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齐没有直接回应她,转身到室内取出一封信,“可宣,你过来。”岑可宣心中迷惑,前行几步到他面前,露出些许犹豫,“宫主,这信”他没有多言,直接将信递给她。岑可宣疑惑地接过信件,低头一看,才发现信已经拆封。“此信来自御景山庄。”慕容齐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令岑可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虽然自小住在紫云宫,远离尘世,却也时不时地听豆岚讲述一些江湖中的人物和故事,对于名震江湖的御景山庄,自然是如雷贯耳。
紫云宫名气极大,宫中又高手如云,自是威震四海,然而与御景山庄相比,却也有其必然的劣势,如果说紫云宫是作为一个较为出世和神秘的存在的话,那御景山庄必然是积极入世的。它的势力崛起于北方左权岭浮山一脉,却在短短二十年内几乎遍布了整个中原大陆,其发展之势,可谓是迅疾如风,锐不可挡,其间种种,皆令世人惊叹不已。
直至今日,左权白家已经稳稳站在了江湖中最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而说到御景山庄今日强大的势力,这里还有一个不得不提及的人,那就是执掌御景山庄二十余年的前任庄主白连城。因为正是这个人,将左权白家这个沉寂了多年的古老家族势力再次推向了它的巅峰,而这个传奇般的人物,竟然就在三个月前忽然病逝。一代枭雄离世,世人均是唏嘘不已。
当然,这些皆与岑可宣无关。她有些不解地看了慕容齐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又将注意力回归到这信上,伸手将信纸抽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书信洋洋洒洒,字迹浑厚,笔锋苍劲有力,令人眼前一亮。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她却越发觉得迷茫不知所措,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
这信的来意,竟是提亲,御景山庄的现任庄主白玉枫向紫云宫提亲,要娶的人便是紫云宫宫主的义妹岑可宣。
这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御景山庄的老庄主白连城病逝后,其长子白玉枫很快接手了庄主的位置。然而御景山庄称霸北方多年,乃天下第一大庄,庄内人才济济,新上任的白玉枫想要短期之内让庄内众人乃至江湖中人信服,却也的确需要一些手腕。
单讲服众,这并不算难事。白玉枫本是白家长子,继承家业可谓是名正言顺,而且据说此人无论能力和武功都不算泛泛之辈,从某种意义上讲,白玉枫庄主地位的认可,或许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此时的这些难题都不算是真正的难题。真正令他顾虑的,是左岭白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弟弟——白莫寅。
据说此人不仅外貌出众,更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五年前,盘踞西域的西凉阁大举入侵中原,想要趁势力最盛的时候抢占中原大陆,攻下各大门派,那本是中原武林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浩劫,中原武林各大势力虽然向来矛盾重重,纷争不断,却也在那个非常时期迅速摒弃前嫌,以御景山庄为首,联合起来回以反击,与西凉阁众人战于西蜀剑门关一带。
那是一场激烈而悲壮的斗争,无数的故事由此被流传,更有无数的人成为了传说,而挑起这场风云的领头人物,被誉为西域第一高手的西凉阁前任阁主陆战鸣,便在那一战中,战败身死于白莫寅之手。那一年,白莫寅只有十六岁。
在那许许多多的传说中,没有任何一个能比他的神话更加耀眼。他在江湖中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致今日的天下人一听到御景山庄,首先想到的不是新任庄主白玉枫,也不是堪称御景山庄镇庄之宝的邪焱剑,而是拥有惊世风华的莫寅公子,白莫寅。
其风头,的确如豆岚前日所说,丝毫不逊色于紫云宫主慕容齐。如此的光芒,自然完完全全盖过了白玉枫。他的存在毫无疑问地给白玉枫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则促使刚刚坐上庄主之位的白玉枫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支撑——亦正亦邪的紫云宫显然成了他眼中最好的选择。有紫云宫做后盾,他就比白莫寅多了一张底牌。
因此,与其说御景山庄向紫云宫提亲,倒不如说是白玉枫向紫云宫提亲。
然而,紫云宫会是什么态度呢?岑可宣全然不明白慕容齐的意思,他将信给她看,是想由她自己决定,还是早有打算?“紫云宫和御景山庄位居南北两端,行事作风迥异,自来鲜少交流,又及,紫云宫已经避世多年,此番联姻,对紫云宫能有什么好处?他又凭什么认定宫主会答应他?”
一通话说完,岑可宣才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失控,突然而至的提亲令她一瞬间方寸大乱。见慕容齐面色不为所动,她握紧微微颤抖的手,收敛好情绪,方才带着试探地问道,“不知宫主的意思是”
慕容齐道:“白玉枫的确送了一份令我心动的礼物。至于联姻”他转过身单手抚着桌沿,望着窗外淡淡道,“可宣,你可想知道岑子非的下落?”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岑可宣眼中趋近暗淡的光,她惊喜又紧张地道,“宫主可是有了哥哥的音讯?”胸口亦忽的砰砰作响。慕容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不作回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当年岑子非留给你的东西,你可有好好收着?”目光也随之落到了岑可宣身上。
岑可宣一愣,这才低下头,伸出手来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衣襟,将挂在胸前的玉佩渐渐握紧,“这是哥哥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自是时时放在身上。”
这话似乎令慕容齐颇为满意,他点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道:“他自从九年前离开洛阳便音讯全无,实难寻其踪迹,我自然知晓这些年来你的心情,想必你前些日子出宫,也是想要打听他的下落。”对于这件事,岑可宣不予否认,且深感愧疚,唤了一声“宫主”,慕容齐摆摆手,打断她道:“所谓‘长兄如父’,倘若他尚在人间,听闻亲生妹妹大婚,做哥哥的岂有不到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此去浮山,你必然有机会见到他。”
的确,若御景山庄庄主和紫云宫宫主的义妹成亲,这等大事必将会轰动整个武林,届时几乎天下皆知,无论哥哥身在何方,必然能有所耳闻。可是,宫主为何如此笃定失踪多年的哥哥会现身御景山庄?岑可宣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多想,却忽然有些明白了慕容齐的用意,神情恍惚地道:“宫主是要我嫁去御景山庄?”虽是问句,心中却已然认定自己这次恐怕非去不可了。
慕容齐看着陷入沉思的岑可宣,缓声道:“也不尽然,此番北上浮山,你只需替我办好一件事。”岑可宣问道:“什么事?”慕容齐道:“御景山庄之所以名震江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们拥有一柄号称天下第一的宝剑。到了御景山庄后,你只需想办法替我将这柄剑取回。”岑可宣道:“宫主说的可是邪焱剑?”慕容齐点点头,便是默认了。
邪神灵刹,这个在画像中见过无数次的男人,紫袍曳地,青目獠牙,神情狰狞,他的名字,是所有孩童的噩梦。她神情稍晃,脑中想起的,是自小便听说的,三百年前的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说,关乎正与邪,正道同魔教妖人间的连连战火。
说起来,两者间的较量似乎是相互消弭的,至少今时今日,再未有人见过当年的魔教后人。当年贵为国师的巫女玉瑾死于何处,尸骨何存更是无人知晓,好歹是传说中女神般的人物,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这让所有流传下来的故事都变得不再真实。更何况,史料中根本不曾记载有过国师玉瑾此人。
有人说是因为玉瑾最终的倒戈与背叛导致她无法载入史册,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世人为这个虚假的故事所编造的借口。既无史料记载,那么,所谓的妖孽,所谓的巫女,不过是虚构罢了。唯有御景山庄保存至今的邪焱剑,或可证实着这些故事有着些微的真实性。据说,这柄剑,便是当年的魔教之首灵刹所持的兵器。
岑可宣沉吟片刻,又才问道:“我若是取得邪焱剑,便可以回紫云宫吗?”她心知自己无法忤逆宫主,却又实在不愿呆在御景山庄,于是有此一问。慕容齐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自然可以,届时何去何从,我都依你所愿。”她心里惊奇,觉得这话十分怪异,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转念之间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是我一旦嫁给白玉枫,便已是白家人”御景山庄在江湖中地位显赫,她若当真嫁给白玉枫,成为御景山庄的庄主夫人,那么很多事情即刻会变得截然不同,只怕到时陷入白家及江湖的纠葛中,根本无法抽身而退。
慕容齐却只是摆摆手,微微勾起嘴角,显得不以为意:“无妨。紫云宫与御景山庄相距甚远,他们会先派人接你过去,过些时日再择日完婚。你若能在这段时间内取回邪焱剑,这门亲事就算取消也罢。”也就是说,邪焱剑才是重点。
慕容齐是何人,正邪难辨,乖僻无常,他何曾在乎过他人的看法,你道他身处高位,事事会从大局着眼么,可所谓的信誉,名声,威望,这等东西却从来无法左右他,当年慕容熙也曾不无感慨的叹道:齐儿天资聪颖,武学资质惊人,却毫无上位者的觉悟。如今执掌紫云宫,他更是不惧怕得罪任何人,自然也不怕御景山庄。眼下同你共交友好,以求达到自身目的,事后,纵是过河拆桥,甚至反捅你一刀,他也丝毫不觉有何不可。这种完全不顾道义的无耻做法,倒是和涑兰有的一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心里也明白了宫主的意思,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静默半晌,见慕容齐再没有其他吩咐,方才道:“可宣明白了。”慕容齐不再看她,“去吧。”
她将信纸放回案几上,低声应了句“可宣告退”便转过身悄然退去,她的脚步十分平缓,然而内心却并不平静——她实在不明白,宫主此举到底欲意何为。若是偷取邪焱剑,宫中随便一个人派去暗访夜探都比她合适,至少楚离就比她厉害多了,再者,即便是邪焱剑深藏于御景山庄,难以寻觅,需混入内部才能知晓其藏匿之处,宫主也完全可以找个紫云宫中的其他女子代替自己。反正御景山庄没有人知道岑可宣是何模样,而紫云宫中轻功和身手比岑可宣好的女子又数不胜数。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会被宫主委以此任?
再者,宫主似乎非常笃定哥哥会在她嫁与御景山庄时现身,说明他必然知晓哥哥的些许行踪,但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她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想不明白,却也只好甩甩头,暂时不予理会。无论如何,她也的确该为紫云宫做点什么了,白吃白喝了整整九年,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她并非不知感恩的人。
房门刚刚闭上,阴影中便闪出一个人影,神情内敛,带着些许肃杀之气,赫然是方才的楚离。他行至慕容齐身后,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宫主当真要可宣嫁给白玉枫?”偷取御景山庄的镇庄之宝,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武功平平且毫无江湖经验的黄毛丫头。
慕容齐望向窗外,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白玉枫的庄主之位能否坐到成亲之日尚且未知。”
“答应这桩婚事,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可宣混进御景山庄罢了。”他淡淡补充道,“可宣到底是我的义妹,我不至于拿她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楚离又道:“那到时候,可宣”
慕容齐缓声道:“放心吧,本座自有分寸。”
楚离笔直地立于一侧,眼波微动,似是还有什么不确定,最后却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强制压下,化为一汪泡影,荡然无存,平静如初。
第三章 神秘少年郎()
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岑可宣轻轻合上身后的门扉,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微微有些愣神。空气中细碎的梨花片片飘落,一道清悦的声线随之划过:“小宣宣要嫁人了吗?”她心头蓦然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板着脸皱眉轻叹道:“是你啊,涑兰。”
几步之外,长衣乌发的少年斜坐在长廊的栏杆上,背靠朱红廊柱,一条腿随意地垂下,说完话后邪气一笑,眉目懒散,眼带桃花,言语间尽是藏不住的戏谑:“听你这口气,见到我很失望嘛。”
能自由行走于紫云宫的人有四,岑可宣,吕桑,楚离为其三,还有一人,便是这叫做涑兰的少年了。但他却与前三者大大不同,只因为他虽长居紫云宫,但却并非宫主的属下,暂且称之为游民或可解释一二。岑可宣信步走到他面前停住,细细打量他一番,才道:“你是何时回来的?”涑兰懒懒打了个呵欠:“记不清了。”
岑可宣白了他一眼,若是平日被他这般敷衍她定然转身便走,如今三月未见,竟是十分想念,于是又道:“你方才偷听我同宫主的话了?”涑兰却笑了起来,“我才懒得偷听你们。”岑可宣又道:“那你如何知道联姻的事?”涑兰敛着眸神秘一笑,不予解释,故作高明。
不可否认,这个人的确很奇妙,八年前岑可宣在后山的紫竹林第一次遇见他时,他踏着缓缓的步子从烟雾缭绕的紫竹间破雾而来,衣袂翩跹,青丝飞扬,端的是十七八岁偏偏少年郎,眉目如画,浅笑吟吟,若说惊艳二字,实不为过。
但令人更为惊讶的是,八年过去,这厮竟然还是那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我们不妨想一想,在紫云宫神出鬼没的少年,一年四季不务正业,无事可做,偏偏又容貌精致,气度出尘,十余年也不见衰老,换做谁不会觉得这人有些古怪?
岑可宣打心眼里觉得,他说不定是个妖怪,几百上千岁还顶着少年面孔的大妖怪。所以,妖怪是不能随意得罪的。她压制住想要给他一掌的冲动,斜着眼问道:“既然你如此厉害,那你跟我说说,御景山庄的人什么时候过来接我?”然而心里却只当跟他凭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涑兰笑吟吟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岑可宣面前晃了晃,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将那根白皙的手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岑可宣郁闷地拍开他的手,有些不乐意地哼道:“别玩儿了,跟你说认真的。”涑兰眼眸一转,闷笑出声:“谁跟你玩儿了,我也是认真的。”
她忽的怔住。涑兰又伸出那根手指:“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御景山庄的人定会抵达紫云宫。而且——”说到这里,涑兰忽然神秘兮兮地看她一眼,笑而不语。岑可宣立马问道:“而且什么?”涑兰笑得意味深长,缓缓补充道:“而且,到时候小宣宣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少年笑得很是得意,岑可宣看在眼里,实在觉得极不顺眼。或许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那么一个特殊的人,你纵使有千般本事,万般手段,也终是拿他毫无办法,比如曾经的岑可宣之于岑子非,又比如后来的涑兰之于岑可宣。一物降一物,确有其道理。在她的记忆中,涑兰就是上天派来捉弄她的煞星,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岑可宣,却在青葱岁月里被眼前的少年愚弄了无数次。她常常想,同样是那般清秀好看的少年,为什么涑兰同哥哥性格差距就那么大?
“你就不懂得谦让吗?”岑可宣无数次气呼呼的质问他,“若是我哥哥,才不会这般欺负我。”涑兰不屑的哼哼,“我又不是你哥哥。”岑可宣大怒,伸手一指,更加不屑地道,“你这个没风度的家伙,连我哥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涑兰乐不可支,“噢,可是你那个天下间最好的哥哥早就不要你了。”这么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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