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可宣一呆,愣愣看着他,仍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人在旁人面前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却时常对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以前没发现,还傻兮兮将他的话奉若圣旨。后来才渐渐意识到,白莫寅此人有时候分明和涑兰那厮是一丘之貉,只是他手段更高明,常常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她还当他说的真话呢。
特别是几日前的一桩事,令她对此更为明晰。
第一百零五章 百日心经 (四)()
白莫寅并未避讳,极为坦诚的轻声说道:“我之前去西域,不幸受了些?13??。西方雪域天寒地冻,伤口久久不愈,便落下了病根。”
莫寅公子的武功已是到达登峰造极之境,这世上,还有谁能伤他至此?又该是怎样重的伤才能久久不愈,令他落下病根?她不敢相信当日的情形有多凶险,只觉心惊肉跳,急急拉着他问道:“伤在哪里?”便要去掀他的衣服。
白莫寅向来为人清淡疏离,难以亲近,因而旁人对他总是颇为敬重小心,从未有人像岑可宣这般大胆。一旁的明宵大抵从未见过这等情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岑可宣才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妥,脸色一时绯红,尴尬不已。
白莫寅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这才冲她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已经无碍了。”
岑可宣原是有些窘迫,抬头见他宁静的脸,以及眼中的缱倦温柔,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想到昔日在芙蓉镇他那苍白的脸色,又只剩下心疼了。她原应有许多问题,譬如他去西域做什么,为何受伤,被谁所伤,然而最后,却仅仅思及明宵算是他的随侍,并非外人,便不管不顾地拉住他,说道:“那你答应我,今后不可再受伤,倘若生病,也定要及时医治。”她稍稍退开半步,抬起下巴看他,眼里透出近乎执着的神色:“西域那般寒凉偏远的化外之地,便不要再去了。”
白莫寅稍微愣了愣,忽然觉得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双手,虽然轻柔无力,却令他不想推开。眼底的色彩摇摇曳曳,看不分明,最后还是稍稍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这一日的练习,终是到此结束了。
岑可宣从院中离开时,仍记挂着白莫寅有伤一事,心事重重地绕过长廊,原本未曾注意左右,谁知一个恍惚间抬头,竟看见小武独自一人背靠着墙壁,正偏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他换了一身紧束的黑衣,窄袖敏捷,不知方才去了何处,此刻站在房檐下,眼眸里沾染上了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岑可宣稍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方才必定看见了。豆岚早已经说过,她和白公子之间,时有些不自觉的亲昵举动,十分惹人遐想。她不知如何解释,因是有婚约之人,本不应该令别人这般误会,想上去解释一番,又怕越描越黑。转念一想,小武这家伙平日里也尽爱开她玩笑,拿她对白莫寅那份倾慕心思取笑于她,即便解释了,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如此计较一番,最后只好低着头,打算绕过他径直离去,哪知小武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什么事?”岑可宣故作不知,稍稍挑起眉毛,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小武的脸被房檐的阴影遮挡住,神情看不分明,只声音低哑着问道:“你果真看上他了?”他未指名道姓,但两人都清楚他指的是谁。
岑可宣心头微颤,紧了紧手心道:“这不关你的事。”说着便抬腿欲走,才将走出两步,却听小武在她背后说道:“昨日我给你的那块麒麟玉——”岑可宣立马转身按住他,伸手捂住他的嘴道:“小心说话!”慌乱地朝院中看去,见院中残花依旧,落叶铺地,却已经空无一人。她这才稍微安下心,回过头来瞪着小武,眼里警告的意味浓重。
小武轻轻拂开她的手,维持着被她按在墙上的姿势,却无声地笑了起来:“真有意思!”他挑了挑眉,“你喜欢他,却处处防着他。”
“这关你什么事!”被人戳中心事,岑可宣忽然烦躁不已,“你管得太多了。”
小武懒懒笑道:“自然跟我无关,谁他娘的爱管你的闲事。”他轻飘飘地说着,语气里又带上了十足的嘲讽。岑可宣一时怔怔的,不明白他究竟怎么了。小武自知语气不对劲,咳嗽了一声,方才缓和语气道:“你跟寒越,或者说那个东西的主人,关系匪浅?”
岑可宣知晓瞒他不住,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小武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想,作为朋友,我该告诉你一件事。”岑可宣不明所以,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难得神色如此正经,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后退几步,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武稍稍站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当初在芙蓉镇,我一路被楚天黎追杀,逃到了镇外的一处山洞里,不小心撞见了一些事,听到了一些话。”他虽然武功不高,年龄不大,却自小行走江湖,见识颇广,生性机灵,知晓怎样才能于险恶中求得自保。因而虽不小心撞见此事,他原本打算装作不知,横竖与他无关,闭口不提自是最为聪明的做法。然则今日瞧见岑可宣的模样,又思及这玉佩的不同寻常,他忽然心生不妙,自觉应提醒这姑娘一二。
岑可宣自然听出了他言语间的凝重,突然升起一股不安,仍旧哑声道:“什么事?”
“我亲眼看见,昔日追踪我的楚天黎,被杀了。”
“谁杀的?”
“明宵。”话音落地,岑可宣眉眼微跳,小武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日,我亲眼看见明宵取了他的首级,紫云宫的楚离也因为阻止他而受了伤。”当时他一个人躲在高处的山洞口,紧紧捉住身旁的藤蔓,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却十分清晰地,从头到尾,将此事看了个一丝不漏。
这令岑可宣大为震惊:“楚离哥哥是明宵伤的?”
小武冷笑道:“在紫云境外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楚离无非想要讨个说法,却不知,那明宵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只一心要取楚天黎的性命,连紫云宫的人也毫无避讳。楚离乃是紫云宫极重要的人物,他居然说伤就伤!”这究竟是何等的胆大,明霄此行必然是白莫寅授意,然则他究竟为何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得罪紫云宫主么?
第一百零六章 百日心经 (五)()
岑可宣暗叹一声:难怪!回忆起楚离哥哥当日眼中的犹豫,他未曾透漏?13??分受伤的缘由,却不知为何一再提醒她,要对白公子有所提防,难不成便是因为这件事?
“那又如何?”岑可宣心里已经开始不安,嘴上却依然说道:“当初在金鳞客栈,若不是有白公子在,你早已死在白景枫的剑下,他分明未曾为难过你分毫,你如今说这番话,又是何意?”她紧张地掐紧手心,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忽然听见的这桩事,慌乱间,反倒开始质疑起小武来。
她知道这不对,这根本不是小武的错,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怎会不知晓白莫寅此人极不简单?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她拿来细细回味,反复揣摩,旁人未察觉之处她都能捕捉一二,又怎可能对他的所为不知不晓,不觉不察?不过是眼睛一闭,刻意遗忘淡化,自欺欺人罢了。
在日日的相处中,她渐渐将楚离的提醒完全抛之脑后,对白莫寅越发依赖信任,好似两人间毫无芥蒂,宫主的任务,身上的婚约,楚离的提醒皆不复存在,她单纯倾慕于他,期待他有朝一日能予以回应。然而小武却突然出现,强行撕开她蒙上眼睛的那块纱布,清清楚楚地提醒她:你该醒了,一切没你想得那么美好!
她不愿意!即便再短暂,她也宁愿暂时活在一个虚构的梦中。
岑可宣自小就不是一个十分勇敢的姑娘,她幼时任性又骄纵,长大了却变得敏感又胆小,这并非她果真改变了,不过是失去了依靠和倚仗,开始本能地掩藏起真实的自己,试着去趋利避害。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改不掉骨子里的软弱,那股软弱使她万事皆从好处去想,事事心存侥幸,也令她拒绝去知晓一切不愿知晓的事。
然而,装聋作哑的人终究是有被敲醒的一天,小武便做了这个敲钟人。
他怪异地看了岑可宣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也是,当初岑姑娘一求情,他便果真三言两语便令白景枫放了我一命,允我同你们一起北上,如今还住进了碧柳园。这等优待,我还有何可怨?”他微微翘起嘴角,泄露些许嘲讽之意,“更遑论,他对岑姑娘更是照顾有加,有求必应,呵——”话到这里,忽然止住。
他偏过头看向岑可宣,昏黄光影中,少女清秀的眉目间夹着极为强烈的犹豫,而非愤怒或者其他情绪,他微微蹙起眉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姑娘又何尝是一无所知的呢?不过是不想知道罢了。她心中分明早已经向着那人,将来不管如何,那人真心待她也好,心怀不轨也罢,横竖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何必自讨没趣?说多了,反倒惹人嫌。
想到这里,小武猛然站直了身子,抖了抖酸软的肩膀,说道:“当我多管闲事了。”说罢抬腿就打算离开。
“把话说完再走!”岑可宣忽然提高了音色。
小武的脚步瞬间止住,冷笑一声道:“我以为岑姑娘并不想听。”岑可宣瞬间哑然无言,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目光闪烁变幻不定,心口更是翻来覆去难以平息,似是经过一番极为强烈的挣扎后,她终于微微垂下眼眸,轻声道:“你说吧,我相信你。”
夕阳下,她的身影单薄似风中飘落的树叶,清润的眉眼间已经爬上了疲倦,嘴唇微微颤抖,带上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她仍旧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小武突然心生不忍,欲开口安慰她几句,却见岑可宣已经抬起头来,目光一片清明:“楚离哥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可是……这与麒麟玉又有何关系?”
小武一愣,这才轻叹一声道:“此事也困扰了我许久。”
岑可宣迟疑了一下,却未曾接话,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比起楚离,自己更在意的却是与哥哥和麒麟玉相关的事。白公子的人伤了楚离,她竟未曾怎样怨恨他,反倒为他在西域受伤一事心疼不已,一见到他面露苍白,就恨不得为他抚平所有的伤口,替他承担那份未知的痛楚。她所有的柔情和疼惜,竟全给了那个人。
人的心果然都是偏的,无论理智如何,情感上总是无法自控,她咬紧嫣红的嘴唇,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小武却已经背靠着墙壁,望着远方渐渐染红的天空,开始缓缓说起他心中的困惑:“我一直在想,莫寅公子性格向来寡淡,待旁人是出了名的清冷漠然,如今却偏偏对你大不相同,近似比对他亲弟弟还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他偏过头来,细细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莫非果真认为他对你有几分爱慕之意?”言语间好似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岑可宣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回应,心中却暗自有些难过。即便他未曾接受自己的心意,也仍然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百般温柔,槿月姐姐那般天姿国色,尚不能令他心动,自己又究竟有何魅力得他青睐?她微微垂下眸子,嘴上却吞吞吐吐道:“那……那又怎样?”
小武并未理会她这许多的少女心思,继续道:“昔日明宵说,楚天黎碍了他家主人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却多少还是看出了些名堂。楚天黎做了什么,无非是追捕我,他对楚天黎尚且无法容忍其活命,而我这个来路不明,还曾经盗取过白景枫玉佩之人,竟然有机会随着你们一路北上甚至长留碧柳园。”
看见岑可宣欲开口,小武道:“碧柳园并非谁都收留的地方,更何况是我这种在官府悬了赏的人。这一切没有白莫寅首肯,都是不可能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善待的?直到昨日——”
“这个!”小武说着,指了指岑可宣藏于衣襟的麒麟玉佩,“我当时若还不明白,如今却渐渐想通两件,你也好,我也好,能得他如此不同寻常的对待,恐怕只因我们都与这玉佩有着莫大的关联。”他顿了顿,突然冷笑道:“我猜,他分明就是为了这块麒麟玉!”
他不像岑可宣,只靠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而评价他人,反而习惯凭着江湖经验,对但凡不解之人,不解之事,皆予以一个目的,多番揣测,因而得出自己的些许结论。
岑可宣刚要开口反对,觉得白莫寅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小武却打断她,继续说道:“但后来想想又不对,如果是为了这玉佩,他完全可以杀了我夺取便是了,那么他容忍我一路跟随的理由是什么呢?直到今日,我想我终于大概知道他的目的了。”
岑可宣攥紧了手心,一点点听着小武的分析,眉间也沁出了一丝冷汗。她看到小武的嘴一开一合,道出了最终的,也是困扰她许久的猜测。
“他应该和你一样,要找的,不是玉,而是玉的主人!”
那便是哥哥了!岑可宣的大脑仿佛瞬间被炸开,各种思绪混乱不清,眼神变幻不定。她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令自己接受这等猜测,又无数次否认。她命令自己抛却对白莫寅的千万思绪,找回自己的理智,最后才喃喃说道:“因为寒越知晓他的玉佩在你手中,所以只要你在,寒越便极有可能现身……”她颤抖的睫毛如剪影,声音也带上了莫名的萧索。
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偏向白公子,毫无理由地信任依赖他,甚至他背后做了何等坏事,她也可当作未曾瞧见,只要他仍旧像往日那般,对她温柔以待。然而哥哥岑子非,却是她唯一的底线。即便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倘若他要对哥哥不利,她又该怎么办?
岑可宣不敢多想,只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尽快找到寒越。”
第一百零七章 所谓真相 (一)()
虽然百般不愿相信,她却多多少少认可了小武的猜测。想起昔日楚离一?13??的警告,她知晓,或许白公子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温文尔雅,这也是为何自己明明恋慕着他,却又时时自觉对他一无所知,他一句“你了解我多少”,便将她千思万想的表白打得粉碎。
她不敢惊动御景山庄的人,便托小武出去打听寒越的消息。而白公子这里,她还需同往常一般,装作蒙昧不知。可是,倘若他果真另有目的才这般对待自己,又为何如此认真教她剑法?他就不怕,以后自己的剑锋是对准他的吗?亦或是,他不过同白日那般轻轻浅浅地笑着说:“即便没剑,你也伤不了我。”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却只一个白莫寅,那般气度出尘,温柔似水,她从未如此痴迷一个人……
苍天在上,可否告知她,该如何抉择?
她再次陷入了长久的苦闷,来来回回思索对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还有莲衣!倘若这世上还有人与这麒麟玉相关,便是半江楼那个不知真假的莲衣了。她自从街头晕倒,便被白莫寅直接带回了碧柳园,原本想找莲衣对质的打算也随之搁置。
然则,槿月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死去的和活着的,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莲衣?这一大堆线索在眼前,倘若能从莲衣入手,想必能大有收获。
整个傍晚时间,她都坐在梳妆台前,琢磨着如何去找莲衣对质,且能最大程度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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