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在狱中见到她时,我才发现,她始终未曾走远。男女之间的爱情,在相互告别之后,常常以为它走远了,其实,只要你一回头,它却一直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对于以往的恩怨情仇,似乎在挂断翟玲电话的那一瞬,以及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脸的时候,就有了一个说法,李果啊,你不再年轻了,别再瞎折腾了,结婚吧。
“是啊,你丫该结婚了。为了英子,为了你自己,为了男人的一次承诺。”我对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说。
然后,转身推门走出德克士的洗手间,让我没想到的是,英子站在门外,见我走出来,愣愣的看着说:“怎么这么久?”
“都怪你小姨话太多,屁大点事扯半天。”
“你们吵架了?”英子问。
“你听见什么啦?”我诧异的反问英子。
“我只听见一句,你声音大得象吵架,说你娶定我了。”
“哈哈哈,这是我给你小姨表决心呢。”我把手搭在英子肩上,眼睛看着英子的眼睛说:“我现在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英子,嫁给我吧!”
这时,我看见英子的眼睛红了……即便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对于与英子在去领取结婚证之前,心理上的磨磨蹭蹭、犹豫不决,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不是我当时的磨蹭,事情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当时,在德克士,我在说了“英子,嫁给我吧!”那句话之后,英子哭了。很多时侯,英子并不是一个如她的外表一样没心没肺,而是很多事情她看在眼里,比如说,她在领取结婚的那天早晨,突然问我:“你想好了吗?”那是她在给我、给她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在平时的交往中,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更多的是戏耍的语言方式以及床上的交流,似乎很少触及到关于爱情、关于婚姻的实质性话题。我心里很清楚,造成这样的局面,是我在竭力的回避这样的话题,因为我一直没能找到方向。而英子,却是在忍让,在等待。忍让我的戏耍,等待我发自肺腑的一句真心话,为了这句真心话,她差不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着德克士里穿梭不息的人群,我一把把正在哭泣的英子抱在了怀里,对她说:“你哭吧,我这句话说得太晚了。”说完这句话,我也发现自己的鼻子酸了……对于英子,不管我当时是因为爱情或者是责任再或者是感动再再或者是翟玲的激发,在那天早上,我从心底里真正的想娶她,想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为自己寻找一个从此可以安宁的家,不再象一个流浪者四处飘荡。
然而,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在我与英子手挽手走进结婚登记处的当口,英子的父母赶来了,见她们一脸的怒色我就知道,一定是翟玲告密了,我意识到,我又将面临一个非常困难的局面……“英子,你手机为什么关了?我和你老者一直打你电话都打不通!”一上来,英子的母亲就横眉竖眼的冲着英子责问。
英子对父母以及父母身后跟着的两个表哥的突然出现正心生狐疑,被母亲这一声呵斥,就弄得更懵了。便四处找手机……这时,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在德克士,英子把她的手机给了我,让我接听翟玲打来的电话,在我挂断翟玲的电话之后,怕翟玲再没完没了,便把英子的手机关掉,顺手习惯性的揣进了包里。我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英子,英子拿着手机轻声问:“你怎么给关机了?”我没有回答。
“爸、妈,大表哥、二表哥,你们怎么来啦?”这时,英子似乎才回过神来,问父母的来意。
“你现在跟我回家,有重要的事情给你说!”英子的母亲说着便抓住英子的手往结婚登记处外面走。英子的父母从进门那一刹起,就一直没正眼看过我。倒是她那两位五大三粗的表兄,一进门就站在我的身后,就让我想起电影里黑社会老大的打手。
“妈,我和李果的结婚证还没领到手呢,等我们领到之后再一起回家,好吗?”英子说。
“这婚咱们不结了,走,你跟妈回家!”英子的母亲抓住英子的手往外拽,英子显然被母亲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犟着一步不动。
“妈,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嘛,你现在就告诉我嘛?”英子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这里说?我丢不起那人。有的人不要脸,我可还要我这块老脸呢。”英子的母亲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对我的鄙夷与不屑。说完,她抱住英子的腰往外推,说:“你要还是妈的女儿,就听妈的话,现在就跟妈回家!”
任随母亲怎样推搡,英子犟在原地不挪一步,她用一种哀求的或者说是探寻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象针一样刺在我的身上,我真不知道当时我应该怎么办,仿佛整个人完全麻掉了。好多想告诉英子的话,在这样的场合与气氛里根本张不了嘴……“妈,”这时,我看见英子眼里的泪水,刷地流了出来,哭求着母亲说:“你知道女儿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而且你和爸爸也是同意了的,你现在突然又改变主意,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英子的父亲站了出来,指着我对英子恨恨的说:“因为你要嫁的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垃圾、十足的人渣!”
父亲的话一出口,英子惊诧的看着我,对我哭泣着说:“李果,你告诉我啊?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时,我的全身象突然被人拔光了一般,唾沫、臭鸡蛋全向我砸来……“烂厮儿,你TMD说啊,”英子的两个表兄中的一个指着我鼻尖恨恨的说:“你做得出,现在怎么说不出了。”
“英子,”我终于张了口,但我不敢看英子的眼睛,垂着眼皮说:“我,正如你父亲说的,是个垃圾,是个人渣!”
“英子,你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吧。对这样的人,你就死心吧。”英子的母亲又开始推搡着英子往外走,这时,英子的表兄也走上来挽起英子往外推她……我站在一旁,讷讷的看着他们把似乎已经麻木的英子架着往外推……当他们刚走到街边,英子突然挣脱他们,转身向我朴来,紧紧把我抱住,对我说:“李果,你赶快带着我逃跑,跑得远远的,我们不再回来,快啊!快啊!”
我紧紧搂住英子,我与英子搂抱过千万次,只有这唯一的一次让我觉得她好沉,好沉,沉到甚至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沉到让我觉得这世界上除了她和我,不再有别人……甚至在经过很多年以后,那一幕如刀刻一般,刻在我血糊糊的记忆里,抹下去,洗不掉……记得当时,是英子的两个表兄把英子从我的怀里把她硬抢走的,其中一个还顺势给了我一脚,把我踹得很远,把我踹到了街边的墙角,令我半天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爬起来……英子是被他们用绳子绑着送上她父亲的轿车的,当时,英子就象一只被人捕捉的野生羚羊,在绳子的捆绑中挣扎着挣扎着……她嘴里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李果,你一定要等我,不管你是什么,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街边始终没法爬起来。当时正值深秋,秋阳刺扎着我的眼睛,让我根本无法睁开,在一片光斑中,我隐约看见,一枚落叶,象只褐色的鸟,从天上恍恍惚惚的朝我飞来……是两个好心的、过路的背兜,见我躺在地上实在爬不起来,才把我抬着送回了家。记得我当时想给他们一点钱,其中一个衣衫褛烂的背篼说:“都被人揍成那样子了,自己留起去看病吧。兄弟,听我一句劝,惹谁都别去惹当官的,他们的心比煤眼子还黑!”说完就走了。
在家里一躺,就是三天。时至今日,对于这三天的回忆,完全是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喝过、是否吃过,这冷清的屋子里是否来过外人……直到第三天自己能下地行走,才突然想起那天是自己的生日。蹒跚的走到洗脸间,看着自己头发乱若杂草,脸色苍白,胡须爬满脸腮,而且眼神说不出的迷离,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应该给远在乡下的母亲打个电话。从荷包里掏出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早没电了。难怪整整三天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当我刚一拔通母亲的电话还没说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果儿,今天是你的生日,让英子给你弄点好吃的。你和英子还好吗?”
我刚想说:“妈,英子不在了。”但转而一想,这样说不合适,于是说:“妈,我们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就好,儿子,好好待英子,她比你小,出生又金贵,就你那牛脾气,凡事让着她。”在我告诉了她我和英子的事、并把英子的照片给她看过之后,每次给母亲通电话,她都这样嘱咐。母亲接着说:“对了,你转告英子,她给我邮寄来的皮褥子,妈前天就收到了。收到的时侯,我让你弟弟给你打电话,他说你是关机的。”
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曾经在英子面前提过,说我妈有严重的风湿,想给她老人家买个皮褥子,没想到英子已经买了邮去了,竟然我一点不知道。
和母亲通完电话以后,我拔了英子的电话,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可是,她关机。再拔她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这时,我想到,不管怎样,我都应该应该去她家里看她。于是,我出门在街边要了一辆出租,直奔英子家。
到了英子家,却是关门闭户,也许是我的敲门声惊动了她家邻居,邻居说:“你别在这使劲敲了,她家一家人出远门了。”
“出远门了?能告诉我去哪里了吗?”我很诧异。
“她家出大事了,有一个牢改犯逼着要娶她家闺女,她们一家全跑出去躲了。”邻居老大妈,把嘴凑到我耳边悄悄说:“我告诉你吧,她家闺女爱上那个劳改犯了,还非要嫁给他,这两天,天天在家里要死要活的,这不,昨天被她父母押着去旅行去了……”
从英子家走出来的时候,我突然一阵晕眩,我急忙扶着旁边的行道树,车流从我眼前急驰而过,若一道一道弧光刺过去……我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住,于是,就顺着那棵行道树,坐下来……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会在英子家门外的那棵行道树下坐很久,就那样坐着,似乎什么也没想,看人流的行色匆匆,看汽车的川流不息,看枯叶从天上飘零……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孩从我面前经过时,看了我半天,然后,丢了一枚硬币在我面前,我才突然觉得,我该离开那棵行道树了……161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英子的消息,也许她的家庭对我封锁这个消息,所以,始终未果。我承认,在那一段时间里,既没有英子的消息,又没有能力去拯救狱中的湘妹,于是,失败的情绪象恶魔一样缠着我……我开始对做人失去方向,整天混迹于酒吧,可以说是醉生梦死,醉眼朦胧间,只要看见与英子或者湘妹长得象的女孩就去追,常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偶尔得手,但一觉睡来,看见身旁躺着一个陌生人,心里就说不出的厌恶,丢一匝钱,一脚把人踹出去……一次,在久库酒吧追一个酷似英子的女孩,被女孩的男友狠狠揍了一顿,是被同样来久库陪客户的翟玲发现,是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送上出租车的,在出租车启动前,她说了一句话:“你曾经骂我是个有钱的可怜虫!但你今天的模样,让我发现了一条低贱的狗!”
在听了翟玲这句话之后,我的醉意突然消失,觉得翟玲就象一个哲人,是的,我无论怎样蹦达,终归会回到平庸,充其量也就只是一条狗。既然是狗,我就应该象狗一样的生活而不是人……第二天,我找到翟玲,向她提出借钱50万,条件是,我对张静的事永远对田大林守口如瓶,同时,答应她不再寻找英子……第三天,我找到杨军,以湘妹留给我的房产作抵押,向他贷款100万,条件是,我不再追究他与田大林之间的任何猫腻……第四天,我在距离贵阳30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城市,注册了自己的第一个公司……两年之后,我以企业家的代表回到贵阳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碰见了在会务组担任医疗工作的刘彤。她告诉我说:“小梅出来了。”
“她人在哪里?”我急切的想知道。
“她只在离开贵阳的时侯,给我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再也和她联系不上了……”
就在我与刘彤告别刚刚转身离开,刘彤喊住了我:“李果,没再去找她,给这可怜的湘妹子一份安宁的日子吧……”
我没说话,径直走进了人群。
在我这个帖子的整个连载过程中,一直有人在追问我结局,我始终没有透露。今天,我们都走到了结局的面前,于我来说,有几分茫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结局?也许正如我给很多人说的,生活没有停止就永远不可能有结局……【全文完】
补遗 下篇(一)关于湘妹(1)在刘彤告诉我湘妹出狱并且悄然离开贵阳之后,我并没有就湘妹的下落问题去追问刘彤。因为在我看来,刘彤一定知道湘妹的下落,而她可能在湘妹的吩咐下一定会守口如瓶。再有,那个时候,与英子之间的内心隐痛还没过去,还深刻的牵挂着没有任何音讯的英子。与此同时,我的企业正处于艰难的创业阶段,整个人从内心到身体似乎都处于一种煎熬之中,可以说那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时期(我的另一部纪实体小说将记载这一时期)。
其实,在刘彤的话里我知道湘妹还好好的活着,我就心慰了很多。因为人只要好好的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我的第一个公司座落在贵州与湖南的交界一个叫凯里的地方,与湖南的怀化紧挨着。有时侯,在周末我会有意无意开车去怀化度假,什么也没干,就那样走走、看看,闻闻那里的风,看看那里的人,那里我谁也不认识,只是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个叫小梅的女孩就生长在这块土地上,而此情此景她又不知远在何方……有一次,我竟开了近六十公里的山路去了湘妹的家乡,一个贫困而且宁静的小村寨,有山、有水、有水牛在稻田里耕作……我在一个半山坡上站了很久,但并没有惊扰谁,然后自己又悄然离去……在我还上了当年在杨军与翟玲的借款之后,我去医院找过一次刘彤。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记?”那时的刘彤,已经为人妻、为母了,见我突然拜访、问起湘妹,她多多少少有些惊诧。
“如果把这些东西都忘了,那我还是人吗?”
“听说你们干企业的,干得越大越无情。”
“别把听说当事实。”我把话头转到正题上来,说:“我知道你知道小梅的下落,请你告诉我,我想去看看她。”
“李果,算了吧,”刘彤把怀里的孩子还在摇蓝里之后,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别再去打扰那可怜的女人了。”
“刘彤,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扰她,我就只是看看她,仅仅是看看,求你了。”
刘彤有些磨不过我,再三要我保证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之后,她才告诉湘妹生活在距凯里不到二十公里的一个小乡镇上。听完刘彤的话,我就感到自己的血液往外涌,没想到这么多年,湘妹就生活在我的眼皮下,我竟浑然不知……那是一个秀美而充满灵气的小镇,一条石板街,两旁全是低矮的房屋,街上很宁静,狗们闲适的在逗着乐。小镇旁是一条河流,河岸上有很稠密的垂柳,零零星星的水筏掩映在垂柳之间……这个小镇我来过,这里的狗肉非常有名,凯里人每逢闲时就喜欢驱车来吃狗肉。凯里的朋友常约我来,尽管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小镇,我却从来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