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事 作者: 倪蓉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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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旧事 作者: 倪蓉棣-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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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坝截流合龙。从此,芙蓉街的海上门户被封死,海湾变成了内河,海埠头变成了河埠头,昔日海埠头百帆云 
      集的场面一去而不复返!在这种背景下,芙蓉市日固有的交易格局被打乱,海上庞大的船队及货物进不来, 
      而从山里运下来的货物,特别是树木、柴爿等大宗货物,大量积压而卖不出去,这样,使得海上人与山里人 
      无法正常交易,无法互惠互利,迫使他们彼此各谋新的出路。渐渐的,芙蓉街原有的树行、竹行、柴行消失 了,而芙蓉市日固有的“山海互动”的场面及特色不见了。 

        1979年11月,这又是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份,中共召开了第十三届三中全会,从此,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 
      大潮席卷中华大地,中国迅速崛起。在这个大背景下,芙蓉与全国各地一样,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发 
      展。在随后的20多年间,芙蓉的经济社会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彻底取代了农业,成为“中华全 
      国钻工基地”,而大量的农民离土更离乡,闯荡全国甚至走出国门,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各显身手。“芙 
      蓉老板”可谓走遍天下。同时,芙蓉与外界的道路交通、市场流通越来越顺畅。这样一来,原本传统的以农 
      副产品交易为主的芙蓉市日,其货物供应与交易格局发生了根本变化,市场上传统的农副产品越来越少,时 
      兴的小商品越来越多,而以往人们总是五天赶一次集,利用市日货多这个机会,采购自己所需的东西,现在 
      人们则可以天天上街,街上的东西“闲日”与“市日”差不多丰富,而且,在市场上,夏天可以买到冬天的 
      货,而冬天可以买到夏天的货,一年365天,其供应的货物,农时特征、节令特征明显消褪。当然,变化最 
      大的恐怕还是人气、商气,昔日人山人海、市声鼎沸的场面,如今再也无法见到了。人们开玩笑说:“芙蓉 市日可以取消了。” 
        如今,芙蓉市日仍放在芙蓉街举行。芙蓉街的地局比以前扩大了好几倍,它不再是“下街”的代名词, 
      它涵盖了下街、上街、海口三个村,而且,原先的海埠头、坦头溪滩、桥头溪滩等空旷地带,现已都被改造 
      成了街道或专业市场。的确,芙蓉市日的地盘比以前大多了,街上的店面比以前洋派多了,但街道上人员稀 
      稀落落,且未到中午,人们就走光了,显得冷冷清清。我家开的小百货店依然顽强地存在于上半街,它的门 
      面尽管装修过,变得好看了许多,但它处在芙蓉街近几年矗立起的高高的水泥楼房的夹缝中,显得多么的寒 
      碜。我妈今年已91高龄,但她仍守住那个寒碜的小百货店不放,只是,她今天做起生意,少了一份忙碌,少 
      了一份自信,更少了一份快乐。她常常在店堂里打瞌睡,并不时喟叹道:“这世道啊,变化太快了。” 
        2004年5月11日一稿 
        2005年5月26日二稿于乐成马车河 
      芙蓉街三“头”(1) 
        芙蓉街有“街”,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好歹也算是城底。这城底,虽说才一巴掌大,小得可怜,但小有 
      小的妙处,有名堂的地方往往显得很集中,很抢眼。这“有名堂”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水井头、桥头和街 头。 
        水井头 
        水井头是芙蓉街最有名的地方,在丁字街口附近。 
        水井头有口老井,它是芙蓉街的眼睛。它挖于何时,人们说不清楚,反正它比较久远。 
        水井头东首,民国初年建有路廊,名字就叫“水井头路廊”。这说明,水井头是先有“水井”,再有“ 
      路廊”,而且,那时“水井”名字恐怕已很响亮,使得捐资建造“路廊”的俞董光先生,索性拿它作为“路 
      廊”的名字。只是很可惜,民国二十九年农历三月廿二,该路廊毁于大火。 
        自然,路廊毁了,水井还在。这口水井,它底方口圆,一人两手见深,水很清冽,聊聊它并不冤枉。 
        八月多雷雨,山洪一发,老井会轰轰然喷涌出水柱,还会急急跑出许多小鱼、小虾来;细细推究,那些 
      生灵并非井内所养,却分明来自地下,来自异地他乡。井底如此活络,便用不着掏,用不着打矾,而那水便 
      如处子般地可爱了。每至夜深更静,月上中天,你探头看那井,水绿莹莹的恰如宝石,而月便成了嵌在宝石 
      中的镜子了。于是,你便会生出诗意来,神思像长上翅膀,会猎猎飞动起来。 
        镇上逢二赶七作市,街口人流愈见拥挤;大暑天,你若到井头吊水,那就大错特错了,水桶刚吊出井口 
      ,便会有许许多多黑黝黝的手扯住它,于是山民们一个挨着一个,摘掉箬笠或草帽,伸长脖子,用嘴衔着桶 
      沿,双手捧着桶子,举过头,哈哧哈哧,淋淋漓漓,喝了个气喘肚子圆,淋了个满裤裆清爽。有人说,这水 
      营养丰富,因而见得井邻几家十有七人长了膘,胖得可爱。当然,这是笑谈,否则,姑娘媳妇们就不敢吃这 
      井里的水了。其实,姑娘媳妇们最爱这井里的水。换下的衣裳放水中浸浸、搓搓,不用揩肥皂,污垢自会褪 
      尽,再用水冲冲,便清爽无比了。最无赖,这水夏凉冬暖,甚合人意。特别是秋消冬临,天寒地冻,这井却 
      似蒸笼,热气腾腾,吊出的水,便可以洗脸擦身子。这样,便又添了护肤、省力的妙处,更生出了许多骄傲 的故事。 
        谁都说,这井如此奇妙,全是因了水活。 
        桥头 
        芙蓉街分上街、下街两片,拦腰串一条溪,架着桥。这桥是石桥,长35米,宽2米,高1。6米,7孔,桥 面相咬21条石阶,叫中安桥。 
        芙蓉街人习惯称中安桥为“桥头”。 
        桥头生景色,也热闹。二七作市,桥上人串人,桥下溪滩上人挤人,或卖牲口,或卖粮食,或卖蔬菜瓜 
      果,或卖竹木,或卖家具,乱哄哄,着实神气。人旺,便破了祖宗规矩,桥上走的分明是女人,男人也去穿 桥孔。但这桥总不见它坍下来。 
        有人把桥头比作大戏台,有看头,且越看越热闹。 
        既是热闹,走江湖的就插一杠。师傅赤着上身,亮着肉疙瘩,嗖嗖嗖,兜着风,铁镖贴着你的鼻尖打出 
      一个个大圈子,接着又敲锣,又吆喝,间或倒立身子,密密走。看看已是时候,便耍拳弄枪,滚钉板,顶捣 
      臼,手劈青石,赢得阵阵喝彩。喝彩正热,你忽然被请出来,一张膏药啪的打在你的腰眼上,你犯急,一语 
      道破:“师傅,你别作弄人了,这膏药是假的,好端端的,我腰疼得要命。”这时,师傅脸色红爿爿,像桃 花,嘴也乖:“嘿,听仔细了,把戏是假的,药是真的。” 

        桥头节目还很多。 
        夏天到,桥下有时水很旺,潺潺响,鱼儿游来游去,你投片石子,水中就会泛起片片金甲。赶集的人不 
      能在水中做买卖,就往街道里挤。街道膨胀起来,扭曲得走了样。但这桥并未被冷落。黄昏时分,男男女女 
      ,下到水边或水中,或洗衣裳,或洗澡,或游泳,或追鱼,说笑戏骂声一片。而天全黑下来,来桥上或桥边 纳凉、听故典的人便登场了。 
        节目也有悲壮的。夏秋之间,雷电酝酿一阵,突然发作,雨没命地泄,就一夜,溪间便已洪水滔滔。洪 
      水像一垛墙,压下来,轰隆隆响,两岸的溪椤树都连根拔起。水到这桥身,拦腰被勒住,便拱起头,拐过身 
      ,凶戾戾地向街道里灌。于是,街道变成了河,东西满街漂,大人叫,小孩嚷,兵败洛阳,乱七八糟。这个 
      时候,谁斗胆去桥头,谁就是英雄。但这种英雄偏不少,他们顶着水头,或扛木头,或背门板,或抱肉凳, 
      或抬沙包,发疯般地直往桥头冲,在街口筑起拦水墙,且粗嘎嘎地叫: 
        “快堵死!” 
        “齐齐来!” 
        “留心,别被水夹走!” 
        桥头确是大戏台,可如今已落幕。 
        1986年,中安桥脱胎换骨,由石桥变成了水泥桥。它高5米,宽7米,像位新嫁娘,耐得看,而洪水见了 
      它陡地泄了气,乖乖地顺着溪坑走。但曾几何时,上游筑起了高高的堤坝,溪滩变成了街道,中安桥从此被 埋进地下,成了后人考古的谜。 
        于是,上街、下街的人感叹道:桥头,可惜了,桥头。 
        街头 
        芙蓉街只有一巴掌大,人走来走去,都得经过街头。街头是起点,也是终点。它并不是某条街道的头, 也并不是某条街道的口,它只是下街丁字街口的代名词。 
      芙蓉街三“头”(2) 
        街头像个埠头,什么船过来,都要靠一靠。当然,街头没有船,有的只是人,人气一片旺。 
        闲日(指不是集市的日子),街头摆下一摊摊鱼鲜,有蝤蛑,有蚕虾,有网潮,有蛏子,货色五花八门 
      ;山外人、方江屿人,一身腥气,手上、脚上海泥未洗干净,已嚷嚷着做起生意。有时,海口人也加盟,卖 
      起牡蛎。牡蛎没有养过水,纯“干板”,它伴上盐、醋和姜末,便是“牡蛎生”。牡蛎生这东西,城底人爱 
      吃,一吃就嘀嘀嗒嗒流口水。于是,海口人替芙蓉争了光,“芙蓉牡蛎生”闻名全温州。 
        街头还有四条厚重的肉凳,肉凳没有眼睛,却认得老顾客。有时,天未亮,坦头那边猪嚎得凶,嚎得撕 人心肺,不一会,猪肉便热腾腾地摆上了肉凳。 
        这被杀的猪,是谁家的猪,来路清清楚楚。这就叫“放心肉”。 
        街头有饮食合作商店,很唐皇,四间门面,生意挺不错。厨师胡永波、陈宝养等,土生土长,但吱吱吱 
      烧起海鲜,手艺一流,烧出的味道呱呱叫。味道呱呱叫的,还有烧饼和馒头,不过,那是私家活,是陈保养 和俞忠林的手艺。 
        俞忠林中国象棋下得好,门口常常围着一圈人。观棋的人叫“戳棋眼”,他们最来劲,嘴巴闲不住,成 
      了现场角逐最需要也最讨厌的人。芙蓉街的棋手有三位,一位是包震,一位是俞忠林,一位是陈炳武,最有 
      名气的是包震,会下盲棋,但人们始终未见过他们交过手。他们都爱面子,怕输棋。 
        这就多了一个茶前饭后的聊天话题。其实,黄昏时节,街头闲聊的人,一拨又一拨,他们站在那四条空 
      荡荡的肉凳旁边,讲白搭(聊天),还发布和制造各种花边新闻。他们出卖笑声很放肆,哈哈哈哈,嘿嘿嘿 
      嘿,从来不节制。有时高兴,大家还猜拳,还推步,还在肉凳上扳手腕,大呼小叫,现场很热闹。也有打架 的,但结局都没输赢,因为劝架的人一大班。 
        街头偶尔也做把戏,把戏人人爱看,可江湖客的膏药,就是卖得不痛快。痛快的倒是当地人向外“宣战 
      ”,遇上当地人吃了外来人的亏,当地有人站出来一声喊,八方人马便会火速赶到,于是,同仇敌忾,杀声 
      一片,压着对方齐齐喊打,人人戳着指头枪,凶得变了人。事后,笑三天,说三天,笑笑说说又三天,一干 人陶醉在这“宣战”的胜利里,就是出不来。 
        在街头,有时我也制造热闹,拉来文化站的林佳骅帮忙,正月里搞灯谜展,哄来男女老少一群人,还发 点糖,吵吵嚷嚷,热闹三五天。 
        今天,街头已换了一副面孔,周围呼啦啦矗立起一群高楼,天空蓦地变小了,而丁字街口变成了十字街 
      口,什么都“流”走了——饮食店不见了,肉凳不见了,烧饼炉、馒头摊不见了,山外人、方江屿人及做把 
      戏的人也不再光顾这里了。的确,假如今天我再出一道灯谜——“角落头,打一字”,恐怕也没有人费脑筋 去猜了。 
        我明白,我的故事变旧了。 
        2005年8月1日于乐成马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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