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依恋,己经化为此刻霜封住我的狂浪。是你亲手扼杀了我的爱人,是你!
现在,我眼中看到的西琉飒亚,不过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肉块凝结物,是让我践踏再践踏都发泄不了恨意的
行尸走肉罢了!
快来迎接我吧,飒亚,这个遭你所舍弃,从地府回来见你的男人,正等着你所举办的盛大洗尘宴呢!
「统帅,派出去探查的先锋回报。据说皇城周遭安静异常,非常诡异。」
军师的一席话,使司珐尔半侧过头,蓝瞳黯霭。「怎么个诡异法?」
「不管是城墙上,或是人敞的城门内,都不见半个人影。由于静得像座鬼城,那几名先锋也不敢贸然进城
,只好先回来征询您的意见。」
「城门是大敞的?」司珐尔挑高一眉。
宓勒再次额首,起初听到这回报时,他也以为是先锋们眼花了,怎么可能明知大军压境,却把城门给打开
,这要没几分胆识还真摆不出这种阵仗。
「大部分的护皇军团在南方,被我们的兵马打得落花流水,因此可预料皇城能支配的兵马不多,但也不可
能少到达一个人影都不见啊!可是就连守城的官兵一个也没看到,这点实在太反常了。依微臣的看法,这或许
是条空城计也不一定。敌人打算先叫我们入城,反过来再从外头包围我们?」
又或者这是明知必死还要挣扎的「虚张声势」呢?司珐尔考虑片刻后说:「我要亲自到城门前去看一看,
吩咐其它人严阵以待。」
斗大的「司」字,黑色旌旗飞扬,密密麻麻地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由城楼的最高点俯瞰,着实宏伟壮观
,气势惊人。一万?两万?己经数不清是多少兵马,绵延了整条京沪大道。
在意识苏醒的那一日,由平满口中得知,禧沙并没有调度兵马离开羽花河岸时,飒亚便有底,料想会有这
样的一天到来。放着皇城的后门——北方港口不去注意,偏偏专注于面前的仇敌,假如这只是一局棋,或许是
损失几颗子便能了事,但这可是活生生、不折不扣的杀戮战场啊!
没能及时给禧沙警告,是飒亚的一大憾恨,或许这也是天意吧?
扣除飒亚绝不会「坐以待毙」的法子外,那屈指可数的几项选择中——以手上的兵马孤注一掷又能如何?
目前皇城所有的万余兵马,想要阻挡敌人攻入城内,也不过是一时的。至于守住皇城,苦苦等待援兵的到来,
那更是天方夜谭。要是飒亚料得不错,此时前线战况吃紧,禧沙能不能保住战果尚在未定之数。最后,剩下的
可用之人,仅是孑然一身的自己。
他己了无牵挂,城内的人民在皇军的护送下,己于半里外的山谷扎营,而身边的护卫、随从也都让飒亚遣
开了。不能再让死伤增加,是飒亚在这绝境中唯一的坚持。
远处,皇庙晨钟响起,定时的祝祷喃喃歌诵着。微微曦光正打破暗夜的笼罩,旭日东升——预告着,今日
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
(禧沙,哥哥并不相信那个噩梦会真实地降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就死了,毕竟你是哥哥的传人,要是我
再也不能为这块土地的子民做事,那么你一定要传承哥哥的心愿,好好地替哥哥看守住这天下。一时的挫败,
并非永远。你在这场战争中学习到的,未来会带给你无比的助益。)
时辰,差不多了。
试过琴筝的音色,飒亚满意地端坐在琴桌前,细长的手指按下第一根弦,起音后,流泄而出的音符仿佛激
昂的瀑布般狂放奔流,时快时缓,时高亢时低吟,心随意动,弦随指拨,一发不可收拾。
「百琴声!」不知是谁先嚷道。
骑乘在爱马背上的司珐尔也听见了,他听得一清二楚,那琴声是由城门上的观景楼发出。这是……魂之赞
歌?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弹琴呢?还弹奏这种专门送葬的歌曲,该不会是故意向我方挑衅
吧!」敏蓝将军这种老一辈的人相当忌讳这种事,对于使用在国之殇礼中的赞歌,虽说是崇敬死去之人为国的
贡献,但给未死的人弹奏这种曲子,除了讨晦气之外,还有什么?
「让臣进去,砍下弹琴家伙的脑袋好了!」脾气躁进的哈玛副将军拉起马缰,一副就要冲入的态势。
「慢着。」宓勒抢下哈玛的缰绳,使个眼色无声地说:还不闭上你的嘴,瞧瞧咱们统帅,正听得入神呢!
当下悠扬琴音编织出的悲沧节奏,一逆转为希望与光明的昂扬。
在场的人都静默下来,成为赞歌的俘虏……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飞跃过水面的飞鸟那样轻盈自在,宛如在诉说着:死亡并非终途,解脱了了凡俗的躯壳
,灵魂仿佛长了翅膀般快慰逍遥,所以快快抹去泪水,不要再为失去而痛苦,要为获得而快乐。
是谁竟能把一曲原为送葬的曲子,弹得如此意境高深?连宓勒也自叹弗如,越是深谙琴理的人便越明白,
这每一个强劲有力的音符,以及柔软有起伏的书奏,空有技巧是不能达成扣人心弦的境界,那是一颗心,正透
过这些音符在传递着……
无我、无私、无生、无死,渺渺空灵,透明纯净的意念。
啪!
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令宓勒由沉醉的境界中惊醒。他回头一望,竟是司珐尔手中的鞭子被一折为二
。正狐疑他为何折断鞭子,仔细一看,宓勒冷冷地倒抽了口气,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司珐尔。
端正的美貌扭曲着,从不轻易透过表请让人看穿他想法的司珐尔,竟生气得脸色都变了,眉毛凶恶地拧起
,一口牙咬得死紧。 那副狰狞的模样,和正在发怒的公牛没什么两样。
「……西、琉、飒、亚!」
宓勒连背脊都战栗地缩起——是了,能有这胆子在城楼上弹奏着赠给敌人的送葬曲,除了皇帝陛下之外,
不做第二人想。
心满意足地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后,十指抽离了琴面。飒亚缓缓地睁开一双银瞳,从乐曲的余韵中回归到冰
冷的现实。
这曲子,他一直很喜欢。不管别人说这样的曲子是不吉利的,或是给人哀悼追思用的,飒亚总认为它真是
世上最美的一段赞歌。
(既然今日,司珐尔或我,两人之中必有一人将……那么,选择现在弹奏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宁静安详的空间中,爆出一声怒吼。「西琉飒亚!你不要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耳熟的声音,正呼唤着他。
飒亚推开了琴,抚平衣上的皱褶,起身。推开那扇隔阻着外界与自己的格门,走到城楼墙边,下望。
曾于殿堂上轻易压倒公侯王爵的高傲,曾令千万男女老少为之着迷的英姿,不论遭遇任何逆境从未低头,
哪怕受千夫所指也任意我行的——绝世美男子,司珐尔一袭子夜黑战袍,头戴灿亮银盔,灰蓝眸如焰火燃烧着
,直指他而来。
飒亚威风凛凛地扬起眉,冷笑。「或者,你是要来向朕忏悔的?」
「笑话。」
司珐尔反噬他的视线,就像是盯住了红布的公牛般,怒不可遏。「谁会对一名如同贪得无厌的娼妇般,曾
淫荡的在我身下求饶,并在利用完后又一脚踢开的卑鄙小人面前,求什么忏悔!」
他是故意在众人面前令他难堪,飒亚怎会不知。
「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既可刺激他,也能掩饰自己的心痛。
「司珐尔,你何时成了这样器量狭小的人呢?被朕一脚踢开有这么痛吗?编撰些污蔑朕的话,就能满足你
那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自尊了吗?你想要什么?朕的羞耻与颜面,不早被你这恶贼给毁坏殆尽、丝毫不剩了吗
?」
是啊,如今能使用的言语,再没有半句是真心的,只因为「真心」是毒药,是威力强大并能赐死司珐尔的
毒药。现在能送给他的,只有狠毒的话语,同时刺得飒亚自己遍体鳞伤,而且再也不能收回的虚假话语……
「进城来吧,司珐尔,朕一个人在皇宫中等着你。」
傲慢地,飒亚下着对他的最后一道圣旨说:「你不需要千军万马来保护你吧?不要让朕看你的笑话,这城
里、宫中就朕一人,朕敞开大门等着你。你若是胆怯,若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朕的惩戒,那么你尽管率
领你的兵马一起入城来,朕并不怕你。」
扬起唇角,飒亚绝非无谋地挑衅道:「要对天下人证明你的勇气或暴露你的怯懦,就随便你了,司珐尔。
」
离开城墙边,甚至不需要亲眼确认,飒亚也深信司珐尔一定会来。他不会让自己失望,必会单枪匹马的赴
这死亡之约。
飒亚所不知道的是——过度的挑衅是种愚蠢的行为,并且是引爆无可避免悲剧的火药的引信。
对飒亚而言,深恐不使出最毒辣的言语之剑,会无法动摇根深蒂固于男人心头的情爱,要彻底拔除私情,
藉此诱惑男人来一场毫不掺杂余恋的对决,是其目的。
可惜的是他太过成功,而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被激怒。
过往司珐尔常挂在口中的:「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要」,这句话也再一次得到验证。
飒亚始终低估了自己对这男人的影响力,不论是好或坏,只要他使上一分力就能引得司珐尔失去理智,何
况这回飒亚竟赌上十分之一百、百分之千倍的决心与毅力——刺激过了头,别提是司珐尔心中早己荡然无存的
理智,连爱、恨纠葛的激|情,都被爆裂开来的残忍无情替换。
不可饶恕。
无法原谅身为被逼到角落的猎物,不但不摇尾乞怜地跪下,为自己的背叛哭泣悔恨,还摆出傲慢的、高高
在上、圣洁的面孔!
那是什么模样?从容不迫的脸孔,就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威胁,面对着千千万万即将讨伐他的兵马,不顾
慌乱的,头戴金冠,俊逸潇洒更胜往昔的微笑着,弹奏着讽刺的琴声来扰乱、愚弄所有的人!
更可恨的……这样的他,这样的贱人,居然还能令自己产生欲望,他演奏的每一道音符,如泣如诉,而无
数日夜晨昏的水|乳交融中,曾经那副身躯,是怎样的在自己的弹奏下,发出过什么样的淫位、摆出何种媚态,
都一一浮现眼前。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没有什么比这一点还要触怒司珐尔,尤其是沸腾的血液不听意志使唤而汇流到股间,如芒刺在背的疼,在
在提醒着他的窝囊——
你还想要他,你还想要西琉飒亚,你否认也没有用,你被那长袖善舞,自始至终都在搬弄两面手法的贱人
如此戏耍、侮辱、诈骗,竟然还是渴望着那虚请假意贱人的身!
可恶!可恶至极!天杀的可恶透顶了!
既然这样,我定要亲手在他的身上刺穿千个、万个窟窿,直到成为血肉模糊一片,再也不可能迷感我的双
眼,激起我任何欲望为止。我要让他彻底地从脑海中连根消失!
司珐尔策马往城门前进两步。
「统帅大人,万万不可,这一定是狗皇帝的奸计,请您不要上当,让我们先观察两日再说。」
「对啊,大人,我才不相信狗皇帝说他把城放空,这怎么可能呢?他打算等您进城后,再派出埋伏的士兵
,好杀了您啊!」
「没错,统帅大人,请明察敌人的计谋,务必戒急用忍! 要不,您就派哈玛为先锋,替您进城去杀光敌
兵再擒敌首! 您毋须亲身涉险啊!」
司珐尔置若罔闻,马儿继续向前。
「大人!」焦急的将领们也欲跟上。
「都不许动!」
背对着他们冷声喝叱,司珐尔一双凝聚着坚定意志的人怒蓝眼,牢牢地盯锁住幽深的城门内,并说道:「
听好,这是统帅的军令,谁都不许进入城门内,直到我带着贼皇帝的头颅出来前,你们就在这边等着。」
倒抽口气的倒抽口气,不满而想抗议的却不敢大声抗议。无疑的,众人都觉得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军令
,岂有眼睁睁看主帅一人独闯敌营,而其它人在唱中守候的道理。
大不了就等主帅进入后,再暗中……很自然的,有人动起了这个主意。
「宓勒。」
「属下在。」
司珐尔早一步斩断众人的妄念说:「我进城期间,由你负责发号施令。记住,只要有任何人企图违抗我的
命令入城,斩立决。」
「属下遵命。」宓勒晓得的,司珐尔与飒亚陛下都是认真的,这场对决不该有任何人去打扰,出不容许任
何人去打扰。过去没有人能介入他们,现在也一样。
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无疑都将是场艰辛的战役,在宓勒看来,也没有比这场战役要教人心痛、心酸的。
(陛下,微臣终究没说出您要我保密的事。臣真的很想一吐为快,因为您要臣替您背负的东西,实在太重
,实在太沉,臣一想到往后还要继续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直到进入墓|穴为止,就眼前一暗。唉!您对臣真是
太残忍了,臣渴望您能怜悯我这番心意,让这一切有个圆满收场,要不臣势必要良心不安地度过一生啊!)
难道这都是他的奢望?宓勒看着司珐尔顿也不回地入城后,不住地在心中祷念着慈悲的天主圣君,万能的
神明啊,请赋予背水一战的陛下胜利吧! 在这一刻,请阻止司珐尔的恨摧毁这天下。
风静止。日高照。大地一片死寂。
达达蹄声在空荡无人的城心回响,自远而近,惊醒了端坐在皇位上,正闭目冥想的男子。清俊的脸庞严肃
地绷紧,坚起的警戒让两道眉擎起,飒亚握起拳头,压放在澎湃的胸口上。
靴跟磨擦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昭告着:
我来了。
早有心理准备的飒亚,近距离看到殿堂入口处,那抹高大剽悍的黑色身影之际,遏抑己久的怀念与相思,
激荡出心湖的波动。不挠的银瞳逞强地张着,不许一滴泪落下,可是在深处鼓噪跳动的心,那激狂的颤动就不
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珐尔……
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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