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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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重重-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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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可宣却听得迷茫,难不成宫主跟御景山庄真有什么渊源?若有旧交,又何故潜她去偷取御景山庄的至宝?不过她倒是极少听到宫主如此直接地夸赞他人,忍不住想多瞧上对方两眼。只可惜身侧伸出来的几支竹条遮住了她的视线,又及那些舞女曼妙的身姿挡在中间,她无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隐约听见他声色平静的道:“宫主过奖了,莫寅常年离家出游,已是极为不孝,近些年亦未曾替家中排解过半分忧患,宫主的欣慰一说莫寅实在受之有愧。即便眼下,御景山庄也自有家兄主持大局。”

    岑可宣暗自惊叹:这白莫寅虽然被誉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甚至有天下第一的名号,在宫主面前言语间竟还是以晚辈自居,谈及家中之事,语气听来也毫无狂妄,倒没想到他是个讲话如此滴水不漏的人物,想起白日里那清冷孤高的面容,还以为此人颇为冷漠,难以接近呢。

    “这倒是提醒了本座,听闻白老庄主数月前不幸逝世,实乃江湖一大憾事。说起来,本座与他也还算旧识,如今十余年未曾踏足御景山庄,前些日子正想着也是时候去拜访一番了,竟没想到”慕容齐忽然惋惜般摇了摇头:“到底是命运弄人啊,你说呢,白公子?”

    白莫寅却并不回应慕容齐的话,沉默了片刻,道:“其实他老人家生前也曾提起过宫主”

    “哦?”慕容齐眼眉一挑:“不知白老庄主如何说起?”

    白莫寅看了慕容齐一眼,道:“他生前曾说自己一生最为亏欠两人,多年来一直难以释怀,无奈逝者已矣,他即便想要补偿,也终究是无能为力。”他目光平淡的如同在讲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想必宫主应该明白才是,御景山庄已经不同往日,有些事情,太执着未必是一件好事。”

    慕容齐怔了一下,许久才凄然而笑,如同自语般低声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停顿了片刻,他又道:“这些年本座一直想着有机会去御景山庄看看,可转念一想,既然故人不在,去了也是物是人非。”他说着稍稍看了岑可宣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若是可宣大婚,本座届时却定是要去的。可宣是本座最为疼爱的义妹,御景山庄又与我紫云宫渊源甚深,此次的联姻本就是一件极好的喜事,如今白家两位公子更是亲自南下,如此诚意,本座也总算安心了。相信有莫寅公子在,可宣一路上定然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段话出现的一瞬间全部移到了岑可宣身上,她原本就不太放松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显眼。耳边听得白莫寅道:“这个慕容宫主尽可放心,在下既然亲自南下,自当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随后,他略微提高了声线,“从今日起,无论谁想要为难岑姑娘,便是与我白莫寅过不去了。”盈盈月光落在他的白衣上,皎洁如纱,他的视线却未曾放在岑可宣身上片刻,平静的眼眸直视着慕容齐。

    岑可宣有些不明所以,却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弄得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慕容齐微微勾起嘴角,不动声色地道:“如此,可宣就拜托公子了。”说完,他看向岑可宣:“可宣,还不过来给白公子斟酒,此去御景山庄,你一路之上还要多多仰仗于他。”

    岑可宣猛地听见宫主提到自己,手指微颤,慌乱的看了看白莫寅一眼,这才掩住心跳,垂眉应道:“是。”

    即便心里早已为此刻做好了千千万万次准备,未曾见过几个外人的岑可宣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开始慌乱的情绪。她执起酒杯起身欲上前,见白莫寅的视线已经随着慕容齐的话转移到自己身上,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袖和长发,在这样的夜晚带着难以言说的气息。岑可宣努力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短短几步路,却是如履薄冰般,浑身都莫名的不自在。

    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替他斟了酒,未听见对方说话,岑可宣颇为尴尬,只好先主动开口道:“可宣在此先敬白公子一杯,此番去御景山庄路途遥远,可宣又从未离开过紫云宫,今后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白公子多多谅解包涵。”

    话音落地,对方仍无回应。岑可宣心中忐忑,稍稍抬眼,见白莫寅不知为何竟有些出神的凝视着自己,这令她面颊霎时发热不已,下一秒,却顿感不妙。难不成是猛然想起白日里相见的那一幕,她一瞬间恍然大悟,心口突然砰砰跳得厉害,面红耳赤的,只盼有张头巾能把整个脑袋遮住,免得被对方认出。

    大抵是瞧出了她的局促不安,白莫寅终于回神,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好在他并未提及白日之事,兴许未曾认出,又兴许是不想令岑可宣难堪,只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道:“岑姑娘?”

    岑可宣低声应道:“是。”

    白莫寅又道:“听闻昔日退出江湖已久的紫云宫主亲自出宫,不远千里带回一名女童认作义妹,可是姑娘你?”

    岑可宣不明其意,仍旧点点头,道:“是。”

    白莫寅又道:“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岑可宣有些犹豫,原不想说谎,思及家中变故,又自觉不应告知对方实话,便眼眸低敛地道:“可宣乃江南人氏。”

    白莫寅静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姑娘可曾见过我?”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飘过,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岑可宣闻言惊慌地抬起头,便在一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同白日里远远瞧见的一样,漆黑,深沉,空寥,一双难以读懂的双眸,却又好像稍稍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她看不明白,更不敢再看他的眼,只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对方却淡淡叹了口气,道:“岑姑娘若相信在下,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即便今后到了御景山庄,也断不会有人敢故意为难姑娘。”

    岑可宣再次愣愣瞧着他,脑袋空空的,心里也莫名空空的。白莫寅道:“姑娘不相信我?”岑可宣道:“若是有人定要为难我呢?”

    这话一出,旁边的白景枫微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旁人未必听见,岑可宣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那少年有些针对她再明显不过,然而岑可宣却全然未曾被此分离半分的注意力,她只愣愣瞧着眼前之人,期待着对方的答案。

    白莫寅并不犹豫,微微颔首,道:“在下也定会护姑娘周全。”

    岑可宣紧绷得神经瞬间轻松了不少,仍有些不确定的喃喃道:“此话当真?”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白莫寅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是内敛,然而漆黑的眼睛里依然沁出些许暖意,这是岑可宣第一次见他这般笑,虽不知他为何要笑,但那原先在他身上萦绕不去的淡漠气息竟一瞬间消散了不少,这至少令岑可宣稍微不那么紧张。

    他并未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反而执起酒杯,缓声道:“在下先干为敬了。”

    岑可宣有些恍惚,觉得方才那一刻,自己好像和他有了某种契约或羁绊,这种感觉令她胸腔一股热流肆意横窜,于是索性弯起盈盈双眼,含笑点头:“多谢公子,公子今日的好意,可宣也记住了。”

    这酒是前些日子刚运进紫云宫的佳酿,据说是产于西域的葡萄美酒,岑可宣虽然不太懂如何品酒,但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好酒,一口饮尽,顿时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嘴里甜蜜又酸涩,正如她此刻难言的心境。两人并未再过多言,一杯酒饮完,她即刻慌乱地回了座位,之后宫主又同莫寅公子把酒言谈,尽是客套之言。还有那名为白景枫的三公子亦有言语,甚至时不时便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她,想来是原本对她心存些许好奇,见到真人后又觉着与想象中差距颇大,眼底竟然露出难掩的失望。

    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因豆岚一直在耳旁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再加上自己心不在焉,便未曾听得明了。

    这是她最为聚精会神,又最为漫不经心的一日。只觉同白莫寅一番浅谈竟好似已然用尽所有的精力,回到座位时,院中的一切都跳离出她的视线,茫茫然游离于不知何地,神思恍惚,只记得方才与自己相视的那双眼瞳,漆黑宛如深潭,幽深难测。

    也许真的是酒有些醉人,又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之,她的心是真的有些乱了。

第六章 月下自坦诚() 
紫云宫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一派欢愉繁华之景,宫中的丫头个个衣袂翩跹,容颜秀丽,提着暗黄的绘花灯笼鱼贯而行,远远望去,火光点点,似漫天星辰洒落,这山巅处的紫云宫,此刻一如天宫的盛宴。

    岑可宣趴在窗口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倒映在水波粼粼的荷花池里,随着潋滟的水光摇摇曳曳,拨动人心,池中偶有几声蛙鸣,竟也透着几分萧瑟寂寞,耳边远远传来丝竹歌喉之声,隔着有些远,听来若高若低,若隐若现,反而让人心生凄凉。

    宁馨阁是紫云宫中较为清静的地方,池边的树丫如鬼魅般伸出几许,树梢里传出咕咕的鸟鸣,这鸟鸣声倒是让环境更显静谧。岑可宣的心绪终于难得的宁静下来,偏头望着远处的朱栏绿瓦,衬着月下紫竹婆娑,薄雾轻浮,乌发长衣的少年便在这紫竹间破雾而来,仿佛早与那紫竹融为一体。

    她毫不意外地望着那少年的身影,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他与她隔着这一叶红窗静默相视,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背靠着窗口,仰头望着那明月浮云轻叹道:“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岑可宣亦学着他仰起头,果真瞧见一轮冰盘挂于天际,离别时的月亮却那般的圆,这样的落差实在令人感伤,于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月圆人团圆,可惜我却要走了。”随着白家两位公子的到来,她离开的日子便已将近,对他们而言,这已是离别之夜。

    两人各自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涑兰打破了沉默:“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岑可宣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跟宫主说了,一切由他安排。”

    涑兰没有继续再问,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面容突然之间这么平静,委实让人有些不习惯。岑可宣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涑兰却不解释,目光落在皎洁的明月之上,并不看她,只突然笑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语气中不乏感慨。

    岑可宣的脑中却瞬间如有电光闪过,她忽然意识到,涑兰应该是知道什么的,这许多年来,整个紫云宫中,唯有涑兰是她还没有真真正正了解过半分的人。他是谁,到底从何而来,又将在最后去往何处?她万分好奇,却一直未曾问出过口。

    然而,她未知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哥哥的去向,父母的死因,联姻的纠葛,甚至自己的命运,有哪一件不是她想知道的?但却终究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给予她这一切的答案。

    “你知道会有这一天?你知道宫主为什么会命我去?”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望向涑兰,眼里露出希冀。

    涑兰转过脸来,脸色被月光笼罩,那双平日从未被看清过的眼眸里,竟透出一丝怜悯,“我当然知道,你迟早要嫁人的,难不成一辈子呆在紫云宫?”见岑可宣眼中露出愠怒之色,涑兰又道:“噢,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嘛,你定要去找他,不是还得出宫?”

    说到这里,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十分不舍似的下了判断:“迟早是要走的。”

    岑可宣憋了气,语气也就不好了,冷巴巴的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涑兰蹙着眉,作沉思状,岑可宣又道:“真的没话对我说了?”语气里竟已带了赌气的意味。

    涑兰依旧是那副蹙眉的模样,见岑可宣一脸的执着,好一会儿,才叹道:“又不是去送命,干嘛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岑可宣心头却忽然酸涩不已,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谁说不会送命呢?”倘若涑兰知晓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么他必然也明白,这番北上绝不会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又岂是如他口中那般轻松寻常。

    这话一出,涑兰又一次沉默了,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目光缓缓凝滞,变得幽深难测。

    月,渐渐隐入树梢。

    紫云宫的贵客,一般住在最为僻静的静轩阁,那处离后山竹林较近,紫竹最为繁茂,是养心的最佳之地。夜半之时,清风徐徐,竹影扶苏,衬着一轮新月,真是好风凉月满庭院。白衣如雪的男子负手立于院中,如墨的长发在夜风轻轻拂动,月色在他的周围洒下一片淡淡的光华,宁静得让人不敢惊扰。

    一片细长的竹叶被风吹落,他缓缓抬起手,那浅紫色的竹叶便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划开薄纱似的月华,轻柔地落于他的掌心。不过片刻,薄薄的叶片瞬间被某种力量撕裂成碎片,四散而去,消失无踪。

    他低头敛眸,望着自己握紧的手心不语,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眼底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华玥姑娘,别来无恙。”晚宴时未曾露面的华玥,此刻却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长裳曳地,霞裙月帔,眸光被房檐的黑影遮挡,随着她轻微的脚步,那绝美的面容逐渐暴露在月光下,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轻盈若杨柳的腰肢,淡白如梨花的容颜,以及那容颜上来不及掩饰或根本无法掩饰的复杂表情,有惊慌,有诧异,有担忧,有犹豫。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入那人深潭般的眼眸中时,这所有的情绪都统统化为思念。长达一年多之久的,蚀骨铭心的,深深的思念。

    “白莫寅”她生涩的开口,觉得胸口万般情绪如波涛汹涌,又如狂风下的大片乌云,忽而洗涤一空,忽而重重聚拢,如此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最终只凝为一句低叹:“原来,你竟是白莫寅。”

    幽暗的长廊里,却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晃来晃去,忽又停住,绕回阴影中,隐没在廊柱后,不过片刻,又再次绕了回来,仔细盯着那庭中月下的两人。这身影,赫然是白家二公子白景枫。他原先是在紫云宫内乱逛,竟到吟秋那里尝到一味好吃的糕点,正说给二哥也带去尝尝,却无意间撞见这一面,躲在墙角边,只隐约见着那女子。

    区区一个背影,仍然华光无限,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心中暗叹:果真就是名扬天下的华玥大护法?

    本想着直接上前瞧个清楚,又怕扰了二哥与佳人相会,伸着脖子也瞧不见美人正面,只好先离去。然而又觉着回去也着实无趣,如此想着没离开两步又绕了回来,直等那两人聊完。

    好在那两人倒也没说多久,也没见着亲个搂个的,竟然就要走了。眼睁睁瞧着那极佳的倩影缓缓离去,天黑灯暗的,没看个分明,心里大为遗憾,不自觉叹出了声。果真听白莫寅朗声道:“景枫,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知道二哥怕是早发现了自己,倒也坦荡荡从房檐下的阴影中渐渐走出,笑盈盈道:“二哥不也还没睡?”见白莫寅没有接话,他又走出几步,到院中的石桌上歪身一坐,两手撑在身后,一副休闲自在的模样晃着腿,深深吸了一口气,夸张的叹道:“这紫云宫可真是个绝妙的地方,景也妙,人也妙。”

    偷偷看了二哥一眼,见他不为自己的话中有话而动容,又道:“美人作伴,沐风赏月,对影成双,雅致!雅致!”白莫寅终于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白景枫嘿嘿一笑,这才吐吐舌头,正经道:“方才那女子,可是华玥大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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