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邻有一风流年少,名晏实,常往来于介叟家,因与许氏相通。许氏心甚爱之,日久月深,两情缱绻,因此阿许遂与其夫不和。
一日,介叟出外,晏实遂与阿许私议道:“我今蒙娘子惜爱,情意甚密,深望幸矣,倘或有日家长知觉,两下耽误,岂不深可耻哉。欲要取个久远之计,不若装着甚么计较,候待介叟归,置之陷阱,庶得两情永谐鸾凤。”阿许道:“此事容易。
彼若归时,汝故意请他去用醇酒,劝他饮醉之后,那时任从你发落便了。”商议已定。
越数日,晏实闻介叟已归,遂往其家贺之,因招介叟来家饮酒。介叟见是相熟之人,亦不推辞,随晏实到彼舍,酒食已齐备。晏实尽意奉劝,介叟痛饮醉甚,待辞归,实因送介叟纵步而行。行至村南僻源,有一大井,水深无底。其时天色渐暗,介叟醉倒不能行。晏实见四处无人,遂拖介叟去入井中而归。
次日实密以告阿许,阿许甚喜。又越数日,其邻人皆问阿许:“介叟这几日何往?”阿许告以相约同行之人在途等侯。邻人信其言。晏实与阿许喜不自胜,自谓可以永谐连理,日夕在家里通欢。
介叟在井中醒来后,终日只是念佛诵经。但见水中有一大龟,以背乘介叟于水上。每至饥时,有数小龟各衔斋食以食介叟,介叟亦不觉其为饥。将经月余,一日天下大雨,井水大涨,龟背乘介叟直至井岸。介叟乃得再生,遂投奔而归。正值其妻与晏实方对饮高歌,忽见其夫之来,皆惊惶骇怖,疑其是鬼。
晏实持刀赶逐,不容其归。介叟无可投奔,遂具状入府衙陈告,逐一供具其妻与晏实通奸及因谋害事情。拯见状,即差人勾唤阿许及晏实一同根勘。二人已到,用长枷押入狱中理究。二人不得已,各各招认通奸设计谋害事因。拯视供明白,叠成案卷,遂将阿许处决斩罪,晏实臀杖一百,配二千里,永不许还乡。
第四十回 斩石鬼盗瓶之怪
断云:
怪异偷将金器具,神灵显报断分明。
包公一点精英鉴,万变妖魔何处逃。
传说有郑秀才者,名宽,开封府人。家道饶足,最勤力学,每夜自处一室读书,至二三更方睡。忽一夕,有人叩门声。宽问:“是谁?”门外应声曰:“有客拜见。”宽开门,但见一秀才,面目俊伟,须眉清秀,与宽长揖。宽延之坐定,秉起明烛,问:“客来何处?”客答道:“姓石名呼为处士,与君皆邻里也。闻君书声朗朗,径来访君。”宽与之议论良久,见其语话极洒落,心甚敬之。语至二更,遂别宽而去。
自此每夕往来,与宽清谈,甚相投合,宽敬其为人,一夕以金瓶贮酒,盛设佳肴,与处士对席而饮。酒至数巡,宽起而语道:“久聆清诲,未尝有忘,今与君相交亦熟矣,难得今夜清风徐来,明月初升,有酒盈樽,岂可虚度良夜?见君言语清丽,多博古典,想必善佳作,望弗辞示教,以叙此情,岂不快哉?”处士见宽人物轩俊,知其善诗者,遂答道:“蒙盛设相待,愧我无杜陵之才,吟来反贻君之笑耳。”宽道:“足见弘学,更勿推托。”处士于是席上执杯吟道:月色连窗夜气清,与君相遇叶同声。
只愁识得根因处,虚负今宵雅爱情。处士吟罢,郑宽抚掌笑道:“诗诚妙矣,只是结句太窄,今将与君长为伴矣,何至便有虚负之情?”亦依韵和吟一首:秉烛相谈话更清,徐徐席上动风声。
今宵盛贮金瓶酒,要证平生夙昔情。
处士听罢,亦笑答道:“君才尤捷,小子非其敌也。”二人饮至二三更而去。
至第四夜,乘月明,石处士又来叩门,与宽道:“日前蒙赐佳酿,盛意难忘,今寒舍新曲已熟,愿邀君步月而往,同饮一杯,少款情话,可否?”宽诺之,石处士遂与之同行到其家。
但见野径萦迂,茂林修竹,中有琐窗朱户,如神仙境界。石处士遂呼小童安排筵席,把杯同饮,沉醉而返。宽归,痴迷如梦,数日方醒。自此处士往来无间,时或宿于宽家,宽视之如旧知,并无疑忌焉。
忽一夕,处士与宽同榻而睡。处士伺宽熟睡,密盗其箱中金瓶而去。天明宽睡觉起来,忽见箱子开了,探视不见金瓶所在,待问石处士,已去矣。宽直抵其家问之,及寻其旧路,但见林木森森,乱石落落,悄无人迹,亦不知其家所在。宽怅恨而归。自此,石处士亦不复来。
宽几夜郁郁,无计奈何,遂入府衙陈诉,告理其事。拯见状便问:“石处士是何处人?”宽具言其往日与彼相会之详。
拯即差人赍文引,与宽同往其处追唤石处士。公吏到其地方,但见怪石嶙峋,惟无人家,又闻虎声咆哮,徘徊竟不敢人。及询之邻里,皆不知有石处士之家。公吏归以告拯,拯思之必是妖怪,再差人叩其处,令以文牒焚之,祝之当境土地龙神,必有下落。公吏如其言再往,将牒文焚祝之讫而回。
次日黄昏时,俄然黑风暗起,见有鬼吏数人,缚捆石处士直到厅前。公吏即忙通报,拯便将处士勘问。处士一一招认,供具所盗去金瓶现收藏在家里。拯差人押处士归取金瓶。公吏到其处,见有一岩窍如瓮大,其中宽阔如屋,有怪石数十,屹立如人状,其金瓶则挂之石壁之上。公吏取金瓶,仍押处士回衙见拯。拯唤郑宽取其物色。宽一见金瓶,果是宽家之物。拯着宽领瓶而去。令公吏押石处士斩讫,只见有石碎无数,更无人尸,拯方知即石精也。后其怪遂息。
第四十一回 妖僧感摄善王钱
断曰:
异孽兴灾遭捉戮,七圣法术见精奇。
包公一决山门事,万代风声从此端。
传说东京城善王太尉,乃是个中贵之官。一日在后花园四望亭上饮酒赏花,左右侍从各搬演杂剧劝酒。太尉正酣饮间,忽听得一声响亮,众人看时,却是一人打个弹子人花园里来。
那弹子一似碾线儿,转了数遭,变成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坠金环。太尉与众人看见,俱吃了一惊。太尉知其异,便问:“圣僧因何至此?”和尚道:“贫僧是代州雁门县五台山文殊院行脚僧,闻得太尉平素好善,特来化三千贯钱修盖山门。”
太尉听罢自忖:“此僧必非常人。”乃令左右设斋待之。和尚一食而尽。太尉惊讶半晌,乃道:“我就肯舍着三千贯钱与吾师,如何得去?”和尚告太尉:“贫僧自有道理。”太尉即叫掌库人取过三千贯钱来,付与和尚,看他如何发落。和尚见钱,遂于袖中取出一卷经,望空中一撒。不多时,只见经上众行者滚滚而下,一时间将三千贯钱都搬将而去。和尚径来辞太尉,欲转五台山。太尉送和尚出了花园,私喜舍此钱贯不落虚空。
筵罢归寝阁下。
次日早朝,恰遇着开封府包待制,二人各下轿,坐于待漏厅内。闲叙话间,太尉语及昨日施钱与五台山和尚之事。包待制听罢,忖道:“世间哪有此等异事?”遂记在心下。朝罢而回,升厅唤过温殿直,吩咐道:“近日有郑州知府被妖人所杀,现今出榜缉拿未获。今早入朝,遇中贵太尉道其事,想必是妖僧。即差尔于城里城外缉捕妖僧回报。”殿直只和领台旨,回家忧闷。他手下有个心腹人名冉贵,最机警,见温不悦,问及来因,乃对温道:“君有许多公人,何不分散城市缉访?必有下落。”温殿直依其言,分其手下公人满城访拿妖僧。
温殿直自同冉贵入南门,行到相国寺前,见一伙人在那里看把戏,冉贵道:“待我去根究着。”直人人丛中,却是一个行法的,在京有名,叫做杜七圣。祖传下异术,将着一个小孩儿,装在板凳上作法,念了咒,即把那孩儿宰剥了,待问众人讨了花红利市,依然将孩儿救醒。当下看的人无不喝采。正值那和尚亦在看,要掩他法术,先念了咒,竟把孩儿魂魄收了,便抽身去对门店里吃面,将碟子盖了那孩儿魂魄。不想杜七圣收了花红,要救醒孩儿时,百计不能安其头。七圣慌忙告众人道:“列位君子,有谁将吾孩儿魂魄收去,望乞赐还。”道罢,孩儿头又安不上。杜七圣怒发,便从袖中取出一颗葫芦子,撒在地下,喷上一口水,那葫芦便抽藤、开花、结实。七圣摘下葫芦来,一刀剁下。那和尚正在楼上吃面,忽那头落在地下。
和尚忙用手摸那头来,安在颈上端正,乃道:“几忘放着那孩儿。”即忙揭起碟子,还了魂魄。那杜七圣复救得孩儿回去。
人丛中有人传说,对门楼上有个和尚,头忽落地而就能安,其法愈于杜七圣。冉贵听得,连忙与温殿直说知。殿直道:“此必是骗善王太尉钱的。”二人抢入面店来,把妖僧捉了。不想那和尚果有法术,只用手一指,满店人都是和尚,不知哪个是真的,竟被他走了。温殿直没奈何,只得回复于拯。拯即出榜张挂:“但有城中捉得弹子和尚来者,赏钱一千贯。”城里有个卖青果的李二夫妇,得知那妖僧住居在他隔壁,即来报知温殿直图赏。殿直闻说,便领众人随李二来捉。正值和尚饮得醉酗酗而回,被温殿直众人向前绑缚了,解入府衙来见包拯。拯令用长枷监入狱中根勘。
至次日狱司来报,和尚已走去了,只留下长枷,四下并无动静。拯正疑怪间,公吏人禀,昨日捉那和尚已在街上拍掌而笑。拯随差赵霸领公人追捉。霸与众人见和尚一直赶入相国寺去,遍搜不见。正没奈何,忽佛殿上泥塑个八臂那吒,叫声道:“我在这里。”霸听得,要将那吒打倒,其中有个得道僧禀说:“待我祷告三宝,妖僧自出矣。”其僧祷罢,那妖和尚一直走出寺门。霸同众人赶到河边,见和尚自跳入河里去了。霸回复于拯。拯给钱一千贯赏李二夫妇而去。李二得钱做本,遂成富家。
一日,那弹子和尚来他家化缘,李二见着,吃了一惊:“此妖僧即目包太尹正没拿你处,却又在此。”便欲去告首。和尚怒道:“汝今得我而成家,敢此无理!”只用口一吹,起一阵狂风,将李二摄挂于相国寺门首幡竿之上。其妻只得来衙告知于拯。拯不信,自乘轿来看,果见妖僧在竿上立地,笑道:“贫僧白化善王钱贯,不敢干犯太尹,万乞恕罪。”言罢,将李二丢落竿下死了。其妻哭领尸回去葬埋。拯怒甚,着左右用箭射之,皆不能中。俄然有一道士来见拯献计,教用狗羊污血射之,便能压其法术。拯令左右如道士之言,即将狗羊血来蘸箭射,那和尚满身是血,跌落在地上,被公人一时捉住,带回衙中。
拯道:“不可再留,即日处决。”命温殿直押出妖僧。到市心,和尚道:“贫僧该死,只求得一碗酒吃,弃世便休。”殿直颇怜之,吩咐公人取酒一碗与之。和尚接过酒,呷一口,望空喷去,变成一道黑气罩了法场,和尚进断索子竟走了。温殿直大惊,公人各走散回复包拯。拯道:“自来不曾见此等妖人。”
一边出榜捕拿妖僧,遂申奏于上。后来那和尚又去帮王则谋反,被官军所捉,戮于东京市,其妖气方息矣。
第四十二回 屠夫谋黄妇首饰
断云:
凶党相聚成恶患,包公决断似青天。
状情鞫出咸称服,闾巷儿童乐宴然。
话说包公守韶庆之日,离城三十里有个地名宝石村,人烟稠密,惟有黄孙长者家颇富足,田园甚广,祖上惟事农业。长者生二子,长曰黄善,次曰黄慈。善娶城中陈许之女琼娘为妻。
琼娘性最柔,自过黄家门后,奉事舅姑,极尽和顺,所以大小无不欢喜。未及一年,忽一日陈家着小仆进安来报知琼娘道:“老官人因往庄中回来,偶沾重疾,叫你回来看视他几日。”
琼娘听说是父亲沾病,如何放得落心?吩咐进安入厨下酒饭,即与丈夫说道:“吾父有疾,着人叫我回去看视,可对公婆说,我就要一行。”黄善道:“目下正值收割时候,工人不暇,且停待数日去未迟。”琼娘道:“吾父病卧在床,望我之归,以日为岁,如何等得?”善实意要阻她,不肯与去。琼娘见丈夫阻她行意,闷闷不悦。至夜间思忖:“吾父只生得我一人,又无别兄弟倚靠,倘有差跌,悔之何及?不如莫与他知,悄悄同进安回去。比及知时,料亦无妨事。”
次日侵早,黄善径起去赶人收稻子,琼娘起来梳妆齐备,吩咐进安开后门而出。琼娘前行,进安后随,其时天色尚早,二人行上数里,来到芝林,露气漫漫,对面不相见。进安道:“日还未出,露又下得浓,不如入林子里躲着,待等露收而行。”
琼娘是个机警女子,乃道:“此处路僻,恐人蓦见不便,可往前面亭子上去歇。”进安依其说。正行间,忽前头有三个屠夫,要去寻猪买,亦赶早来到,恰遇见。琼娘头上插戴银首饰极多,内有姓张的最凶狠,与二伙伴私道:“此娘子想是要入城去探亲,只有一小厮跟行,不如劫夺了所戴首饰来分,胜做几日生活矣。”一姓刘的亦道:“此言极是。我前去将那小厮拿住,张兄将女子眼目扪了,吴兄去夺首饰。”琼娘要藏在袖中,竟被吴九用手抢入袖中去夺。琼娘紧紧抱住,哪肯放手。姓张的恐遇着人来不好,拔起一把宰屠刀,将琼娘左手砍下。琼娘忍痛跌倒在地,被三人将首饰尽夺得去了。进安近前来看时,琼娘不省人事,满身是血,连忙复回黄家报知。正值黄善与佣工吃饭,听得此消息,大惊道:“不听我言,遭此毒手。”慌忙叫三四人取轿,来到芝林。琼娘略苏,黄善便抱入轿中,抬回家下看时,左手被刀伤处,其掌将坠。一边吩咐家人请医生理救琼娘,即具状领进安入府哭诉于拯。
拯看状没姓名,乃问进安:“汝曾认得劫贼人否?”进安道:“面貌认他众人不着,只似个买猪屠夫模样。”拯道:“想贼人不在远处,料尚未入城。”吩咐黄善去取得琼娘那一件血染短衫来到,并不与外人扬知。乃唤过值堂公皂黄胜,带着生面人,教之:“将此短衫穿着,可往城中遍巷去喊叫,称道:‘今早过芝林,遇见三个屠户被劫,一屠夫因与贼斗,杀死在林中,其二伙伴各散走去了。”’胜依教,领着一生面客人,穿着染血短衫,遍城去叫。
行到东巷口张蛮门首,彼妻阿朱闻说,连忙走出门首来问道:“我夫侵早而出买猪,只不知同哪个伙伴去,又没人问个的实。”胜听见,就坐在对门酒店中等着。张屠将近午后回来,被胜走近前一把拿住,押来见拯。拯随令即搜验之,果搜出银首饰数件。拯道:“汝报来同去伙伴,则饶汝之罪。”张蛮只得攀出吴、刘二屠夫。拯即时差黄胜、李宝分投去捉。不多时,吴、刘二屠夫正回来,被黄胜、李宝不待他入门,竟捉拿解来见拯。刘、吴初则不知官府捉他根因,及见张蛮跪于厅下,惊得哑口无言。拯亦令搜出首饰各数件,着用刑者极法究审。三人抵赖不过,只得一一吐实,供具谋夺之情。着司吏叠成案卷,拟判张蛮三人皆问斩罪,给还首饰与黄善而去。后来琼娘得名医救好,仍与黄善团圆。韶庆百姓慕包公之能神矣哉。
第四十三回 雪廨后池蛙之冤
断云:
虫类告罪能告诉,吏人违令竟编军。
包公德化施尤溥,案牍分明不顺情。
话说包公自断黄善之妇被劫一事,远近称传,强暴敛迹,庶民安业,谁不仰风敬畏?日坐府堂,虽则词清讼简,案牍无滞,但是小可不明之事,诉于台前者,顷顷之间决断,如日出冰山融然而释,六房公司人等,哪个敢怀一点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