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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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重重-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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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正不紧不慢地驶来,前方驾车的马夫相貌很是陌生,面色无丝毫戾气,看起来老实本分,那模样应不是江湖人士,马车内坐的,想来也只是寻常富家人物。

    不过是路过此地而已。她稍微松了口气,暗怪自己大惊小怪,既然与自己无关,便打算折身离去。

    正转身之际,却猛然瞧见另一个方向,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正骑着骏马奔驰而来,在宽阔的道路上,惊得尘土飞扬。

    马蹄长啸,那人一勒缰绳停在马车之前,将那缓行的马车堪堪拦住。

    这般变故令岑可宣心生疑虑,不禁再次藏身在树后,继续盯着来人。那马背上的人原本带着斗笠,此刻停下后,伸手将斗笠摘掉,赫然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一把显眼的大胡子,竟是多日不见的李师傅。岑可宣心下一惊,疑惑道:“怎么是他?”

    李师傅紧紧盯着马车前方的车帘,朗声问道:“里面坐的,可是三小姐?”

    三小姐,不就是小姑姑岑晓染么?岑可宣稍微愣了愣,只见车帘被一双纤细的手稍稍掀开,那双手白皙,细腻,养尊处优,必然是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紧接着,一张略显成熟的面容渐渐显露出来,从岑可宣的位置看去,正巧能瞧见她的上半身:长发挽起,风姿绰约,虽被称作小姐,却分明已经是个少妇,她身子骨架娇小,显得十分年轻,竟与十年前相比无甚变化。

    此人正是远嫁均州,岑可宣多年不见的小姑姑岑晓染。她眼波微转,轻声叹道:“李师傅别来无恙。”

    岑可宣万没料到会撞见她,心中狂喜,待要冲出去,却听李师傅突然开口道:“眼下御景山庄众人正暂歇洛阳,三小姐此际匆匆赶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岑可宣迈开的脚步瞬间止住,不知这二人为何会谈及御景山庄。

    岑晓染微微颔首,叹道:“我倘若不来,恐怕事情更为不妙。”

    李师傅脸上莫名带上些悲愤:“姓白的当年杀我岑家上下一百多号人口,三小姐如此赶来,我只担忧三小姐与他们撞见,丢了性命。”听到这里,岑可宣的身子忽然就僵硬了,全身的血液亦仿佛瞬间凝固。

    那路上说话的二人却浑然不知被旁听,岑晓染颔首,面色也是凝重非常:“我因早早外嫁,因而可躲过一劫。然则这些年在均州,却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他们找上门来。此番我主动前来,自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她顿了顿,忽然道:“你可有子非的消息?”李师傅摇摇头,叹道:“多年来音讯全无。”

    岑晓染也仿佛并不意外:“我遥遥赶来,便是有一事告知,乃是李师傅之前不曾知晓的。我当日虽已然外嫁,但心中大抵还是有数。那左权白家害我一门,必是为夺取我岑家家传之宝。如今听闻可宣即将北嫁,恐怕,那至宝当日并未落入白家之手,眼下正在可宣或子非身上。”

    她叹了一口气,道:“昔日究竟是怎样情形?可宣又怎会入了紫云宫?”

    李师傅摇摇头,叹道:“那一日,我远出在外,归来时只见到满地鲜血,小主人和可宣已然消失无踪。只家中未曾断气的一个家丁,临死告知我,那领头的凶手是御景山庄的首领魏田光。我寻了整个岑家,也未曾寻到小主人和可宣的尸首,只想着他们或许有幸逃生,却不知去了何处。”

    说完一通话后,李师傅已经神色悲愤,竟似含泪,缓和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只前些日子听闻紫云宫主义妹与御景山庄连亲,细细打听,竟然有人说她名唤可宣,我便知绝不是巧合。前些日子,果真在岑家宅院里见到了那丫头。”

    岑晓染惊道:“你已见过可宣?”

    “我那日心中气愤,只怪她不知是非好歹,竟然嫁给仇家之人,原想说她一顿,转念一想,又思及她毕竟只是当年捡回的弃婴,并非岑家后人,因而最终未曾与她过多计较,只叫她离去。”他一拍大腿,摇头叹息道:“万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等缘由。”

    岑晓染道:“正因如此,我才自觉应找到可宣,将麒麟玉留下,绝不能令其落入仇家之手。她尚且不知这等事情,子非又音讯全无,你我需细细计划,绕过白家人的耳目,谨慎行事。”

    岑可宣听闻他们交谈,一说岑家乃是被御景山庄所灭,已然五雷轰顶一般,又听闻李师傅直言她并非岑家后人,顿觉浑身发冷,恍惚不知所然。她甚至不敢上前去当面质问,只一点点后退,最后才猛地狂奔起来,跑向了未知的深山处。

    她不知深浅地踩着地下的枯枝和碎泥,脑中各种画面纷繁缭乱,一会儿是哥哥溺爱的脸,一会儿是李师傅愤怒敌视的眼神,转瞬间,又是白莫寅的浅笑温柔。她想起年幼时小姑姑对哥哥无端的偏爱,李师傅口中唯一的小主人,她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喜爱家中男儿,却不知原来是因为自己本就是个外人!

    眼角的泪水不自觉滚滚滑落,视线越发模糊,而幼年时所有温馨可人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纷纷碎裂开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有千结 (一)() 
日落西山,黑夜降临,白日还清风明日,入夜后竟下起雨来。她不知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直到累得停歇下来,又兀自发了许久的呆,这才恍若回神,茫然四顾,却早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小马驹也早在见到岑晓染那一刻被遗忘干净,她辗转四顾,最终寻了个山洞躲藏,原本还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了。

    她躲在山洞里,浑身发冷,却仍旧反复回忆起岑晓染和李师傅的对话,这般反反复复,最后竟恍惚想起了一件往事。哥哥自小对她温和,百般纵容,却唯独发过一次火,这令她印象深刻,却又每每不敢相信。

    每年清明,她和哥哥便会跟随父母去西郊一处墓地扫墓,那边里里外外全是岑氏先人的墓碑,她虽然认不全,依然会听话的磕头烧纸。只奇怪的是,每次为先祖们烧完了钱,父亲母亲总会命仆人看着她,然后独自带着哥哥去到旁边不显眼的一处。

    那处被掩在山后,看不清有什么端倪,她原本从未在意过,只又一次实在无聊,哥哥又恰好比父母提前归来,她便忍不住问哥哥,“那里可是埋了什么人?”岑子非摇摇头,目不斜视地淡淡说道:“没有人。”岑子非对她从来温和言语,从未有过这般漠然冷淡的说过话,她心头突然就感到十分不舒服。

    “分明就有。”她撒娇的劲头儿突然就上来了,冲着岑子非喊道:“哥哥骗人,分明就埋了死人,不然爹娘为何年年要拜?”她气鼓鼓看着岑子非,小脸涨得通红。

    岑子非却不知为何脸色一暗,颇为烦躁地道:“我说了里面是空的,没有人。爹娘糊涂了而已。”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甚至隐隐透出些阴郁。她吓得呆住,再不敢多问一句,直到离开洛阳,她再未问过那其中的蹊跷。

    她只记得,那个时候的哥哥十分奇怪陌生。

    那个坟冢里,究竟埋了谁呢?

    她恍恍惚惚,觉得身上湿嗒嗒的十分难受,洞顶有水滴渐渐淋下来,才惊觉自己浑身发凉。天已渐渐转黑,树林间隐有野兽低嚎,草木里时不时传出蛇信子的嘶嘶声。她不敢离开山洞,只连连后退,脚上咔嚓一声,竟扭到了脚踝,整个人摔倒在地,一时间泥水溅了一身,狼狈非常。眼看渐渐入夜,她闭上眼,终于害怕起来。

    小时候,每一次外出,都有哥哥陪着她,她从来不必担忧自己的处境,不必苦恼遇上刮风下雨怎么回家,记得有一回,哥哥带她去城外看日出,完了后便下起了大雨,他们也是寻了一个山洞躲起来。

    她在林中被一个小兽夹夹到,哭闹着不肯起身,到下起了连绵大雨,岑子非总算背着她找到了一处山洞。那时,也是这般淅淅沥沥,潮湿泥泞,但哥哥握着她的手,她便全无害怕,只顾着东拉西扯,胡说八道地与哥哥聊天,哥哥面色苍白,仍旧频频笑着回应她。当时的岑子非究竟有没有害怕呢,兴许是有的,只是她全然放心,未曾考虑过罢了。

    被保护起来的人,总是极难明白生活的艰难,也难以理解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是多么的不易。

    她恍恍惚惚间,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一个模糊的影子隔着藤曼出现在山洞外,她仿佛看到岑子非归来,不自觉轻声喊道:“哥哥。”

    对面的人忽然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又继续掀开了洞口的藤蔓。岑可宣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是白莫寅。他的眉间带了些霜露,一身白衣已经打湿,沾染了许多尘埃,看到岑可宣,紧敛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可宣。”他稍稍伸出手,示意带她离开。他一向干净清雅,从未这般带着霜露出现在她的面前,岑可宣心里微微酸涩,想到方才下了那么大的雨,这人竟仍在山林中寻找她,心里被汹涌而来的感动和不明的憎恶拉扯着,不知如何应对这陌生又复杂的情绪,竟然瞬间生出一丝莫名的绝望。

    为何要遇见他?让她这般左右不是,里外不能。

    她的身子动也不动,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他,那双往日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却蒙了一层霜,眼泪似断线珍珠一般,顺着眼眶滚滚下落。不断的落泪令她浑身禁不住发抖,最后只是抱住自己颤栗的身子,一点点往后倾靠在墙角,却始终不愿主动握住他伸出的手。

    如此明显的排斥令他原本柔和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一分,一个小姑娘这样瑟瑟发抖地退至墙角,不愿意靠近他,似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小心翼翼筑起的一道层墙,不愿他越过,更不愿主动上前。

    白莫寅那般聪明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和变故。

    藤蔓缠绕,湿润寒冷,冰凉的月光似一层薄霜,透过缝隙洒在铺满杂草碎屑的地面,两人在山洞里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白莫寅略一迟疑,还是主动上前稍微倾身,小心翼翼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倾身时,带些湿润的青丝就那么垂落下来,划过她的面颊。岑可宣一下子被惊到,开始挣扎起来,嘴里低声道:“放开我。”一抬头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眸,全身的力气瞬间被卸掉。

    她无力地流着泪,靠在了他的怀里。一时间,整个身子被他身上的寒凉沁透,打了个冷战,她这才意识到,浑身发冷的人不止她一个。

    分明不久前,他还骑马带着她去追回灵琅剑,与她谈笑,而这一刻,什么都变了。

    白莫寅什么都没有问,又或许心知肚明,只带着她小心绕过缠绕的虬枝藤蔓,轻声说道:“深夜后,林中更不安全了,我们先去寻个地方借宿。”她刚想开口,转瞬间,小姑姑的话浮现在她脑海:“御景山庄杀我岑氏满门,断不会善罢甘休。”紧接着,小武的话也再次回响在她脑中:“也许他跟你一样,是为了找到玉的主人。”

    她张了张嘴,最后终于紧紧拉着他的衣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有千结 (二)() 
他们最终找到一家农舍借宿,入屋时两人身上都有些湿,那农家夫妇见他们二人皆受了寒,连忙把人迎进了屋内。一打开门,便闻到浓浓的谷草混合泥土的农家气味,这是一间泥土黏合成的土房,房舍简单,屋里的墙壁上挂着动物皮毛和弓箭,显然男主人会时不时外出打猎,西南方向的角落里又有一台老旧的机杼,像是许久未曾用了,已蒙上了一层灰。

    屋子正中的木柜上摆放了香炉,已经烧完,只余最后一小节,稀疏插在灰烬里,供奉着不为人知的家谱和祖先牌位。农妇为他们熬了姜汤端来,一面掀起腰间的围布抹了抹手,一面含笑着说道:“看你们都是体面人,怎弄得这般模样?”她瞥了一眼岑可宣,视线从她的脸上又移到脚踝上,“姑娘的脚要是扭伤了,今后可就麻烦了。”

    岑可宣从入屋起就没有说过话,白莫寅将她小心扶在椅子边坐下,她便抱住自己的身子一声不吭,脚踝处明明火辣辣地疼,她亦未曾开口。听了农妇的话,白莫寅偏头看了看她的脚,细软的绣花鞋沾了些泥土,裙角被她稍稍上提些,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然则在山洞里就见她一直不起身,便猜测到可能是扭伤了脚。

    只是究竟伤得如何,其实他也没底。

    见岑可宣一直不予回应,白莫寅只好对农妇说道:“我们初来此地探亲,不小心在林中迷了路。”

    早知道这人表面上一幅清高模样,说谎话时却脸不红心不跳,随口就来,谁知道又骗了我多少?岑可宣耳朵里听着,心情仍是复杂,原本一直垂着头发着愣,这时终于不自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见白莫寅对农妇继续说道:“不知你们这里可有些跌伤时常用的药酒?”

    住在林中的猎户家,来往免不了撞见一两只野兽,磕磕碰碰难免,自然有这些寻常药了。他这么明知故问,无非就是委婉地索要一番,那男主人虽寡言,但也是个热心人,连忙说了句“我给你们拿去。”便转身入了屋内。农妇仍坐在桌边,来来回回看了两人一遍,轻叹一声,道:“这林中常有野兽出没,倘若再不寻个地方,我瞧着两位斯斯文文的模样,可就危险喽。”说完,眼角细纹点点,已经露出了笑意。

    此时男主人已经拿了药酒出来,夫妇二人见岑可宣不说话,便认定是小姑娘害羞,又见这白衣公子相貌不凡且彬彬有礼,顿时就心生好感,原本已经深夜,却一直东拉西扯磨了半天,想要多加攀谈,心中对两人的来路和关系也十分好奇,旁敲侧击想要探得一二。白莫寅仍只是中规中矩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十分感谢你们。”便不再更多透漏其他。

    那夫妇二人这才终于意识到两人已经十分疲惫,不好再多加打扰,带他们到一间干净的小屋,又专门从屋内给他们翻出一床新的被子,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入屋睡觉去了,离开时,还不忘把门给关好。

    他们一走,屋内一下子便只剩下岑可宣和白莫寅二人,白莫寅本就是话少的人,岑可宣不说话,一下子就很是寂静。小屋的门已经被农妇关上,虽没有上栓,仍使整个房间更为隐蔽,从屋内的窗户里,能听见院子里的狗吠声和几声暗藏于树梢间的鸟鸣,月挂枝头,静谧安宁。

    “为什么要那样说,明明事实不是如此……”

    “只是不想多增麻烦而已。”他轻声说道,“也没必要跟不相关的人解释太多……”

    “白公子觉得我也是不相关的人,所以觉得什么都可以不用告诉我,才能免去许多麻烦吗?”岑可宣突然质问道。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并未这么想。”岑可宣突然就不再问了,稍稍缩在椅子里,将受伤脚踝藏在裙子下面低声道:“可以把药酒递给我吗?我擦一些试试看。”她说话时并未看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白莫寅点点头,从桌上取来递给她,许是知晓她的心境,见她接过后,未再多说又折回身子开始铺床。他平日似是极少自己做这些,因而动作并不十分迅速顺畅,又或者,只因为此时的气氛颇为沉闷。

    其实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原本会仔细替她检查一下脚踝处的扭伤是否严重,又是否伤及筋骨,然则此时此刻,那似乎都太过亲密了。想起在山洞时岑可宣挣扎排斥的模样,以及眼中充斥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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