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不理会她的调笑,只闭上眼睛,试图自行调整气息。女子见他如此,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咦,难道公子以为我这毒药是从口鼻而入的吗?”楚离脸色一变,翻手朝自己手臂看去,只见一层白色粉末淡淡附着于肌肤之上,原本冷寂的脸瞬间变得阴沉。
那女子却因没有看见他惊慌失措而大失所望,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兴致缺缺地说道:“楚离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是很无趣。”
数年前的沙州,也曾有人玩笑般的说过同样的话。楚离一瞬间有些恍惚,下一刻,却已然稳定心神,盯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那红衣女子再次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盈盈一跃,身影已然越过楚离:“家主可是命奴家取了公子的性命,奴家今日却是见公子极其有缘,不愿伤你呢。”说着,又咯咯笑出了声,语气轻佻极了。
楚离只转过身,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奴家再多给公子提个醒好了,这整个芙蓉镇甚至紫云境内,唯有金鳞客栈是我家主人绝不会踏足之地。即便是为了奴家今日的小小心意,也请公子勿要出现在家主面前,至于那位岑姑娘,也自不会有任何闪失。那么——”女子一口气说完,柳眉轻扬,吐气如兰:“楚离公子,咱们就此别过了。”
事后,他自行处理了一下手上的毒粉,那女子确实没有骗他,此毒非常轻易就解除了。后来他想了想,决定听从女子的建议,在金鳞客栈暂避几日,哪知却立马瞧见了安然归来的岑可宣。听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后,他开始整理所有的信息,并花了一些时间揣测观察那面具男子的所作所为:他果真只是命令手下行事,自己却丝毫不愿在镇上露面,似乎在忌讳着什么。
这与女子所言十分一致。青衣男子来头不小,目的不明,但眼下看来却并无杀意,这已经是万幸!倘若女子所言不假,他并不愿意在御景山庄的人眼前动手,那么,只要可宣不擅自离开,她的安全应该暂且无碍。
岑可宣望着楚离,问道:“想要杀我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楚离缓声说道:“是江湖上一股不小的势力,想要劫杀你,以借机挑拨御景山庄和紫云宫。这件事一旦发生,即便宫主知道事情缘由,终究是御景山庄没有护住你。”
岑可宣微微蹙眉,担忧地道:“江湖上有此种想法的人很多么?”
“你不妨想想,紫云宫和御景山庄联姻,哪些门派会受到威胁?恐怕稍微有点势力的,都不愿见到此事。”
“那——”
“而那来历不明的一男一女,恰恰是救了你,我在暗中观察,他们并未对你做什么。”
楚离迅速打断了她的质疑。他并非要刻意隐瞒她,只是对手实在太强,既然对方已经明摆着不会伤害岑可宣,那么再去胡乱纠缠,只会引祸上身。他自然不愿意见到,于是试图让她忘记那来自西域的几人。
岑可宣不屈不饶地继续争辩:“可是他们明明在马车中打晕了我。”
“但最后终究还是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了客栈。”
这话如同一碗凉水泼在岑可宣心头,岑可宣被他的话哽住,沉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谁才是敌人,谁才是朋友?”
楚离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些犹豫,最后,他还是说道:“无论怎样,即便此刻依赖于他们,御景山庄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你的朋友。”岑可宣被说中心事,瞪大眼睛,又听楚离道:“可宣,别忘了你是为何进入御景山庄。即便你不将他视为敌人,终有一日,他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的“他”,而不是“他们”,这么多年,她想些什么,始终是瞒不过楚离,楚离未曾当面拆穿她,却仍旧担心她的安危,小心提醒着。岑可宣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心里感动的同时,又蓦然升起一股哀愁。
两人的对话到此也告一段落,房间内光影逼辙,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似有若无。只片刻功夫,楚离已经整装待发:“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嘴巴已经将心里的问句说了出来。然而,楚离只是深深看了岑可宣一眼,最后沉声叮嘱道:“一路保重。”说完,一个利落的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十九章 劫杀之原委 (三)()
岑可宣愣愣的呆了半晌,最后关好窗户,独自傻傻坐在桌边。直到夜风吹来,她一个颤栗蓦然回神,这才一拍桌子,开始懊恼起来:昨夜的黑衣人是谁?目前是死是活?还有楚离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同白莫寅又有什么关系?
到最后,一个问题也没得到答案。
心情突然变得烦躁,在屋内转来转去,最后实在无奈,只好清点起身上的银两来。先前被那小贼偷去的锦囊已经夺回,联想最近接触的事务,她大概能猜出自己这些银子的价值,顶多不过能吃几顿好饭,如此计较一番后,在心里叮嘱自己,往后得要省着点用。
收起银子,又将身上那柄匕首拿出来检查了一遍,在桌边拿起抹布擦了擦剑身,随后是剑鞘,然后才再次贴身放好。如此忙碌一阵,到最后实在找不到需要做的事情,独自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不知不觉间就踏出了房门。
走出院子不过几步,隐隐听见车轮声。她寻声而去,正巧碰见走镖的车队将箱子往客栈外运去,之前在前厅里吃饭聊天的几人分别立于一边,吆喝着其他人动手推车。车轮滚动声变得无比厚重深沉,而那几人脸上却带上了轻松的神色,许是走镖快要结束,心中宽慰。
车子划过地面,留下重重的痕迹,这么重,箱子里面会是什么呢?
她侧过身子让开路,那一队人马相继离去,耳边传来墙角里某个店小二的小声抱怨:“这么重的东西,把地面都压坏了。”岑可宣转过头去看他,店小二一惊,尴尬的冲她笑笑,立马溜出去干活了。
院中很快安静下来。已经入了夜,人声渐渐淡去不少,她漫无目的地缓缓踱步,竟不知不觉就到了白莫寅的房屋前。门扉微微开启,透过缝隙能瞧见屋内地板上窗影憧憧,束束昏黄的光影映射出斑驳纷乱的痕迹。
想来,他此时应该在屋内才是,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岑可宣心里想着,欲抬脚,却又忽然止住。
——切莫痴心妄想,更毋自作多情。晚风清凉,还是回屋吧。
她转身,打算离开,身上依旧穿着短衫,凉风一吹,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轻微地打了一个喷嚏。还未迈出几步,背后就传来门扉开启之声,她轻缓的脚步便这么顿止。眸光一阵摇曳,视线所及之处,深红的残花铺了一地。
“既然都到门口了,何不进来坐坐?”一道平缓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果真逃不过的劫。
转过身来,见那人一身白衣立于屋檐下,一只手还扶在门上,青丝垂于肩头,神情淡雅,带了些闲适。她干笑着打哈哈:“我还以为你不在。“白莫寅似乎也被她的理由逗笑了:“已经入夜,这客栈就这么大,我还能去哪里?”
岑可宣无言,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要说的话:“那个谢谢你送的安神茶。”
白莫寅微微笑着,并不否认。
她不自在的稍微侧过脸,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的手。”她扬起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掌,眨眼笑道:“这个也要谢谢你。”此话却是发自内心,无半分做作了。
白莫寅看了看她的身后,瞧见没有其他人,于是颇有些好笑的道:“所以你是特地来跟我道谢的?”
当然不是了。倘若实话实说,起码方才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满脑子装的都是他,此刻努力维持着一个看似轻松的微笑,却已经让她费劲了力气。她心里暗暗想到:这是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无论如何,不能让此人左右了她的情绪。
白莫寅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多问,只稍微侧过身说道:“进来坐会儿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步走向屋内。
房间与她所住之处相似,均是同样的格局,床幔桌椅更无任何异处,窗口一盆罗汉小松,翠绿清幽,还未长成,竟已透着铮铮傲骨。却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感到这间屋内的一切,都显得更加讲究雅致。
此处方向向西,晚月下恰有斑驳落影,空气中尘埃浮动。窗边的桌案上放了封信,岑可宣离得远,只隐隐瞧见字体娟秀,显然是女子的手迹,本想走过去仔细看看,却忽然止住,立马收回了视线。
“即便你不将他视为敌人,终有一日,他也不会放过你。”楚离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徘徊,令她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是白莫寅,御景山庄的二公子,曾被世人所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传说中白连城最为得意的继承人,武林中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楚离曾经说过,江湖中人最多的死因无非两种,其一是挡了他人的道,只好除之而后快。其二,则是好奇心太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白莫寅身份如此特殊,有些事情恐怕绝不是她能够去随意触及的。武林高手们尚知如何克制自己以求自保,更何况她?
“很好奇吗?”白莫寅随后进来,正瞧见她的视线落在了信件上。
岑可宣未及多想便立马摇头如拨浪鼓,下一刻,心中骇然: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因记得北上的目的,她从一开始便对白莫寅心存戒备,无意间,倒更显得此地无银了。
“我有个朋友告诉我,不关己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好。”她忍不住解释道。
白莫寅听后点点头,评价道:“你朋友很关心你。”这话说得很是平淡,岑可宣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便自顾自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孤身流落紫云宫,武功也平平,总要小心谨慎些,才能保住性命。”说完后又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依旧,平静难测,心里一动,突然道:“说起来,我倒是觉得第一次见到公子时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故人一般。”
白莫寅原本正扶着茶壶在沏茶,一直是认真听她说话却不置可否,此刻却不知为何忽然顿住:“哦?不知是像姑娘的哪位故人?”
这一次,岑可宣也是愣住了。
莫寅公子这般风采,又哪有人能及他分毫呢?她面色通红,不敢直言心中所想,最后只好支支吾吾,道不出一句话来。白莫寅收回方才的视线,将沏好的一杯茶推至她面前,淡淡说道:“其实世间之人本就大同小异。岑姑娘不这么觉得吗?”
岑可宣一时哑然,不明白他为何口出此言。这世间千千万万人,能年纪轻轻便扬名立万的又有几人?岂是“大同小异”能一语道尽的?她从来不知,世人称颂不已的莫寅公子,竟会这样说他自己。
“据在下所知,岑姑娘八岁便入了紫云宫,又甚得宫主宠爱,姑娘又怎能说自己无亲无故?岂不辜负了紫云宫主一番心意。”白莫寅缓缓说道。
岑可宣一愣:她明明得紫云宫主的收留照顾,却开口便是孤苦无依,细细一想,确有些不知好歹。顿时羞窘得无地自容,无意识的绞着手指,嘴唇也被咬得发红。白莫寅的眼神明明平静毫无波澜,岑可宣却自觉宛如一柄利剑。
终于,那人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将沏好的茶水推置她的面前,轻声道:“你再不喝,茶就要凉了。”说完这话,他独自站了起来,背着她面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岑可宣一双眸子从黯然到欣喜,此刻又再次倏忽转暗,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第四十章 劫杀之原委 (四)()
房内窗口半开,小罗汉松坚挺的身姿映在白色的窗纸上,趁着苍白月光,透出一种淡淡的寂寥之意。一个年轻店小二说话的声音就那么越过这窗户,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岑可宣耳中。
“哪来的臭和尚,快出去!这内院可不是你能随便进出的。”
和尚?岑可宣一惊,猛然回神,想起之前在大厅的种种事情,莫非那和尚还没走?她暗自激动不已,连忙站起身来:“白公子,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先告辞了。”说完,也顾不上跟白莫寅解释太多,便急急地朝门外奔去,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内一路到了门外,毫不迟疑。
白莫寅只稍微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瞧见少女急急离去的身影,漆黑如墨的眼瞳中,目光愈渐深沉。
岑可宣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要让那和尚给跑了。疾步进入院中,左右顾盼,终于瞧见一身布衣的和尚立于远处的廊下,正被同样一身布衣的竹马推搡着朝外撵。岑可宣立马喝道:“等等——”
那二人闻声回过身来,岑可宣定睛一看,一身旧僧袍已然洗得发白,袖口两块补丁,眉目清淡如菊,神情肃然深敛,果然是之前遇见的和尚。她心中一喜,挥手将竹马遣走,随即抬起头来上上下下瞧了那和尚一眼,有些惊讶地道:“原来你没走?”
那和尚低眉顺眼,煞是惹人喜欢,他低着头,施施然道:“姑娘与贫僧是有缘人,未见姑娘安然无事,贫僧自不敢擅自离开。”
这和尚,倒还有点良知。岑可宣只沉吟片刻,立马将自己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你当真能预言今后之事?”今早对此人的话嗤之以鼻,可是认真想来,如若没有白莫寅出现相助,她今日即便最好也是废掉一臂了。最差的话想到那幽深诡异的枯井,她心头微颤,不敢多想。
那和尚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贫僧的确学过些许命理之术。”
岑可宣哪顾得许多,只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硬将那和尚拉到无人的角落里,四下瞧了瞧,确定隔墙无耳,这才低声道:“我在找一个人,你”
说到这里,她犹豫一下,最终下定决心般从衣襟里取出那枚随身携带的血红色麒麟玉佩,她的动作十分小心,但依然忍不住朝四处看了看,这才继续道:“那人有和我一样的玉佩,你快给我看看。”说着,便把手中的玉佩递给了和尚。这是岑可宣第一次将麒麟玉示人,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似的,有种难以抑制的忐忑,如同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一样不自在。
那和尚眼见岑可宣小心谨慎的样子,却并未有所动容,只淡淡地看了玉佩一眼,便将其推还给岑可宣。
“如何?”她紧张地道:“你可知道他身在何处?”
和尚摇摇头,面色依旧,并不说话。
岑可宣皱了皱眉头:“你这什么意思?信物我可就只这一件了,若是还要问他生辰八字,那我可就不知了。”她当时年幼,哪知道哥哥是哪个时辰出生的,即便娘亲提起过,也早就忘记了。
和尚不声不响地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也颇为奇怪。许久,直到岑可宣的耐心已经几乎消散殆尽,他才仿若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淡淡说道:“姑娘寻找此人的契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岑可宣差点跳了起来,拉过他不可置信地道:“你说清楚点。”原本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竟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答案,她原本宁静的心瞬间波涛起伏,难以平息。
那和尚想是从未同女子如此亲近,有些不自在地微微退开,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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