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乱人理智。
那少年兀自轻笑一声,竟直接使出轻功,飞身跃上了屋顶,与他隔了两三步远停住。两人一坐一站,衣衫都被这西北的风沙吹起,那少年单手一扬,将一壶烈酒从空中抛给了他。
“你很少喝酒。”岑可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是说道。楚离向来极为克制,或者说他必须克制,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谨慎,没想到还能整夜的喝酒。然而下一秒她又有些羡慕,两个江湖侠客,在驿站边相逢,翻身下马,畅饮烈酒对月谈心。
圆月,风沙,瘦马。多么相濡以沫又苍凉凛冽。
“然后你们就聊到了剑门关那一战?”她理所当然的想到了这一点。
“不是。”楚离轻描淡写地道:“那时中原各路人马正在赶去的途中,我当时身在大漠,临时收到飞鸽传书,奉宫主之命南下前去探查。“他停顿了片刻,说道:“其实当年很多人并不看好那场大战,西凉阁众人精通各类奇诡秘术,对中原武林而言,根本防不胜防。”
岑可宣回忆起豆岚所述种种,心知此战艰难,不自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时候的白莫寅并未一战成名,你们又怎会谈及他?”
“御景山庄在江湖上本就举足轻重,以白家二公子的身份,成为话题并不奇怪。传言白连城极为偏爱他,明显有栽培他的意向,江湖上的人都将他视为御景山庄的下任庄主,自然会多加注意些。”大概是不太愿意被岑可宣这样反复追问,那一日,楚离将记忆中的情况简单的表述了一遍。
其实一开始,他与那名少年并没有说话,只各自坐在屋顶,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渐渐入夜,那个人许是有些醉了,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剑门关的风,想必也是这般凉。”
楚离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望着被风吹走的树叶,眸光清凉似水,于是未说一个字,继续自顾自喝着酒,只听得酒入喉咙的咕咕声,以及栓在树下的马儿偶尔发出点声响,却更显寂寥了。他大约能猜到少年心中有事,但他并不擅长于同人谈心或者安慰,况且,他们并非什么至交好友,不过萍水相逢,共饮一场,实在没必要深谈太多。
那少年却突然出手了,他的轻功极好,如飞掠般上前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将它高高提起,仰起头,稍稍倾斜,那酒水便顺着壶嘴似一汪清泉般落入他的口中。完后,他以袖抹了抹下巴未干的酒水,扬眉说道:“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楚离并不气恼,只望着他,淡淡说道:”我年幼时曾听人言,倘若一生中经历足够多的世事变迁,阅人无数,便能渐渐习得如何从一个人的眼神中看清他的本质,甚至揣测他的过去和未来。所谓的算卦先生,虽精通命理之术,上达天文下晓地理,然这观人识色的本领,也通常是不耐的。所谓的预言,便是七分算,三分猜了。”
少年突然道:“你猜到了我什么?“
楚离淡淡回答道:“我只是不喜欢随便与人打赌。”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个人非常无趣?”少年忽然佯装失望的样子说道。楚离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缓缓说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吹过少年的耳边,却让少年整个僵住。
“你在担心谁?”他说。
少年怔忪的神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转为一个释然的笑。
“战争。”少年说,“我担心战争,担心天下百姓。”武林不过是天下争霸的一个缩影,西域人一旦攻破中原武林,分占各地发展己方势力,那天下百姓甚至朝廷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他幽幽的看着圆月,似带着浓浓的凄凉,然而当话说完后,他突然又笑道:“十日之内,中原武林同道便会在剑门关同西凉阁一决高下。你猜猜谁会赢?若猜对了,我可允你一件事。”
若猜不对呢?
少年如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若猜不对,你便允我一件事。如何?”
楚离前些年奉宫主之命走南闯北,知晓了中原武林各方势力间的嫌隙,恨不得互相厮杀,又不巧偶遇几次西凉阁的人物,出招奇特,手法怪妙,实在难以招架。老实说,中土各方人心不齐,西域对手又十分强大,他很难相信这次匆忙聚集的中原人士能有太大的建树。因此,他认为此战必定凶多极少。
然而事实结果证明,他输了。他没有猜到白莫寅的出现竟会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说起来,五年前那战,其中隐情颇多,知晓的人,却寥寥无几。世人流传下来,便是御景山庄的莫寅公子武功天下第一,勇战西凉阁主陆战鸣,为战胜西凉阁立下了大功。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其中的过程曲折远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牵扯到整个中原武林同西域第一教派,它所涉及到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中原武林内部各怀鬼胎,能左右这场斗争的因素更是数不胜数。而楚黎当时遇见的那个少年,便是一个在当时的事件中至关重要却偏偏无人知晓的人物。
“你可听说过左权白家的二公子?”当楚黎道出此次决战的不利局势时,少年忽然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莫寅公子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自然无人不知。”楚黎的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可是,仅凭一人之力,又怎能改变大局?况且”况且当年的白莫寅,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武林中藏龙卧虎,又岂止他一人?
“是啊”少年望着天,叹息般地喃喃自语:“仅凭一人之力,又怎能改变大局。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漆黑广褒的夜空落入他的眼中,深邃无底,仿佛透过那双眼睛,能够跨越时空看到未知的遥远未来,他面上的表情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悲哀。
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唯有风沙呼啸而过,吹乱了他们的发丝。少年的眼神始终看向远方,那是朝着西边,剑门关的方向,甚至更远。
“那少年定是与莫寅公子极相熟之人,才会如此这般担心他。”岑可宣追问道,”你可知他究竟是何人?“楚离却遥遥头,说道:“那少年应是与白家二公子有极深的感情,武功也很不简单,可我至今仍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
“这还不简单,他十有**便是御景山庄的人了。”又问及楚离可知晓他姓甚名谁,有何相貌特征,楚离却只说离开时,听到牵马的小厮唤了他一声杨少侠。众人皆知,御景山庄断没有一个出色的人物是姓杨的少年侠客,于是关于这少年身份的探讨,便终究无果了。
岑可宣免不了有些失望,又想起楚离提到的赌约,便问道:“那你允了他什么事情?”楚离却没有再说下去,面对岑可宣的一再追问,楚离仍旧摇摇头,不再言语。回忆到此算是一个暂时的终止,楚离究竟允诺了何事,她至今未探得其中一二,后面一想,大概是楚离的私事,也只好作罢。
然而,他们二人分明已经谈及御景山庄,只道御景山庄没有姓杨的少年侠客,却不知浮山唯有一人姓杨,那便是扬州青龙坛坛主杨天铭。而杨天铭妻儿皆已不在人世,唯有一养女,当年正值十六,名唤杨可儿。
。。。
第三十七章 劫杀之原委(一)()
楚离扶着床榻站起身来,绕开岑可宣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将沾着血迹的黑衣整理了一遍,又在旁边寻来一张布巾,长剑拔开少许,靠着桌沿轻轻的擦拭起来。他擦剑的动作非常娴熟且认真,如同对待自己多年的恋人。不知是否性格使然,楚离总是背光而坐,前身光线偏暗,他穿着一身黑衣,那张脸也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
岑可宣站在一边看着他,见他神色虽然暗沉却并无明显痛苦,擦剑的手指也并未颤抖不定,即便昨夜受了伤,身体应该无甚大碍。至此,总算稍微放了心。
楚离一直低着头,并未在意她的打量和沉思。就在她以为这个人已经忘了她的存在时,又听他低声道:“昨夜的确有个黑衣人想要夺镖,但应该与你无关。”他说话时并未抬起头,仍旧擦拭着自己的剑。
“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岑可宣忍不住追问。
楚离表示不知,岑可宣却固执地盯着他,露出一副静待下文的架势,楚离无奈,叹了口气,便缓缓说出了一些事情。原来前些日子宫主命他去荆州办事,他本打算一路北上,却不料在紫云境外的小镇住宿时,遇见了一伙人,他们形色诡异,面相也颇为陌生,明显是有备而来。
南方原属偏远地境,虽然多年来不断有外地人露面,但都是些商人散客,或偶有镖局南下,甚至个别游侠书生游历至此,人数稍多的武林势力却是极少抵达此处的。
原本想要独自北上的他自然很快被这群人吸引了视线,怕是什么人对紫云宫不利,便加住一宿,夜间探听,方才知道他们是要劫杀某人,他当时立马就感到不妙。
听到这里,岑可宣忍不住惊道:“其中可是有一男一女,女子名唤馨儿?”
楚离摇头道:“不,是在街道上行刺你的那帮人,我一路跟踪他们到了此地,最后见他们在街边佯装成商贩。”因为那伙人并未直接说出过目标人物,所以尽管心存怀疑,他也无法确定他们要伏击何人,不好擅作主张。以至于后面范玉卿郭馨儿等人的出手,都尽数在他意料之外,于是只好一路跟踪,静观其变。
“在街上用石子救了我的人原来是你?”岑可宣恍然大悟,“那我上马车后被打晕了你可知晓?”
楚离摇摇头,道:“你主动上了他们的车,我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来意,却并未料到他们会在马车中打晕你。”
“你亲眼见到他们救了我,所以认为他们一时不会为难于我,然而那群人来路不明,目的不知,你还是不放心,所以便一路跟着我们?”
楚离点点头,没有否认。又继续说起后来他的所见所闻。他一路跟随,在镇外的八角亭附近瞧见了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青衣男子。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习武之人天生拥有对危机的敏锐,这种与生俱来的本领,能助他们一次次躲过危险,死里逃生。
此人武功难测,又掩面行事,实在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可宣自从入了马车便再没有出来,他猜测约莫是已经被打晕,却不知那帮人欲意何为。若是这青衣男子心怀歹意,且不说要救下她,恐怕他要自保也并非易事了。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却在下一刻,惊觉那青衣男子非常细微地蹙了蹙眉。
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暴露!
楚离行走江湖多年,隐藏气息的本事实在不差,说句不客气的话,能在最短的时间发现他的人,这个江湖上恐怕不超过五个。这种敏锐度让他心下一颤,立马就知晓情况不妙。
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但是他却不敢保证转身的那一刻,是否会瞬间失去还手的契机。将后背露给如此强的敌手,实在愚蠢至极。
所以他没有动,似犹豫,更似在等待时机。好在那青衣男子并未有所行动,仿若不知他的存在,继续对跪倒在他身前的人发号施令,直到将他的事情交代完毕。他说的并不隐讳,楚离隐约听得一些,无非是让其中两人留守中原。
“如此说来,他们并非中原人士?”岑可宣忽然道,这倒令她十分意外。
楚离点点头,又道:“并且,他曾提到要带走你。”他清清楚楚的听到那青衣男子说,要将可宣带走,以至于后来他一路到金鳞客栈内暂避,看到岑可宣安然无恙地从外面归来时,难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岑可宣听了此间种种,又回忆起那面具男子的点点滴滴,若有所思地道:“确实是那个面具男子将我送了回来。”
这令楚离万分不解:“千辛万苦把人劫走,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将你安全送回?”
岑可宣也面露迷惑:“我也不知道,总之,能活着回来便是万幸了。”见楚离紧锁着眉目,岑可宣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说不定那家伙就是太闲了,特地来救我一命,带着我四处晃荡一圈儿,如此说来,还真是个大好人。”说完尴尬地笑了两声。
楚离更是沉默了,岑可宣见他如此,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散殆尽。她当然知道事情远远不是如此简单,他想起那个男子身上淡然的气息,那是长时间处在一种胸有成竹的状态下所培养出来的自信和从容。
那样的人,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在楚离的记忆中,当时的青衣男子交代完所有事宜,便转身离去,将善后的差事交给了那名叫馨儿的女子——那个人显然还是低估了他,并不打算亲自动手。
他稍稍后退两步,提气便往远处疾走而去,心里倒是不自觉地松下一口气。虽然可宣还在他们手中,但当时的状况实在不利,好在他已然知晓对方的相貌和路数,虽不敢十分确定,但这些人来自西域是差不离的了。并且,听那男子的意思,并不打算现下伤害可宣,计较一番,他自认先行离开再寻时机,方为上策。
跑出不过十余里,那女子竟逐渐追了上来,红衣绯袍,眉目上挑,眼中带着妖娆的笑意。
“再往前便是紫云境了。”女子一个跃身落到他面前,红衣翩跹,长袖飞舞,显得格外妩媚。她并未拔剑,只笑盈盈地看着他:“阁下是打算到紫云宫寻求庇护么?”楚离一颤,才惊觉前方已然快入紫云境内,心下一动,便停下脚步,冷冷道:“姑娘想必也清楚,一旦进了紫云境,你我皆没有活命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 劫杀之原委 (二)()
紫云境内,任何闲人不得踏入,这个规矩江湖中想必无人不晓。楚离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并无任何不妥,却见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许久,才稍微收敛,但仍旧笑吟吟道:“没想到公子竟是如此替奴家着想,奴家倒真是有点喜欢你了。”
楚离向来厌恶那等自作聪明的轻浮女子,想着与她无甚好谈,紧了紧手,拔剑便向那女子攻去。他的剑法以直取对方性命为目的,配合着剑鸣声,如其剑名唳血,带着强烈的杀机袭来,快似闪电。
女子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急急后退,左躲右闪堪才避过。这让楚离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此人武功并不见得很高。那么,刚才她所透漏出的那种好似洞晓一切的戏谑眼神,难道只是虚张声势,故作高明?他不解,却已然起了杀心。
那女子显然瞧出了端倪,翻身跃上树枝,喝道:“等等——”
楚离不予理会,脚步踩着树干直跃而上,逼近她,女子手腕一抖,一片白色粉末从她的袖口间散落出来。楚离心道不妙,瞧见女子已经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口鼻,他也急急伸手捂住,女子娇笑一声,趁这空当退到了另一棵树上。
待粉末散去,那女子再次笑了起来,带着明显的得意神色:“公子,我这三日蚀心粉滋味如何?”楚离没有出声,试着运了运气,判断自己方才有没有着了她的道。女子又咯咯笑了:“公子不用试了,方才我这三日蚀心粉已经被公子吸入体内,不出三个时辰,公子便会肌肤溃烂,三日之内,毒入心脉,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楚离不理会她的调笑,只闭上眼睛,试图自行调整气息。女子见他如此,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咦,难道公子以为我这毒药是从口鼻而入的吗?”楚离脸色一变,翻手朝自己手臂看去,只见一层白色粉末淡淡附着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