黄兴安又出汗了,一挺胸脯,“到。”
方英达问:“那个碑立了没有?”
黄兴安像是早知有这一问,随口答道:“我们和大理石场联系过,准备在整顿结束后,举行一个仪式,团以上干部全部参加。”
方英达说:“很好。我这个就要下台的副司令,说话还顶点用,已经传达到大理石场了,一个多月,不算慢。陈军长,陪我到一团看看这种封闭式训练。”
师部发生的事情,一团参谋长焦守志很快就知道了。焦守志不敢大意,忙和范英明通了电话。
焦守志说:“骂人倒是没骂,可比骂人还让人难受,黄师长、高参谋长都吓出汗了。”
方英达在假日来A师视察,可见他对这支部队的感情有多深。范英明马上做出这样的判断:老人家确实想把演习的任务交给A师,只是不大放心。师首长太不了解方英达了。这时,范英明已经暗下决心,在这场演习中,做出让方英达满意的成绩。
范英明问:“师里怎么指示的?”
“没指示,只说设法让方副司令笑起来,怎么办都行。你还是回来吧,我这心里直打鼓。”
“让团里安排饭了吗?”
“说有可能在一团吃饭,都不敢问。你说这该怎么办?”
“把他们留在团部,让特务连食堂中午多做够二十人吃的猪肉炖粉条,多用五花肉,多放胡椒粉。他最爱吃这个菜。”
“他们要下营我可管不了啦。”
“你让李铁特务连和通信分队在靶场搞个对抗赛,有几个女兵枪法不错,擒拿格斗也行,组个女队。剩下的,你让李铁他们自由发挥吧。”
“这能留住吗?我干什么?”
“你要怕挨训,就去特务连食堂帮厨去。靶场训练场离团部有一公里,他们到团部路过那里。打过仗的人,都喜欢打靶。”
焦守志放下电话马上做了安排,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零星的枪响。
方英达压了一肚子火上了越野吉普。陈皓若为A师迟迟不立战败纪念碑做了解释工作,并揽下了部分责任。方英达只是听着,没表态。一阵阵枪响引得方英达眼中放出光来。走到去靶场的岔道附近,方英达说:“去靶场。”车队拐进一个土丘遮掩的靶场。用望远镜朝这边观察的焦守志翻身躺在地上,长吁一口气。
方英达看见靶场有女兵,脸色好看了许多,又接过八十倍望远镜直接看了靶子,不由得夸奖道:“这些女娃子机枪也打得不错。你们这是在搞什么训练?”
李铁立正答道:“中将同志,A师一团特务连一班与司令部长话班正在进行五项对抗比赛,现已进行到第三项,还有手枪和擒拿对练尚未进行。报告人,一团特务连中尉连长李铁。”
方英达很感兴趣地问道:“前三项比赛结果如何?”
李铁答道:“特务连一班暂以二比一领先,已基本稳操胜券。”
一个假小子似的女上士过来说:“李连长,别高兴得太早了,当心吹破牛皮,让首长笑话。”
李铁说:“枪由你们先挑,报靶员各队出俩,你可别说比赛不公平。”
方英达笑看着女上士说:“你们现在一比二落后,比完手枪最多追成二比二,你怎么说李连长吹牛?”
女上士道:“首长,咱不吹牛,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方英达禁不住叫一声:“好。”
陈皓若也笑着说:“多像你家小三小时候。”
方英达说:“小三更野,常把些男娃子打得直掉泪,告状的人不断呢。”
那边,特务连队的手枪响了。
一个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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