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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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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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花果都得费上双倍的气力。我偏又酷爱种植,这个习性,是邻居和朋友都知道的


  在我们那个温暖的小镇上,许多房地产的买卖都是依靠口传的,只要咖啡馆、
菜场、邮局、银行、杂货店这些地方见人就谈谈,大家都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
人卖,有人想买,并不看报上的小广告,讲来讲去,消息就传开了。

  听见我想卖房、再想买房,热心的人真多,指指引引的看了好多家,都不满意


  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街上拦住我,叫我快去找中央银行分行里的一个叫
做马努埃的人,说兵堂兄太太的哥哥,在岛上美国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给人代管一幢
好房子。屋主原先是一对瑞士老夫妇,他们活到九十好多岁时,先后逝世了,现在
老夫妇的儿子正由瑞士来,来处理父母的遗产。价格不贵,又有果树和花草,是岛
上典型的老式刻班牙民房,还有一口出水的井,也有满架的葡萄……。

  那个人形容了好多好多房子的事情,我就请问他,是不是去看过了呢?他说∶
“我听来的呀找房子的是你,所以转述给你听嘛!”

  我听了立刻跑到银行去找马努埃。

  那时正是西班牙房价的旺期,我付不出太贵的价格,心里也是怪著急的。听说
是遗产,又是外国人的,就知道不会贵,“快售求现”可能是处理遗产的一种心理


  马努埃给我画了一张地图又给了地址,我当时也没打电话,开著车照著图就去
找了。

  果然一幢美屋,白墙红瓦,四周满是果树,那千万朵洋海棠在门口成了一片花
海,我紧张得口渴,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买得起的房子,可是还是想进去看看。

  房主那个儿子,只会讲德文,我道明了来意,他很礼貌的请我进去,而我
的车,因为停得太靠山路了,他就向我讨了钥匙再替我去把车泊好些。他一面走一
面回头喊∶“里面门开著,请您自便,先进去看吧!”

  人和人之间,能够做到这种信任和友爱的地步,我怎么舍得放弃那个美丽之岛
呢。

  我一个人静悄悄的走过石砖铺地的庭院,就走进去了。山上天凉,客厅里一个
如假包换的壁炉还生著柴火呢。

  立即爱上了这幢曲曲折折的两层楼大房子,虽然火光把人的影子在白墙上映得
好大,寂寞的感觉太深,阴气也浓了一些,可是如果价格合理,我情愿搬过来,过
下长门深锁的残生。

  屋主进来了,又带我去后园走了一走,后院一片斜坡,可以看见远远的天和海


  “你一个人要来住?”他问。我点点头。

  “邻居好远的喔!”他又说。

  我沉思了一下,又请求他让我一个人再进房子里去感受一下去了,站在楼梯转
角往上望,上面静静的,可是老觉得有人在看我似的,那份凝固的静止之中,有一
种神秘的压迫感躲在里面。

  那天,我没有决定什么,引诱人的果然是价格,还有那口张著深深的大眼睛照
人倒影的老井。

  又去了两次,都请主人站在院子里,我一个人进去再三感受房子自己的故事。
“不行,这个屋子里有鬼!”和善的鬼,用著他们生前对这幢房子巨大的爱力,仍
然占住了它。他们没有走,处处都感觉到他们的无所不在。

  我,终于对主人抱歉再三的打扰,我说,这幢房子就一个女人来住,是太寂寞
了。

  那个主人一点也没有失望,他很赞成我的看法,也认为一个人住山区是太静了


  我们紧紧的握了一下手,就在道再见时,这个也已经七十多岁了的瑞士人突然
叫我等一等。他跑到房中去,一会儿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重沉沉的,一看就是樟
木,中国的。

  “你是中国人,打不打麻将?”

  当他用德文发音讲出“麻将”来时,我立刻明白了他要送我的东西必然是一副
牌。

  “不会打,一生也没有看过几次。”我诚实的说。

  “无论如何,就送给你了。”

  我将那重重的一盒牌打开,抽屉里面一副象牙面竹子背,手刻雕花的“精美神
品”不知在蒙尘了多少岁月之后,又在阳光下再现。

  “这太贵重了。”我呐呐的说。

  “给你了,不要再客气。”

  “那我那我”我紧紧的抱住盒子。

  “这副牌,说来是有历史的,那一年,七十多年以前吧,我的父母新婚,他们
选了中国去度蜜月,坐船去的。后来旅途中母亲怀上了我,前三四个月里害喜害得
很厉害,父母到了上海,找到了一个犹太人的老朋友,就在中国住了好几个月才回
瑞士。在当时,为著打发时间,学会了中国的麻将,那位犹太人的夫人是一位中国
女子。”

  “那个犹太人是不是叫哈同?”我大叫起来。

  “哈同?哈同?我不知道叀酰》凑飧甭榻剖撬撬透腋改傅募湍钇贰D?
看,今天,它又回到一个中国人的手里去了。”

  这副牌,在七十多年之后,终于回到了中国的土地上来。

  我不会打麻将,也不可能去学。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将它们一张一张拿出来用
手把玩,想到它的前因后果,竟有些挂心,这副神品,有一天,会落到谁的手中去
呢?

  最有趣的一趟短旅,最短的。星期六下午两点一刻抵达香港,星期天下午就回
台湾,那时在教书,星期一有课,我不愿请假,也没有必要特别去调课,回来就是
了。

  是香港广播电台邀我去录音的,我的答应去,里面暗藏著私心去了可以看
见金庸夫妇还有倪匡。电台说,抵达的晚上要请客,要些什么朋友趁此机会见见面
呢?我不敢说他们请得到金庸,可是就算电台不请,正好自己跑去找查先生反倒容
易些。他一定管我一场好饭。

  金庸查先生,是我生命中另一位恩重如山的人。这场结缘的经过,因为未
得查先生同意,写稿时夜已深了,不好打电话去吵扰,就此略过。让我放在心灵的
深处每日感恩就是。

  话说电台邀我去做访问,以为只是访一场,觉得又有飞机坐、又有旅馆招待、
又有好酒好菜好朋友,真是值得去的。

  没有想到抵达机场,献花完毕之后,以为可以直赴旅馆休息打扮再工作,没想
到就在那半天包括吃晚饭的时间灸内,电台给我预排了结结实实六个不同单元的
节目,叫我全上。

  可怕的不是英文访问,怕的是那个比法文还要难的广东话。

  饭局上和查先生夫妇、倪匡匆匆一见,就接著再做另外四场访问。香港人工作
起来好似抢人命,可是,做得真真扎实,包括“脱口秀”。

  我原先只是打算去香港玩玩的,没想到第一个下午到深夜,都没给人喘口气的
机会。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穿上牛仔裤就想溜到古董街上去。我下楼,交出钥匙给旅
馆,提起背包正想开溜,两个女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就像卫士一样的把我夹在中间了


  “不行,一定不行,你们不是香港电台的。只有一个早晨了,我去”行街”,
请给我一点点自由。”说著说著就想哭出来了。最恨他人不给自由,而我,好似从
来没有去妨碍过任何人的自由过,这很不公平。

  “只要一小时。”她们笑著笑著,看了也怪可悯的,因为那是一个星期天,她
们可以休息的,却为了我。

  “一小时也不行,对不起。”说完我就跑。

  她们挤进我的车子里来,一个拿照相机,一个拿录音机。

  我不讲话,沉著脸。

  就在那条古董街上,我走来走去看东西,身后就甩不掉这两个为了工作的她们


  捉迷藏一样很不好玩,看老东西不能分神,一分神,眼光就错过了。眼看甩不
掉这两个女孩,我干脆就在一家店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刚点上一根烟,她们马
上来拍照。

  我把烟往背后一藏,脸偏了过去,就在转脸的那一恍惚里,突然看见坐著的这
家小店的店角架子下,放著一只漆黑漆黑被柴火熏饱了的大茶壶。眼光利,只看到
把手就知道是一只好铜茶壶,只是蒙了灰。

  我站起来往店里去找主人,用广东话问他那把茶壶卖不卖。他听不懂我说什么
,我改口说华语,他也不懂,我就拉了他的袖子把他拉出店来。

  我猜,逛古董店的人,一般是不会看上这种东西的,它,太平凡了,而我,不
就正好配它吗?

  讲起价格,老板沉吟了一下,我猜这个壶是没有人要的,他心里看人讨价。他
看看我,那么一副牛仔裤的装扮,也许起了一些慈心,他说∶“四十块。”

  四十块港纸在当时才合两百多块台币,我不买它还去买什么古玉吗?以我的身
分,买这种价格的东西叫做“正好”。

  那两个记者突然被我接纳了,我提著一把乌黑的大壶,就对著相机一直微笑。
“如果不是你们追,我不会坐下来,如果不是你们拍我抽烟,我不会转过脸去,如
果不转身,这个茶壶就给它错过了。多谢你们,真的,好多谢呀我们现在就坐
在石阶上开始录音好不好?”我一口气的说,全是广东腔的华语。

  那天黄昏,我回到了台湾,自己坐上中兴号由桃园往台北开,想到海关先生吃
了一惊的口吻“这是什么东西?好脏呀”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买一瓶擦铜油。

  哈敏的小店挤在西雅图的“PIKEPLACEMARKET”,里面并不起
眼。相信每一个去过西雅图的旅客对于这一个必游之地是一定会去的。

  市场就在码头的对街,上百家各色各样不同的摊位和商店挤在一起,逛上一天
都不会厌。光凭著这个市场,西雅图的可游性就高出洛杉矶太多,比较起旧金山来
,稍稍又少了些气氛。这只是在我的主观看法下,对于美国西岸的评价。

  是一个冷雨凄风的下午,当天,我没有课,功课也都做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告
做,就又去了那个市场。

  逛了好多年的摊子,一些小零小碎、不好不坏的首饰看了根本不会去乱买,除
非是精品,不然重量不重质的收藏只有给自己找麻烦。

  哈敏的小店是楼梯间挤出来的一个小角落,一些人错过了它有可能,而我的一
种直觉是不会使我漏掉的。店已经够小了,六个“榻榻米”那么大还做了一个有如
我们中国北方人的“炕”一样的东西。他呢,不是站著的,永远盘坐在那个地方,
上面挂了一批花花绿绿的衣服和丝巾。

  我注意到哈敏的第一次,并不是为了那些衣服,当我走进他的店中去时,他不
用英文,他说兵自己的话∶“沙拉麻里古”来招呼客人。

  这句话,如此的熟悉,在撒哈拉沙漠时,是每天见人都用的阿拉伯文问候语。
我初次听见在美国有人说匣这样的句子来,心里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柔情,笑望著
他,也答了一句“沙拉麻里古”。在双方的惊异之下,我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我
常常去他的店里坐著,有时,也帮忙女客人给试衣服。

  哈敏的生意清淡,他专卖阿富汗和印度来的衣服和饰物,可是我却看不上眼呢
。我的去,纯粹为著享受那份安静的友谊。

  他的话不多,问著,就答,不问,两个人就坐著。

  “哈敏,你的妻子呢?”“在阿富汗呀!”“有没有小孩?”

  “都嫁啦!”“那你一个人在西雅图做什么呢?”“开店呀!”“那你太太呢
?”“她不肯来。”“那你也不回去吗?”“那边打仗呢。”

  哈敏不回国办货色,他向一个美国人去批,批自己国家的东西。

  “哈敏你不积极叀酰 薄肮涣耍 薄笆资尾缓每础!薄澳鞘悄闾籼扪剑 薄罢?
样不能赚钱。”“可以吃饱就好了啦!”

  永远是这种扯谈似的对话,我觉得哈敏活得有禅味。

  后来,我要走了,我去看他,跟他说  见。做朋友的半年里,没有买过他任何
一样东西。

  “嗳,要走了。”哈敏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有惋惜的意思,好似人的来去对他
都是一种自然。

  “要走了。我要走了。”我大声些又讲了一遍。

  这个哈敏,才在最后的一刻,站了起来他一向是坐在炕上的。他慢吞吞的
打开被许多衣服塞满的一个大铁箱,用手到角落里去掏,掏出了照片上那条项链来


  “你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早不给我看?”我瞪了他一眼,心里想,无论
什么价格,都买下了。因为它太美了。

  “你以前又不走,何必看呢?”

  “多少钱?”

  “我太太的啦!”

  “我问你多少嘛?”

  “啧,是我太太的啦!”

  “那你要多少钱嘛?”

  “你说玖少?是我太太的。”

  “一百美金。”

  “好啦!不要忘了它是我太太的。”

  我们付钱、交货,这才来了可能不属于阿富汗式的告别拥抱。就这样,哈敏太
太的项链跟我结上了缘。

  我的婆婆马利亚,是个喜欢收集盘子的人,她的西班牙盘子并不是吃饭时用的
,而是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婆婆的餐厅挂了四十几个陶土盘,美丽极了。

  在我婚后,也喜欢上了盘子。那几年经济情形一直不算好,可是在荷西和我的
克勤克俭之下,第四年的婚后,就买下了一小幢有花园的平房。对于我们来说,那
已算是奇迹了。

  我们不贷款,一次付掉的。

  有了房子,还是家徒四壁,墙上没有什么东西,因为所有的存款都付了房子,
我们不做分期付款的事情。

  买完新家之后,回了一次荷西出生的小城,西班牙南部安达露西亚行政区内的
“哈恩”,我们买下了照片左方彩绘的陶盘,那是婚后第四年。墙上挂了孤单单的
一个彩盘。

  又过了一年,再买下了照片中右手的那一个青花陶盘。我们的家,有了一双盘
子。

  再过了一年,第六年了,我单身飞去马德里远接父母,在街上看见一个有字的
盘子,上面写著∶“这儿,是幸福的领地。”

  词句有些俗气,可是想到自己的家的确是片幸福的领地,为什么不买下它呢?
就因此有了第三个挂盘。当三个盘子一同挂著的时候,我幻想∶我们的家一年一个
盘,到了墙上挂满了四、五十个的时候,荷西和我当然已经老了,那时候,还是牵
著手去散步,只不过走得缓慢些罢了。

  我的盘子没能等到第四个,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成了一个半残的故事。

  当我结婚的那一年。我在撒哈拉沙漠里只有几件衣服加上一个枕头套扎好的袋
子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我的丈夫用木板做了一个书架和桌子、椅子,就算是一个家了。

  有一回,荷西出差回到西班牙本土去,他说要回父母家中去搬一些属于他的书
籍来,又问我还要什么东西,可以顺便带回来。

  一想就想到了在他床角被丢放著的那个陶土宝瓶,请他带到沙漠来。

  听见我什么都不要,就指定了那个半残的瓶子,荷西面有难色,沉吟了好一会
儿不能答应我。

  荷西家中兄弟姐妹一共八人,他排行第七。也就是说,在他上面除了父母之外
,其他六个手足都可以管他虽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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