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自觉”,不管是聊天的还是玩游戏的,全都戴上了耳麦。这也是网吧主的建议,戴上耳麦动静小,比较不扰民,也省得被附近的居民检举,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也戴上了耳麦。打开电脑的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我迅速进入了OICQ程序,用自己新创建的那个用户密码上了线,在我这个用户的好友列表里,只有雯雯一个人,她的名字叫雨过天晴,这是我们两个人单独联系的一个QQ号。
雨过天晴是在离线状态。
我有点紧张。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我只看见漆成白色的三合板粗糙地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隔断,每个隔断里都有人躲在里面,那都是一些很年青的狂热的人,他们在凌晨的时候还隐藏在这里,他们对我这边其实毫不关心,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这里面应该不会隐藏着网警吧?
我想我出来的时候应该没有被跟踪。不管怎么样,今晚必须告诉雯雯一些事情,要不,她就会和芳姐一样了。
芳姐?我的心痛了一下。我再怎么擅长联想也不会把赵清明和她联系到一块去。那是一个我多么欣赏的青年!我曾经在五年前采访过他,那时的他,是贫困山区里飞出的“金凤凰”,他一边照病重的母亲一边用功读书的事迹传遍了这个城市,经常被家长们拿来教育他们的子女,很多人看完了报道后流下真诚的泪水,并自发地给他和他的家庭捐钱捐物,这些事一直是我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报道业绩,但今天却全都毁塌了。赵清明会是罪犯吗?这一定是个误会,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知道一切真相的,他不应该是芳姐,就算雯雯是芳姐我都不会这样意外,但他不应该是。
我把耳麦摘了下来,四周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个包间的人都在忙着,他妈的!我突然想骂娘,他们都他妈的在忙着什么,一个虚拟的世界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可以让这些年青的生命们忘记了睡眠,忘记了吃饭,忘记了休息,忘记了第二天要面对的一切问题,甚至如我一样,连性茭都忘记了!我真想大声喊一声,都给我滚!给我滚!
但我什么也没有喊。我冷静的给雨过天晴发了一条信息:我想芳姐是谁我已经查出,他今晚会被抓获。蕾蕾这个身份不能再聊了,已被控制。你收手吧。从此我们再不要联系了。
看着最后一句话,从此我们再不要联系了。我思索了一下,突然有种冲动,想把这句话删掉,手按在删除键上,迟疑片刻,最后按的是发送信息键。
真的,不要再联系了吧。她毕竟不是真的麦家慧。
就算是真的,麦家慧如果从美国回来,我也不可能再与她联系了。一段情已经结束了。这一段情太危险,更不能开始。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现在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一切留给我吧。韩力说。好吧,现在开始,他接手了。
我把QQ关上,心里突然很轻松。我已经准备结账下线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是赵清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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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赵清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让我在备感突然的时候更有种异常惊喜的感觉。
这说明赵清明不是芳姐。
如果他是,已经被抓获了,正在公安局里接受传换,哪能用手机这么自由的给我打电话呢?所以一看到这个手机号,我就有把握了,他肯定是无辜的。
我很惊喜的接了电话。“喂,清明。”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但是我可以听见里面似乎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并不是很干扰,但是可以听得清楚,似乎是风刮过的声音。
“喂,清明。我是文波。你在哪?”我又问了一句。
“我在火车上。”又沉默了一会,赵清明突然说话了,他的嗓音很沙哑,与平常不太一样。
“你在火车上——”我一下子无言以对。一小时前,他在公司,一小时后,他在火车上,这说明什么?
“我现在正在赶往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赵清明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可能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临走前,总得和我的恩人告个别吧。”我的全身一阵子冰凉彻骨。他在火车上,肯定不是去公差,那应该是——逃亡。
“真的是你。”我无限失望的说:“为什么?”“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肯为什么铤而走险的话,肯定是只有一个原因。——钱。”赵清明冷静的说:“这个原因和我当年一心想要考上大学一样,都是为了钱。为了不再过我从前的那种日子。”“可是,”我气急败坏的说:“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你早已不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你是这个城市里白领中一员,一个月拿四千的收入,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你还图什么?”“一个月四千。是啊,和我父亲他们比,真的不少。但是要和胡一平比呢?”赵清明讥讽的说:“是不是只够他一晚上的消费?”“为什么要和他比呢?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赵清明狠狠的说:“因为我认为我一样有能力可以做到他那样,可是我一直缺少一个方向,一条可以走向成功之路的方向。2002年,我通过帮别人改装服务器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外钱,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找到了这样一条可以直接致富的捷径。我不是暴发户,我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我是利用我的知识做事情,这是生意。你这样的文人不会懂,这其实是一笔生意。我认为我做的比胡一平更要高尚,至少我对待别人是公平的,他能吗?”“这是生意吗?”我冷笑说:“贩卖Se情,诱使胡东东这样的孩子为你们所用,这就是你眼中的生意?”“生意有很多种。”赵清明说:“有的生意需要你按照规则去做的,有的则要另类独行,打破规则,我就是在做这样一种生意,和你一样,我也讨厌Se情,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是从来没有找过小姐。我不喜欢Se情,可是,有人喜欢,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喜欢,就可以考虑买与卖之间的事情,这就是生意里的规则,我在按照这个规则做事。我认为我是在做一个比较高级的事。”“你所谓的高级事就是这个。”我嘲讽的地说:“赚这种钱,你不觉得良心上有愧吗?”“生意不能讲良心。”赵清明说:“我的良心只对一种人敞开,那就是我的家人。我爸爸现在还在我当年出走的那个地方,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我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医生说她现在只能熬着了,因为前几年一直没有积极治疗,已经没法再冶了,最多挺不过半年。这些情况除了你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的父母的一生就这样,快要走到头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所以我要致富,迅速的致富,如果我能让我的父母也能过上和胡一平他们一样的生活,我想他们现在一定是健健康康的,可是,我没有。就是因为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有了钱很多问题都能解决,但是没钱,你就被人视同垃圾,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清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有钱没钱都一样。你听我一句劝。悬崖勒马吧。”我说:“你现在自首,一样可以減轻罪行。”“不会的。”赵清明说:“我前两天上网看了一下,国家已经针对这些事情出台了新法规,像我这种情况,应该是十年或十年以上的徒刑。我去自首,那就是自投罗网。这种傻事,我不会做的。”“可是你现在这样做,就是罪加一等。你今年刚二十四,即使坐十年监狱,出来也不过三十多岁,再说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也很有可能会提前释放的。这个我可以和韩力说,我和他是朋友。”“没用了,李记者。”赵清明说:“当我刚才下决定从从公司的后窗往下跳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或者说,当我用代理的方式从教授那里赚到第一个五万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为什么?”“这两年我赚了很多钱,这些钱都被我寄到家里去了,我不会让这些钱再回到别人的腰包里,这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拿去。我走了,他们只会冻结我的财产,但这与我父亲母亲无关,我要是被他们抓住了,连父母的这些钱也保不住了。”“你这几年赚了多少钱?”我说:“十万,一百万,一千万?或者再多,但是为这些钱从此断送了自己,值得吗?”“不值得。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可惜,已经没有办法重新选择了,如果我成了一个犯人,我的一切都会失去,宁可在这里消失,再也不回来,我也不敢不愿再去冒这个险。”火车呼啸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赵清明的声音听不清了。网吧的服务员过来,不满的敲了敲我的隔断,示意我的声音小一些不要干扰别人。我起身扔给他十元钱,拿着手机出去了。
在网吧门外,寂静的夜空里赵清明的声音再次清晰的传了过来。“李记者,你曾是我的恩人,永远是我的恩人,但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把我忘记吧。或者说让我们互相忘记吧,这是我们目前惟一都可以做到的事。”“我们可以互相忘记,但是胡东东呢?”我尖刻的说:“一个曾把你视为偶像的孩子,你可以忘记他吗?”赵清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能。那孩子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当知道他也卷进来的时候,我很痛心,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我一直利用过的那个人竟然是他,网络就是这样,如果你想隐藏,谁也不会发现谁是谁。可是,这是生意,那孩子也在这生意场里,是他自己卷进来的,我提醒过他,并且也想帮助过他脱离这里,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听我的话。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但是我们的游戏规则不会因为他就改变,请相信我,我这也是身不由已。”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有一件事我一直有所怀疑,我现在希望能听到你的正面回答。胡一平他老婆的那些个偷情照片,是不是你拍的?”赵清明得意的说:“他连这个都给你看了?怎么样,效果不错吧?”“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听你说,是不是你?”赵清明说:“不是我,是蓝色宾馆的那个老板。不过,他也是我的人,是我让他这样干的。”我情不自禁连后背都开始有了种冒凉风的感觉:“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胡一平。”“因为我讨厌他。”赵清明冷冷地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比我有钱。”“比你有钱你就整他,比你有钱的人多了,你整得过来吗?”“他不该比我有钱。”赵清明阴阴的说:“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应该,可是偏偏他就是比我有钱。所以,我就利用网络的交互性找些公平吧,那些照片已经都发到网上去了。”“你这样做,整到他了吗?”赵清明很沮丧的说:“老实说,没有。因为这个老狐狸抓紧和他的老婆离了婚,这事对他的影响不大了。不过,他儿子这件事,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这样做对得起胡东东吗?你想过这事吗?”赵清明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当然,我对不起他,正如我也对不起你一样。有件事我告诉你,胡东东转学是我的主意,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怕再碰见他。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我是谁,我想他会崩溃,我更会不知道怎么处理,兖实那天他也没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你,那句对不起的话是我捎给你的。这也是我现在对你,对他,最想说的话。”“那关莉呢?你一直控制着她,毁了她的一生,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歉疚吗?”“关莉不干我的事。”赵清明说:“其实真正控制她的人是教授,关莉的底细他最清楚,我只是一个传话的,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你现在还不能说出谁是教授吗?你自身都难保了,何必还要保他?”“我没想保他。”赵清明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们都是在网上联系。从没见过面,也没通过话。”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原来赵清明也是一个卒子,这是在网络上,人人都是虚幻的,只有金钱是真实的。
“李记者。”赵清明的声音里突然了种深厚的感情。“五年前你来采访我,坐着一个三马子车走了四十里的山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是被大学破格录取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是我可能在短期内没法报答你了,我的银行存款会在明天早上被冻结,给你密码你也不会取出钱来的。我用钱报答不了你,就只能冒着危险给你打一个电话再次表示感谢吧。这个电话卡和你打完了就不会再有人使用它了,一会我就会顺着车窗仍出去,你我不能再见面了,可是,请允许我坦诚地和你说一句,我现在特别怀念五年前在山里的那段平静的生活,是你把我从山里领出来的,从那天起,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的心就一天也没有平静过,今天,我走上了这一步,成也是你,败也是你。这其中的对错是非,留给你自己去思索吧。”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是不再服务区的回答了。
我知道,从此我不会再和赵清明有任何的关系了。
我是早上两点多才回家的。推开门的时候,我发现安琪已经睡了。在我客厅的茶几上,凌乱的摆着一些合同、副本、策划方案什么的,还有一个烟灰缸里,塞满了烟。
谁抽的?
我打开台灯,把烟缸里的烟头捡出来,在灯下照,是“摩尔”牌的女士烟,烟嘴上有些许的口红痕迹,看来,是安琪抽的。
安琪会抽烟?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个世界真的很荒唐,从不抽烟的韩力学会了抽烟,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对此一无所知,从不抽烟的安琪,学会了抽烟,我是她的老公,对此一无所知。还有,年轻有为好学上进品行端正研究生刚毕业的赵清明,原来是网络上的淫魔?(这个词我一想就全身不舒服!)这个世界怎么了,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已经从骨子里发生了变化?
对着皎洁的月光,我审视着熟睡的安琪的脸。这是一张不平静的脸,在灯光下,她锁着眉,紧咬着唇,表情紧张,似乎正在做着一个恶梦,这让她显得很痛苦,也很疲倦,甚至很衰老。我轻抚着她的脸,想着她是怎样殚精竭智,苦苦思索,直至把一盒烟都全部抽完的,她们活得真的都是太不容易了?可是我居然对此一无所知,我到底配不配做一个丈夫,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呢?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早上快五点的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快中午了,安琪走了。在饭桌上,有我比较喜欢吃的剪蛋和两片烤得焦糊的馒头片,我有点感动了,她昨晚那么辛苦,还起来给我做了饭。我起来时发现,在剪蛋旁边还有一个纸条。
我拿起纸条来,上面写着一行字:昨晚上我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改一个策划书,但是你一晚上也没回来。我没情绪也没体力给你打电话,因为我怕又要与你争吵。从现在开始,你愿意干什么干什么,我不干涉你,但是你要理解我,理解我为了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能理解,今天去公司里,有批石材要运来,你留在那里点数。另外,有两个工人过来安装灯具,你帮着看着点吧。
安琪。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然后很沉闷的吃着早餐,这个纸条让我的内疚感又增加了,我想我对安琪,其实太不公平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一直留在她的公司里,一直等到可以彻底收工再走。
家里的电话响了。我过去接了一下,很意外的,是韩力。
“刚起吗?手机一直没开啊。”韩力说。
我拿起手机看看说:“啊,是,没电了。”“下楼来。”韩力干脆的说:“想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