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可老头绝不是那种就此能安下心的人。他从座位中间伸过那骨节突起的手,虚弱地抓住了我的牛仔茄克的一角。
“……五十二辆。以江波为中心,他们固守住了所有的出口和……停车区。你说,你怎么逃离高速……”
“别说了,老爷子。没问题,我没准备用这辆小货车甩掉那帮家伙。”
老头抓住我的牛仔茄克的手松开了。
我在前边的高速路旁,另外准备了一辆车。所以,必须登上路边的堤坝,爬过护墙。没关系,就老爷子一个人,我还是能背过去的。
“……对不起,仁史。我成了拖累了……”
“好,别再说话了,躺会儿吧,就快到了。”
“不如我早死了的好……那样,就不会拖累你了……”
“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老头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这显然不是因为疲劳或虚弱的缘故。
“我真没用……连咬舌自尽的勇气都没有。……我也知道会给你添麻烦的,可我就是没用……”
“别胡说了,老爷子。”
“……我不仅把幸绪的父亲卷进去了……现在连你也被流氓们……,所以,倒不如我……可是,可悲的是,我……我……”
声音越发地嘶哑起来,继而传来了抽泣声。刹那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在游乐中心边哭边紧紧抱住佐竹的腰的雅人的那张脸。
“好了,老爷子。如果造不出完美的假钞来,那可怎么办呀。我已经跟幸绪约好了,五年后我们会抱着换来的钞票去找她的。到时咱们可怎么向她交代呀。”
等了一会儿,还是除了抽泣声外没有任何回答。
“咱们一定要逃出去,远远地逃离这帮流氓,两个人一起造出完美的假钞。好吗,老爷子。”
“对不起……仁史……”
“看见了!”
在前方,我做记号用的大牌子越来越近了。从那儿钻过第二座高架桥,再前边的堤上,我昨天刚偷来的客货两用车正等着我们呢。
刚过了第一座高架桥,我就把小货车靠向路旁,打亮了障碍灯,放慢了车速。看看后视镜,由于我的车速放慢了,现在感觉每辆车都像是追兵的车子。
在第二座高架桥下,我踩了急刹车,离开司机座,越过座位向后座移去。
“能站起来吗,老爷子。”
“……行。”
老头也想像他所回答的那样站起来,可是他没能够。我打开车门,先跳下了车。
“快,趴到我背上!”
我搭了把手.把老头背上身。
这一带靠近御殿场市的郊外,高速公路比四周要低。植了草皮的堤坝高度大约有八米。倾斜度约有三十度吧。高度和坡度都不是那么好对付。但是,像这种既远离停车区或出入口处,又能爬过高速路的护墙后就有车子等在那儿的绝好的场所,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背上的老头的体重,比我预料的要轻得多,这样的话应该能爬上去。我们能够马上越过护墙,从这条高速路上―从流氓们手心里逃脱出去。
我背着老头,向前跑去。
因为担心坡度过陡,照直爬的话,身子会向后来个仰八叉。我就斜线侧身上了堤坝。
——就在这时。
从右后方的高速路上传来了尖锐的刹车声。回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正边往路边靠边来了个急刹车。跟在后面的车也都紧急刹住了,高速路上出现了一个小规模的堵车现象。
没有哪个混蛋会无缘无故在高速路上急刹车的,无疑就是东建兴业的那帮家伙们。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小货车,就不加思索地踩了急刹车。
看来,我特意安装的起火器就为我争取到这么点时间。果然,停得歪七扭八的车门一齐打开了,从里边跳下来好多人。
“他妈的,这么快!”
堤坝爬了还不到三米。我背上还背着老头,对方可是空着手的。不,弄不好他们手里也许还拿着手枪呢。总而言之,情况对他们是有利的。
“快抓住他们!”
没时间再慢悠悠地斜着往上爬了。我调整了一下背姿,径直往上爬去。冬天的草都干枯了,弄得我脚底直打滑。真让人生气。
“小子,别再逃了!”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个公鸭嗓出自谁的尊口。那是江波的得力助手——佐竹。
“仁史……你一个人,逃吧。”
背上的老头说道。
“别开玩笑了,老爷子。”
我右手离开老头的腰,飞快地插到牛仔茄克里。我一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看来我预备的这最后一招还是蛮有先见之明的。
我拿出了放在里边口袋里的小矿泉水瓶子。里边装的可不是水,而是汽油。而且,里边还掺入了焚烧用的弄碎了的固体燃料。
我用嘴咬开瓶盖,朝着堤坝下面泼洒开来。打手们已经在开始往上爬了。
随后,我又从右边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迅速地打着了,扔到了地上。
我的脚下,立刻升腾起一团桔黄色的火焰。刚爬上堤坝的流氓们,都大叫着滚落到路上。利用这一间隙,可以拉开些距离,我们就能爬到护墙上了。
我手抓脚蹬,继续向上爬去。我不顾一切地移动着身子,小心注意着不把老头甩出去。水泥护墙,就在眼前了。这时,脚底下突然响起爆炸声。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的车胎爆了呢。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我这才明白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是枪声。
三声之后,传来了佐竹的怪腔。
“站住,小子。”
在护墙前回身一瞧,只见佐竹正挺立在燃烧的草坪那头。身旁一个年轻人伸开双手冲着这边。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把枪。
“下次可就不是吓唬你了。你要乱动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会伤到你哪儿。”
但是,我们都已到了这里,怎么可以放弃掉呢。只要翻过护墙就行了。现在是晚上,再加上有燃烧的火焰做屏障,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中的。
我把老头放下来,低声耳语道:
“老爷子,咱们爬过去,我先上,再拉你过去。”
“别……太危险了……”
“还有别的法子吗。”
打手们正绕过燃烧的草坪,从两侧包抄过来。距离不到五米了,眼看就到脚底下了。
我让老头靠在护墙上,身子猛往下一蹲,一跃而起。
就在这一瞬间,又响起了枪声。
我那抓住护墙沿的手的旁边的混凝土都被子弹打了起来。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让身子趴到了墙上。
“别动,小子!再动就不客气了。”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我使劲抬起脚,爬到了墙上。身子一调个儿,把手递给老头。
“快,老爷子。”
老头抬起头,虚弱地伸出手来。
刹那间,我简直都怀疑自己的眼睛了。那只手,已经被血染红了。
那只手刚举到老头面前,就一下子垂了下去。毫无疑问,那就是血。
“老爷子……”
我从墙上探过身子,伸长胳膊。刚要抓住他的手,老头一个蹒跚,手扶在了护墙上。然后就那么向下滑去,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老头的小眼睛悲哀地眨了眨,从豁掉的门牙间挤出一句。
“再见了……”
“老爷子!”
老头好像经受不住我的大叫,身子向后跌去。胸前已被鲜血染得鲜红一片。
老头张开双臂,像在床上熟睡一样地,慢慢地仰面向下落去,正好压在了追上来的打手们的身上。
老头跟他们扭在一处,一起滚到了燃烧的草坪上。那身姿,就像慢镜头一样久久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枪声又响起来了,我的身子向后一跌。
脚一滑,从墙上滚落下去。一个倒栽葱仰面摔到了沥青路上。但是,比起着地的背部来,更疼的却是我的左肩附近,就像火烧火燎一般。
定睛一看,廉价的牛仔茄克上破了个洞,鲜血汩汩地喷涌出来。我是中了一枪,才跌落到墙这边的。
“快追那小子!绝不能让他跑了!”
墙那边,响起了跑动的声音和佐竹的怒吼声。
我咬着牙站起身来。前边路旁,正停着我准备好的那辆客货两用车。剧痛之下我两眼满是泪水,车子看上去有些模糊。
老爷子……。
我护住左肩,咬紧牙,一跺脚向它冲了过去。
插曲之二
(东日报社二月二十八日讯)
“东名高速路上的恐怖行动
二十八日晚九时左右,在位于神奈川县中井盯的东名高速路上的中井停车区和距此三公里外的松田盯高速路路侧两处地方,发生了定时起火器爆炸事件。东京都丰岛区的一名公司职员(二十七岁)因同车人身体时有不适,欲在路边稍事休息,适逢爆炸。为避开火焰,情急之下跳向路旁草坪,头部和臂部不慎受轻伤。神奈川县松田警署以破坏、伤害和杀人未遂等罪名,正展开大规模的搜捕。
这次设置的起火器,其构造跟作为去年十月发生的大量假钞案件导火索的曙光银行奥饭能储蓄所中的ATM被袭击时使用的起火器极为相似,都是在氧气瓶四周绑上登山用的固定燃料,且安装了定时器。松田警署在加紧确认的同时,正着手从这方面进行调查。
另外,同样是在神奈川县山北叮内的东名高速上,有目击者证实,大约在同一时间,多名黑社会模样的男子在路边停车展开了枪斗。警方正在调查此事和爆炸事件有无干系。”
(共同报社四月二十二日讯摘录)
“大量假钞犯被判七年徒刑
东京地方法院二十一日判处罪犯西岛雅人有期徒刑七年。该犯作为去年十月利用银行兑换机兑换历史空前的巨额假钞的假钞案件主犯,被以损坏公物、偷盗、伪造通货等罪名提起公诉。
西岛被告在法庭上所做供述与以往相同,声称造假钞是受黑社会月轮帮东建兴业成员威胁所致。但其同案犯还未查明。检察机关认为西岛被告无疑就是主犯,以量刑过轻为由直接提出上诉。”
(中部新报社十一月七日讯)
“三方峰山中发现一具白骨尸体
六日上午在长野县小县郡东部叮三方峰的汤之丸丛林道旁,正在进行滑雪场扩建的工人在建施工中的斜坡上,发觉一具半白骨化的死尸,并马上报告了长野县小诸警署。据小诸警署调查,该死尸死亡时间已超过半年,右胸第三根肋骨的一部分已粉碎,属枪击留下的痕迹。遂以杀人遗尸案立案设立了搜查本部,火速着手确认被害者身份。”
(中部新报社十二月二日讯)
“三方峰的被害者原为印刷工人
十一月六日在长野县小县郡东部盯三方峰的山中发现的死尸身份,已通过身穿的衣物等得到初步确认,据认为静冈县富士市原田的印刷工人水田广一(五十八岁)的可能性较大。小诸警署正加紧进一步调查。
水田自二月底辞职以来,就去向不明。”
(《周刊中央荟萃》
八月八日特大号卷首特集)“罪犯今在何方?
一万九千八百三十七张。
听到这个数字后即心有灵犀的人可以称得上是犯罪通了。当时,在全日本,所有的自动售货机都中止了使用。对,这个数字就是被称作史无前例的假钞案件,通称‘电脑假钞案件’中使用的假钞张数。
也许有人会说,怎么到现在还要提它呢。在此,让我们先来简单地回顾一下整个事件的梗概。
首先,是在距今三年前的十月的一个星期天。
在曙光银行西新宿分行周围,集中了一些小吃店,供给附近商业街的顾客饮食服务。每到正午前,各店铺的收银员都会赶在生意繁忙起来之前,在自动兑换机前排队等候,以兑换零钱。为此,银行会在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补充些纸币或硬币进去。在进行这项工作的途中,负责补充钱钞的入行三年的女职员突然惊叫起来。原来存放兑换来的万元钞票的贮存箱内的塑料容器里,塞满了一望便知是假的万元钞票。其数目,竟达一百零八张!惊慌失措的女职员赶紧扑向内线电话,叫来了分行长。
三分钟后。警视厅通信指令室里,打来了在曙光银行西新宿分行发现了大量假钞的110报警电话。
但是,仅仅一分钟后,同样是从曙光银行,这次是新宿中央分行,也慌里慌张打来了发现假钞的报警电话。还有还有!三十秒后,从四谷分行和新大久保分行也打来了电话。最后,共有九家分行,打来了发现假钞的报警电话。总数竟达九百七十张!
被发现的假钞,一望便知不是真货,印刷效果差得只能骗骗小孩。根据警方检测证明是用电脑打印机印制而成的。可是,安装在自动兑换机中的验钞机却将其误认做真钞了。验钞机是通过传感器来分析纸币整体的色调、油墨中所含的磁性、水印的透光度等来进行识别的。发现的假钞,尽管印刷效果极差却被制造得能顺利通过以上检查。
这是以机器为对手的新型的造假案件,它钻了机器这个空子。
案发后二十四小时,事情出现了意外的转机,警察的全力搜索有了结果,疑犯被捕。
主犯是钣金工人西岛雅人(时年二十二岁)。但是,与此同时,风闻为此事幕后指使的月轮帮黑社会东建兴业的几名成员也因另案嫌疑被捕。据称西岛嫌疑犯是因从东建兴业所属的金融公司里借了巨额高利贷,为了返还这笔钱才造的假钞。但是,几名成员因为与假钞没有直接相关的证据,只以另案被起诉而告终。
银行监视录像中拍下的另外一名案犯,最终也未能查明。
尽管如此,此事件因主犯的被捕,本应宣告结束了。但是,这只不过是个序曲。半年后,震惊全日本列岛的庞大数额的假钞又一举面市了。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那一天正好是举行为了宣告春季赛马季到来的五月赏的日子。
最先接到报警电话的是大阪府警局的通信指令中心。位于西城区的某游乐中心打来110报警电话,说是在兑换机内发现了大量的万元假钞。
以此为开端,110电话不停地打来。从府下各区的弹子房里,从场外赛马券售票点,最后,从JR的车站的兑换机里也发现了假的万元钞。
而且,还不只是大阪。稍迟一个小时之后,在名古屋的弹子房和场外赛马券售票点。另外,二十五分钟后,在东京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紧接着,在琦玉县和神奈川县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仅仅一天时间里,假钞使用就跨了一都二府七县,数目达到一万两千张。
次日起,全国各地也相继发现假钞,总数达一万八千八百六十七张。
这是一次同时多发性的假钞事件,据说都是在周日下午两点前后开始使用的。当日起,全国各地的自动售货机和兑换机全部中止使用万元钞票。
根据警方的鉴定结果,假钞仍为电脑印刷而成。虽然主要嫌疑犯已被捕,但手法完全相同的假钞案件却又发生了。尽管使用打印机的机种与半年前所用的不同,但手法却完全相同,所以不可能是模仿犯罪。而且,从同时多发性的情况来看,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大规模的犯罪。
只是,由于这次罪犯不是在安装有监视录像机的银行里进行的兑换,所以对于作案者的身影完全没能留下。
于是,上次假钞事件时风闻为幕后人士的黑社会成了这次彻底搜查的对象。
但是,事发三年后的今天,罪犯仍未有着落。在头一次假钞事件中被捕的西岛,审判结束后,正在服刑期间。他绝对不可能再造出大量的假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